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佩綸的藏書

张佩纶的藏书

张佩纶的藏书

好久沒有寫書話了。數十年前阿英初創此一文體,他是新舊書並收的。既收線裝書,也買新文藝書(他所收的多為抗戰前的出版物,現在通稱“民國版”),細大不捐,論眼光、氣魄,不愧為此道之開山祖。雖然有“學者”說“書話”一名羌無故實,譏為杜撰。但路是人走出來的,日積月累,小路成為大道,三十年來,已蔚為大國,作者蜂起,已成燎原之勢,這是值得高興的。

近來整理書籍,偶得齊召南撰《歷代帝王年表》附桐鄉陸氏《帝王廟諡年諱譜》一卷,共三冊,道光四年小琅嬛仙館刊於粵東。初印精美,有刊書牌記。是揚州阮福隨阮元官粵東時所刻書,同刻尚有焦循集,皆罕見。書前鈐有“唐棲朱氏結一廬圖書記”朱文方印。我在卷尾有小跋,“庚寅春四月十一日海上收。系張佩綸家流出者。卷首有結一廬圖記,可知流傳蹤跡也。”卷前又有兩跋,其一雲,

“南陽路一舊肆,從張佩綸家捆載雜書滿積一屋。餘與郭石麒往選取數冊,此《歷代帝王年表》及《帝王廟諱譜》尚系阮氏原刊初印本,有唐棲朱氏結一廬圖記,只餘二冊。今晨石麒攜示首冊,已於紙堆中檢出矣。又鄧群碧詩詞集三冊,共人民幣三千元,可謂廉矣。一九五零年四月十一日,黃裳記。”

又一跋記舊記中記述朱學勤及子澂收書始末,“光緒中澂沒,遺書八十櫃為其戚豐潤張佩綸攜去”,接下去說,“今按此書出張佩綸家,足為前說佐證,其書是否盡散,實不可知”。全跋寫於庚寅春二月十五日,今不具錄。

記得當日初見張氏書散光景,在南陽路一弄堂口,線裝書堆集如山,皆張佩綸遺著《澗於集》等,新若手未觸者,任人攜取。其氣勢較今之書籍籤售、出版家為宣傳贈閱相去不可以道里計矣!

此外,記得石麒還於這堆廢紙中檢得四小冊巾箱本給我,說是罕見之書,書名似是《續俠義傳》(?),刻得頗精,狹長、黑口,不著撰人。曾草草翻過,似是仿《三俠五義》之作,實不足觀。記得什麼地方說起,張氏家人曾撰有章回小說,不知即是此書否,可惜一時翻檢不得。

據通常所知,張氏藏書,歷經三代:張佩綸、張志潛、張子靜。而張愛玲則是子靜的姐姐。南陽路舊宅,則是愛玲、子靜姐弟自幼所居之處。廣大張迷熱衷於張愛玲的故居,徘徊瞻仰,低迴而不能去。那麼張愛玲的祖居、她的許多小說中人物原型出沒之處,豈容忽視!

唐棲朱氏的結一廬藏書,為什麼後來歸於豐潤張氏?因為張佩綸的原配夫人是朱學勤的女兒。至於由於《孽海花》的渲染而豔稱於世的李鴻章以愛女下嫁張佩綸,則是張的第三次婚姻了。結一廬藏書之來歸,必在此前。張佩綸不聽說對板本之學有什麼造詣與愛好,但這批書的珍貴他是知道的。到了兒子志潛手中,當然也知道珍重保藏,但他是個生活放蕩的浪子,幾乎蕩盡了家財,但卻沒有打這批藏書的主意。解放之初就毅然將家藏大量張佩綸的遺集一齊處理掉了,但卻嚴守秘密,絕不少露結一廬藏書的風聲,可能就是張志潛的決策。一直到一九五二年,或因家用拮据,才不得已拿出四部宋板書託來青閣書肆銷售。四部書的搭配也是經過考慮的。一部精品《花間集》,三部不起眼的《周禮疏》、《周易本義》和怪書《六甲天元氣運鈐》。這四部宋刻後來都為孫伯繩所得。

孫君也是位藏書家,常在來青閣中碰到。但彼此並未產生收書中常有的矛盾。原因是買書的路子不同。孫君本來是收字畫的,曾由商務印書館印過一冊《虛靜齋藏畫》,沒有什麼重要的藏品,倒是用珂羅版精印的。此後就改為收藏鼻菸壺,又不久又改為藏書了。他買書有一個原則:不收鈔校本,因為不易斷定真偽;買明刻本不收竹紙印本,必求白棉紙初印本,只求漂亮,不論珍稀或常見;還有一條,書買回後,必細數全書葉數,凡遇缺番,必退回。此外,他的疑心特重,惟恐上當。那本宋刻建本《尚書圖》就因為紙墨晶瑩,極初印而見疑,退回來青閣,後為我所得,帶到北京,為鄭西諦所見,強行留下,送到古籍展覽會上去的。

他得到《花間集》後,十分得意。立意重新裝裱,事為徐森玉丈所知,苦苦勸他千萬不能譭棄原裝,事乃得已。他又取《花間集》一葉,照相製成鋅版,印成箋紙,分贈朋友,我曾應邀到他愚園路寓鑑賞原書,確是非凡精品,印象至今不忘。後來他又將所收線裝書掃數賣給北京圖書館,又寫成一冊《虛靜齋藏書目》刻板油印,訂成小冊。一九六六年春夏之際,在電車上偶然相遇,說要送一本藏書目給我,不久寄來。此後即不再知消息。他有些房產,是“吃瓦片”為生的。

趙斐雲(萬里)南下訪書,寫過一篇文章《古刻名鈔待訪記》,特別指出有些可能存世、但久不知蹤跡的著名版本書。其中就有結一廬舊藏數種。果然,一九五八年上海古籍書店又從張家買得一大批古書,後歸上海圖書館。最後的大軸戲理所必然地要由文化大革命來完成。保存在張家的結一廬劫餘被抄家者掃數取去。到“文革”結束,落實政策之際,張子靜又將抄去之書全部捐獻給“上圖”,但趙斐雲所重視的元刻《樂章集》似乎並不在內,仍在“待訪”之中。

近讀王安憶《張愛玲之於我》(《書城》今年二月號),知道張子靜就住在她家附近一幢樓房的一間小屋裡,是一名退休教師。這位張愛玲的弟弟“是一個潦倒的人,孤單、寂寞,沒有朋友,經濟也拮据”。他給人補習英文,對比姊姊的火紅,他是太淒涼了。當然,過了十年他得過上海市人民政府頒發的獎狀和獎金,因為他捐獻了結一廬藏書劫餘的幾十種宋元本、百來種明刻本……遠較常熟翁氏書的質量為高,而後者則是國家花了少嫌過分的重金買來的。

當然,“結一廬”的藏書不只是那些宋元古刻,其中自然也有清刻本,但都非凡品。我也曾買到過幾種。好像他家的書也不只藏在上海,流落到杭州的也有。我就在清和坊的舊肆中買到過一些。如嘉慶中翁方綱校刻的《博西齋(明)三種》,是最初印本,有翁方綱的藏印,有葉志詵的借讀題記,應該說是夠格的藏家的藏書。

回想前塵,已是六十年前事。是“書話”也是“老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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