寫在前面：
好幾天沒寫點什麼了。我說過我是業餘寫作，不能保證更新頻率，不過也不能間隔太久。今天抽點空，八個卦，說個“相聲”的故事。
這個“相聲”，不是侯寶林、郭德綱說的相聲，而是“相面”的相，“聲音”的聲。
沒錯，這個“相聲”跟“相面”差不多，是通過一個人的聲音預測這個人的吉凶禍福。
相面常見。相聲不常見。
相聲比相面有難度。我們從一件事情中得到的信息越多，得出的結論越準確，信息越少，結論越不靠譜。面部是人體感官集中的地方，信息點最多。相面除了看一個人的面部表情，還要看這個人的衣著、體態和言行舉止，信息量豐富，比較容易得出結論。相聲只有聲音一個渠道，得出結論的難度大得多。
這個“相聲”的故事發生在五代。
五代是夾在唐宋之間的一個短暫時代，全稱是“五代十國”，一共五十來年，皇帝一大堆。這些皇帝從哪冒出來的呢？就是唐代的節度使搖身一變變出來的。
唐是一個疆域廣大的朝代。國跟家一樣，小有小的難處，大有大的難處。大國的難處是皇帝一個人管理不過來，邊境上發生外敵入侵或民變，快馬加鞭給皇帝送信，也得幾天，皇帝的批示傳回來，又至少幾天，然後調集軍隊增援，半個月後到達，黃瓜菜都涼了。
必須在邊境地區安排幾個大權在握的人，他們手中有兵，有錢，有權，發生外敵入侵，能夠以最快速度抵禦敵人。
唐代，這種人叫節度使。
節度使名義上是個軍區司令，實際上兵權、財權一把抓，跟漢代的諸侯王一樣，是個小號皇帝。後來，節度使這個職位還可以繼承了，叔叔老了，侄子接班，朝廷不敢不答應。換個人去，收拾不了那些老兵油子。老兵油子只認長官，不認皇帝。這樣一來，節度使更像個小號皇帝了。
有些節度使還不滿足，為什麼要當個小號皇帝，當個大皇帝多過癮！一個個節度使叛亂接連發生。
後來，一個叫豬瘟朱溫的節度使把唐朝皇帝廢了，自己當皇帝。唐亡，五代開始。
豬瘟朱溫當了皇帝以後，別的節度使急眼了，你豬瘟朱溫能當皇帝，我們為啥不能當？皇帝有啥了不起的，誰兵強馬壯，誰就當皇帝唄。
五代十國的皇帝是叛亂成功了的節度使，還有一些想當皇帝沒成功的節度使。這裡說的就是一個想當皇帝沒成功的節度使的故事——
不對，是這個節度使的兒媳的故事。
背景說完，以下進入故事：
五代時期，有個節度使叫李守貞，李守貞有個兒子叫李崇訓，娶的是大將符彥卿的女兒。
李守貞擱在民國時期，就是張作霖那樣的大老粗軍閥。李守貞心裡蠢蠢欲動，想弄個皇帝噹噹。——有時候節度使發動叛亂，也不僅僅是想過皇帝癮，而是實力太大，皇帝忌憚，他們發動叛亂也是為了自保。
萬一成功了呢……
雖說李守貞做好了準備工作，心裡還是忐忑不安。萬一不成功呢……
不成功就沒好果子吃，抄家滅門挖祖墳，車裂，凌遲，什麼酷刑也在等著，謀反是重罪中的重罪。
不過，凡是混到節度使位上的人都有點賊膽。李守貞也不是怕死的人，他還是想叛亂。
一個人拿不定主意，就想聽聽別人的意見。但是，有些事情不便聽取別人的意見，怎麼辦？那就聽聽神靈的意見。李守貞想聽聽上天的意見，他聽說有個算命先生善於聽聲音辨別吉凶禍福，就想讓他給自己家人算算命。
這天，他把算命先生（大約是個盲人）請來，讓他坐好，把家人一個個叫出來，讓算命先生聽他們的聲音。算命先生聽到李守貞兒媳符氏的聲音，連呼：這是貴人啊，當為天下母。
天下母就是皇后。
李守貞一聽大喜：我兒媳是天下母，我當皇帝沒問題了。想想就明白啊，我兒媳是天下母，我兒子一定是皇帝。我兒子是皇帝，我這個當老子的還不是皇帝？
邏輯上來說毫無問題。
可是真的沒問題嗎？你兒媳難道只能嫁給你兒子，她不會改嫁給別人的兒子？
李守貞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也不可能去想這個荒唐的問題。他兒媳改嫁，怎麼可能？他老李叛亂成功，兒媳就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后，讓她改嫁，她也不會改。不成功，他一家都是死罪，誰也逃不了。
大吉大利，反了！
李守貞造反，後漢皇帝派官兵來平叛。由於李守貞做了充分準備，剛開始，半年沒打下來。沒辦法，只好請出老將郭威。郭威跟李守貞耗了一年，把李守貞的銳氣耗盡，一舉攻克李守貞的老巢。李守貞知道落入官兵手裡沒有好下場，帶領家人舉火自焚。
他的兒子李崇訓看到父親戰敗，自知死路一條，在自殺之前，他想先把家人殺死，以免他們落入官軍手中。誰知這節骨眼上，老婆符氏不見了。他正在找符氏，官兵已經吶喊著衝進來，再不死就晚了。李崇訓顧不上符氏，只好自殺了。
符氏到哪裡去了呢？她躲到帷幕後面去了。聽到官兵衝進來，她走出帷幕，來到大堂上，喝斥那些氣勢洶洶的官兵：郭司令跟我父親是好友，你們不要對我無禮。
那些官兵果然沒敢動她，把她交到郭威手上。郭威對符氏的鎮定自若十分驚奇。符氏當時才十八歲呢，在一片亂兵叢中，一家人都死了，一個女孩子居然沒嚇破膽。郭威沒有殺符氏，把她送到她父親那裡。
符氏感激郭威的不殺之感，拜郭威為義父。
符氏的母親聽到親家翁叛亂的消息，以為女兒的命保不住了，不是被亂兵殺死，就是作為叛逆家屬被處死，誰知女兒活著回來了，符母大喜過望，她跟女兒說，你保住命就不錯，反正也沒人娶你，你出家為尼吧。
符氏不肯，她說，死生有命，這是天意，我為什麼去毀形削髮呢。
母親拗不過她，只好不再勸她。這事傳到郭威耳中，郭威更感覺驚奇，他的養子柴榮的原配死了，郭威親自作媒，把符氏許配給柴榮。
柴榮咱們都知道，《水滸》中有個小旋風柴進，自稱是大周皇帝的後代。他說的大周皇帝就是後周世宗柴榮。柴榮一世英雄，要不是他中年去世，統一大業本來應該是他完成，而不是宋太祖趙匡胤。
柴榮當上皇帝以後，封符氏為皇后。符氏果然成了“天下母”。只不過，跟她的原公公李守貞沒一毛錢關係。要說跟李守貞有關係，那就是他造反失敗，他兒子才會死。他兒子死了，符氏才從他家解脫出來，嫁給真龍天子。
他兒媳“為天下母”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人家有皇后命，他這個公公沒皇帝命，李守貞地下有知，不知會不會氣得再死上一次。
這個故事可信度如何，我也不知。雖然《資治通鑑》上白紙黑字記著。但是，回憶錄還有偏差呢，史學家也不能穿越過去，把古人的一言一行重新播放一遍，史書也不是百分百可信。
但我以為，這件事情有一定可信度。
古人比我們更相信命運，也更相信命運的玄機寫在每個人身上，可以通過一定方式推斷出來。所以，算命在古代很盛行。
算命也是有些道理的。完全荒謬沒道理，早就沒市場了。
道理在哪裡呢？
首先，人是一個生命體，他有生命體徵。高矮胖瘦，黑白美醜，這都一定程度上關聯著一個人的命運，一個范冰冰那樣的妖姬，絕不會嫁給一個樸實莊稼漢一輩子，一個姚明那樣的壯漢，天生是吃籃球飯的。一個人又高又白又美又苗條又健康，命格就好，反之，好不到哪去。
其次，人是社會化的，從他的言行舉止、衣著相貌上，能判斷出他的性格，教養，家庭狀況，受教育狀況，甚至於職業、婚姻。
簡單的相面，我們也會。比如，我們會說，這個人一臉兇相，不是好惹的，躲他遠點；那個人富態富相，一看就是個有福人。
以相面判斷吉凶禍福，難度要大得多，這要種種因素綜合判斷，還要考慮這個人所處的時代以及所處的環境。比如古人認為女人眉眼靈活、尖嘴薄舌不是好相貌，前者容易與人生情，後者話多。古人聚族而居，一個大家族裡不是大伯，就是小叔，不是嫂嫂，就是嬸嬸，眉來眼去或是多嘴多舌，很容易引發家庭矛盾，釀成悲劇。
現在好了，你去當演員，眉眼呆滯還不行呢。女人話多也沒關係，去當主持人、推銷員，沉默寡言還不行呢。
古人喜歡算命，我想，除了古人比較迷信這個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古代的算命先生比今天的算命先生算得準。現在科學昌盛，聰明人都去搞發明創造，誰沒事研習算命？算命行業人才凋零。不像古代，有些聰明人沒事幹，整天鑽研人生的奧秘。
再就是，現在的環境太複雜了。原來綜合十個因素差不多可以下結論，現在綜合一百個因素還有遺漏，這太考驗一個人的綜合分析能力了。
現在環境複雜了，人的壽命還特別長，社會變化特別快，幾乎無法預測一個人漫長一生之中，哪些因素會在哪些時刻起什麼作用。
比如，我最近經常關注卡戴珊家族的八卦。卡家小妹年二十，姿色中人，既沒有二姐的美貌，又沒有四姐的高挑，本來沒什麼前途，可是她趕上智能手機引發的流量為王的時代，她沒有過人資本，只好每天塗塗抹抹，在社交網站上發發照片，引發青少年瘋狂效仿，趁勢推出化妝品。現在身價九億美元，即將成為世界上最年輕的十億富婆。
幾年前，我們還沒法想象，一個二十歲還沒大學畢業的女孩子，就掙十億，你辦了一個多大的工廠？怎麼弄來的鉅額啟動資金？你怎麼管理這個龐大企業的？
先不扯卡家，回到符氏的話題上。
那位算命先生通過聽聲音判斷吉凶，難度雖大。仔細想想，聲音裡面包含的信息也不少：聲音悅耳還是刺耳？語調高低？語速急緩？吐字，用詞。這都反應著一個人的性格、教養、受教育程度和反應速度。一個急性子的人說話跟開大炮一樣，一個沒教養的人說話粗魯，一個笨拙的人反應遲鈍，一個沒文化的人用詞粗俗。
有一年我從電視上的法制節目看到一個大案的偵破過程。幾個歹徒報假警，誘使110警車出警，炸警車奪槍。這樣的大案，震驚公安部。公安部專家從報警電話中不但判斷出了報警人的年齡、文化程度，把他的大致身高都推斷了出來。
我從這個案子裡知道，第一，公安部有能人，你可別做大案，否則，你的蛛絲馬跡都會捕捉到；第二，你的聲音裡藏著很多你的信息，有經驗的人會挖掘出來。
這個相聲的算命先生就是善於捕捉聲音中包含的信息，然後根據這些信息推斷這個人的命運走向。史載符皇后“和惠而明決”，“明果有大志”，和氣、聰明、明敏、果斷、有遠大志向，這樣一個女孩子，聲音必然是和氣、清脆、響亮、簡潔，她的行動必然也是輕快簡捷。
優秀的算命先生不僅善於觀察、總結，有強大的信息綜合能力，還是自學成才的心理學家，善於揣度主顧的心理。
五代時期，節度使當皇帝跟雞窩裡抓雞似的。正如符氏的貴氣會從言行中透露出來，李守貞的霸氣也會從言行中透露出來。算命先生估摸李守貞有不安分想法，恭維他幾句，讓他多給點卦金。
再說了，符氏做不成天下母，李守貞也不可能找算命先生算賬，要求他退還卦金。萬一李守貞當成皇帝，某天想起，哪個算命先生說我兒媳是天下母，如今我果然做了皇帝，讓人厚厚賞算命先生一把也有可能。
我寫這些，倒不是鼓勵大家去算命，雖然沒事算著玩玩也無妨，不過，看透命運玄機的人世間少之又少，我們不可能遇到。也不是讓人相信一切命中註定，坐等命運安排。
相反，我是喜歡符氏主動把握人生的勇氣。命運，除了先天的部分，還有後天的部分，先天的部分我們沒法改變，後天的部分我們要做好。我相信符皇后的“和惠而明決”，“明果有大志”，更多是來自於後天教養，而不是先天氣質。
符皇后的父親符彥卿是一位節度使，跟李守貞那樣的破落暴發戶不一樣，符彥卿出生於一個節度使家庭之中，他有勇有謀，深孚眾望。符彥卿是中國歷史最牛的岳父之一，他有三個女兒是皇后。除了剛剛說的這位符皇后，還有兩個女兒也是皇后，一個是後周世宗柴榮的繼妻，人稱小符後，一個是宋太宗趙光義之妻，趙光義當上皇帝以後，追封她為皇后。從這個家庭背景我們大約知道，符皇后的氣質更多是家庭環境薰陶的結果。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句話雖然狂妄，有些時候，你的命運你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只不過幸運不會突然降臨，除非你已經為它做好了足夠的準備。
如果你還沒想好怎樣為幸運來臨做準備，先從好好說話開始吧。
———ＥＮＤ———
夜何其：生於齊魯大地，長於渤海之濱，資深紅迷，重度歷史愛好者，能寫一手文章，也能談各種古今中外秘聞八卦。主業讀書，副業寫作。歡迎關注她的公眾號。聽她講書中事，人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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