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湖南株洲，那个我多次去开庭过的城市，发生了这样一件奇葩事，一位小学老师被警察带到派出所，盘问了七个小时，起因只是该老师对一个迟到的女学生罚站。
被罚站后，该女学生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其父是渌口镇派出所副所长，叫赵明众，得到消息后，赵所长派了一个民警和一个辅警到学校，把老师带到了派出所问话。
这位可怜的老师从派出所出来后发微信形容噩梦般的遭遇，“从派出所出来的那一刻，泪水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从来没有因为孩子迟到，打过哪个孩子一巴掌！我勤勤恳恳教书，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湖南株洲县有关部门19日通报了调查和处理结果，涉事的渌口派出所副所长赵明众系违规使用公权力，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免去副所长职务，并调离公安系统。这事在舆论的压力下，似乎尘埃落定了。
我想，这位派出所长肯定很不服。报警的是他媳妇，声称被打了一耳光的是他女儿，而他只是正好当了那个渌口派出所的副所长。舔犊之情，就没顾上回避。现在好了，连官位和工作都丢了。这不坑爹么？
说起来，这位派出所长，还真没什么严重违法行为。没有出示传唤证，不代表就一定违法，因为有一个所谓的“口头传唤”啊。就算没有犯罪证据，那也不代表那位老师没有“嫌疑”啊。若不是汹涌舆情，这种事情，并不会导致如此严重后果，现实社会中也天天在发生嘛。一个老百姓，被口头传唤到派出所，关上几个小时，就能判定滥用职权？恐怕大多数情况，胳膊拗不过大腿，不会有什么追责。
派出所长因女儿被罚站抓老师，只是一个前法治社会的隐喻。在没有法治的前提下，警察权力很大，自由裁量权也很大，传唤、行政拘留、刑事拘留，这些措施都很难纳入法治的轨道。一旦错误执行，后续司法机关的背书，也是大概率的。像株洲这种反转，若不是拜舆论所赐，基本上很难发生。因为所谓的“嫌疑”，传唤你24小时，不违法。行政拘留你7天，比比皆是。即使刑拘一个月再放掉，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后果。民告官？呵呵，难上加难，鲜有成功的。
那位被关了7个小时的老师，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可是，若没有舆论的强烈关注，或许没有人在乎她经历了什么。而那些比她境遇更难堪的警察权的受害者，却真的经历了梦魇，而且没有办法追究滥用职权的警察的责任。这才是前法治社会的悲哀。
湖南双峰的一位农民，仅仅因为去公安局长办公室递交材料，多停留了一会儿，就被粗暴的民警撂倒在地，抓起来铐上，拘留了7天。后来，气不过的他硬是起诉公安机关，经历漫长而艰难的诉讼，最后法院判定公安机关应撤销行政处罚。但是无人被追责，至今未赔偿。
湖南益阳的一位民营企业家，仅仅因为举报违法违纪法官，就被当地警察抓起来，扣上“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的罪名，不明不白地羁押两年后才一审开庭。纵然在看守所血压高达230，一度告病危，也没有被取保。谁都知道他是被打击报复，但有司说你有罪就是有罪。因为在定罪以前，已经被关了两年，不判刑，让抓他的警察情何以堪？
一位热衷于传播毛泽东思想和“为人民服务”理念的微信群主，就因为揭露上海某公司诈骗，被该公司老总勾结派出所抓捕，以莫须有的“寻衅滋事”羁押了近一年半，开庭未能查明任何犯罪事实，却至今没有判决。法院刚通知，说再延三个月……7个小时算什么？
这些真实的鲜活的案例，哪个滥权不比株洲那个派出所长严重？都是先抓人再找证据，都是长期羁押而不判决……而且都是没有任何追责。当警察权足够强大的时候，后续的审查起诉、审判，都是被挟持的，如果要纠错，要追责，后果很严重，代价很大，不如一错再错，牺牲个没有背景的小老百姓，成全维 稳的大局。
有权力会导致滥权，有小的权力就小的滥权，就大的权力就大的滥权。小小的派出所长，在他权力范围之内，他可以调动警车，手下干警，长驱直入校园，带走老师，问话七个小时。大到沙特王储，手握重权，可以派暗杀小组提前设伏，光天化日之下在领事馆肢解记者，有美国爸爸纵容，几乎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权力是掌握权力者的春药，没有人会在缺乏监督的情况下节制。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腐败，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相比而言，株洲事件，小得不能再小，但却一斑窥豹，滴水见沧海。学校里，一个学生干部，也晓得动用自己的官威，用那点权力搞特权。单位里，领导的权威不容挑战，刺头若觉得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就等着穿小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储，容不得记者的不同声音，天涯海角也要赶尽杀绝。权力衍生出来的恶意，让我们差点对人性失望。
说“差点”，是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个告赢了当地公安机关的那个双峰老农民，眼里的倔强。我亲眼见过身陷囹圄的那个益阳实名举报人，那种不屈服不认罪的表情。我也曾亲耳听过，那个被莫须有罪名至今仍羁押的群主，在法庭上不卑不亢、正义而勇敢的呼吁。他们照亮了我心中的那些阴霾，让我觉得这个社会的希望还在。
“把权力关进笼子里”，就是我所期望的法治社会的表现之一，只是这条路注定筚路蓝缕，需要付出牺牲。就像鲁迅说的，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希望我们有生之年，等得到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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