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每次有人問我你的家鄉在哪兒？我回答說旬陽的時候，他們總會悠悠的吐出一句古文：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殊不知，此旬陽非彼潯陽。於是每次我都需要多費唇舌去加以糾正，想著是不是該為生我養我的地方正名。讓他們知道，白居易不曾謫居臥病於此，這裡也不曾有過琵琶的切切私語。這裡只有寂寞的山水，無聲無息，他不需要利用一首詩或者一個名人來奉承迎合遊人的的眼光。一城山水，都是謙卑的姿態。他的俯首隻為這無邊無際的天與地。
我不想拿他作比，在我前面已有無數人為他作傳，為他立名。把他比作剛勁的男兒，柔情的婦人或者頑劣的孩童，出於對他的思念，愛慕或者如我一般，只是想著還他一個名字。如若他知道，只願他能原諒我的多舌，僅僅理解成我對他的某種敬意。就像一個孩子不願別人把自己父親的名字唸錯，然後不顧一切的去與別人爭辯。彷彿那個唸錯的名字，就是自己小小的尊嚴。
恰像一個孩子說不出自己的父親有多偉大，我也無法描繪出他有多壯闊。我只能從細枝末節說起，從一個名字說起。
貳
旬陽，原名洵陽縣。晉朝設置洵陽縣，因縣城在洵水之陽而得名。洵字生闢，1964年改為旬陽縣。於是他便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東西伴隨著這個名字的改變在人們記憶裡逐漸被抹去。但他那蜿蜒而又詭異的地形卻一如多年前承載著滿城生生不息的煙火。
在縣城的周邊有一條蜿蜒而上的公路，通往附近的一座高地。在那上面，當地人修建了觀景臺。站在上面可以鳥瞰整個縣城，群山把它圈在裡面，旬水蜿蜒而下，將土地分成兩半類似魚的形狀，只在流水的地方打開兩道缺口。兩座建築被安放在魚眼處。看起來，像極陰陽太極。於是他有了別名，太極城。陰陽交合，於是有好事的人宣揚道：此地有朝一日會誕生一個偉人，國家政要或者作家詩人。是否一語成讖，已無關緊要。
夜晚的時候，河岸上會亮起黃色的燈火，淡淡的光暈撒在水面上。偶爾夜空會燃起燦爛的煙火，和下方明明滅滅的霓虹燈交相輝映。點綴著縣城的夜晚。靜靜聆聽，風從耳邊吹過會夾雜著幽幽的流水聲，若即若離，象極了母親安撫孩子入眠的搖籃曲。坐在觀景臺的水泥地上，已經不忍心走動。似乎一動足，就驚醒了一城的好夢。
縣城之外，還散落著無數小鎮，村落，人家。每一個地方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白柳，子房，甘溪，小河，公館，西溝，張良，桐木，梅花，海棠園，火燒崖…………如果你的想象力足夠好，便可以從這些名字裡想象出一段風景。如果你再詩意一些，甚至可以把他們通過某種方式綴成一首詩。
叄
猶記得，冬天的時候躺在雪地裡感覺，整個身體陷入軟綿綿的雪裡，一點也不感覺寒冷。隨手抓起一把雪就當做冰淇淋開吃，然後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噴出白氣。興致未盡便站起來將四周的雪聚攏，用手一點一點堆積，堆一個小小的雪人，雙手凍得通紅，微微發痛，趕忙跑到家中對著火焰猛烤，不一會手就開始發癢。可那時從來不管這些，依舊偷偷從家裡拿出圍巾然後趁人不備迅速跑到外面，把它圍在雪人的脖子上。其實，看起來更像是一隻圍著圍巾的白狗。儘管這樣也絲毫無法減弱內心的成就感。當看著自己的作品時，突然覺得很快樂。
這是他帶給我關於冬天關於雪的幼年回憶。後來發現他的冬天遠不止這些，還有很多很多。直到現在才忽然發覺。
遇上很冷的天氣，雪會不緊不慢的下上一兩天，白茫茫的積雪把地面全部覆蓋，讓人有點辯不清東南西北。 偶爾有不畏嚴寒的鳥兒撒在上面，到處覓食，變成幾點塵埃。聽到有人走進時再不急不慢地飛走，人也不去理那些飛走的鳥，只自顧自的往前走，在雪地上踩上一串歪歪斜斜斜的腳印。等人走的很遠的時候腳印又被繼續飄落的雪花填滿，一切又恢復原樣。行人走到房子前，拍拍身上的雪花支嘎一聲推開房門，走到火爐前，和家人鄰居一起圍坐，孩子們就在火裡撲通撲通的攪出一個坑，火星肆意上竄。放入準備好的土豆或者紅芍。然後等著大人告訴自己什還要多久才熟。在等待的過程中就聽著大人說話，有時也沒頭沒腦的插上幾句。偶爾靜下來時，就看這火，只聽到木材在火裡燒的畢畢剝剝。
屋外大風吹過，樹枝上的積雪便啪啪掉在地上，樹枝也因為突然的失重，迅速向上彈起。很快又變得靜默。天地之間只有房頂上飄起青煙在風裡左右搖擺，其他一切都如同被定格。麥子在雪裡努力的拔節，期待著下一個晴天衝出地面。
突然從遠處飄來男人的歌聲，仔細聽才明白那是一首喪歌，被那人唱得少了幾分悲涼，倒是多了幾分詼諧。
不久之後這塊土地上就會在他的歌聲裡迎來嶄新的春天，人們就會從屋裡走出來。在地上挖出幾個槽，把收集來的樹枝雜草鋪在上面，然後倒上鬆散的泥土。點火，利用滾滾的濃煙製作播種洋芋所需的肥料。耕夫趕著黃牛將土地一點一點翻開，也同時翻開一年的希望。
漫山遍野的樹也開始醞釀，不就之後長出新葉，把大地兌換成一片綠。然後夏天來了，秋天來了。每一季都是不同的面目，都有不同的狀景。他在為人帶來生存的時候，也從不忘記為他的子民獻出一片風景。
若一定要問我，最愛他哪個季節，我說我最愛他的冬天。最愛冬天裡那個像狗一樣的雪人。
肆
記得，去年我還在旬陽上高中有一家賣的涼皮，特別好吃。如果沒有記錯，應該叫做梁家麵皮，周圍的很多人都排著長隊去購買，常常因為售罄無得而返而捶胸頓足。班上有幾個住的離它比較近的女生倒是每天撿了大便宜早早的就去買來然後帶來教室，三三兩兩的擠在一起品嚐美味，完全不顧及旁人的感受。教室裡到處都有了涼皮的味道。到底是否有那麼好吃，我一直未能一試，或者是試了現在卻忘了它的味道。
關於吃喝，人們總是有著千奇百怪的創意。我記憶裡最深的該是那道被稱作蒸粉肉的菜。原料採用醃製好的肥肉，將其切成約莫半筷子的厚度，然後把玉米粉放在鍋裡炒熟和調味品一起均勻的摸在上面。把它按照次序放在底部已經裝有紅薯的深碗裡，放入鍋中，利用水蒸氣將其蒸熟。約莫半小時之後拿出來，熱氣騰騰，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膩。是當地餐桌上最普遍的一道菜。只是我一直嫌棄肉過於肥膩，一直吃的都是其底部的紅薯。所以肉美不美味，我一直把它當成一個迷。
每戶人家裡都會有過一個用來吊在火焰上煮東西吃的炊具。我們把它叫做羅罐。冬天裡人們通常用來燉湯，它燉出的湯遠遠要比電器燉出來的美味。當家裡來了親戚時，人們會從牆上取下已經被柴煙燻黑的豬腿，剁碎洗淨配以收藏好的新鮮蘿蔔，混以各種調料倒入羅罐燉煮，在要吃的時候撒上香菜蒜苗。於是冬天變得暖哄哄。
除了人們自己製作的食物，大自然也予以豐厚的饋贈。春天裡有一種長的像凹字的紅色野果，人們喚作褲襠pao。猶記得當年兄弟很小的時候私自將別人摘下的果子一股腦吞下去然後拉肚子的場境。夏天，山裡有野櫻桃，只有人工種植的一半大小，顏色呈血紅色，極甜。只是樹長得太高且位於人跡稀少的深山，所以鮮有人問津。倒是我曾因為貪吃爬到高高的樹上，選中果實最為繁密的枝椏，然後用刀砍斷。等掉在地上時已所剩無幾，兄弟就在下邊迅速開吃。秋天裡，有五味子有八月炸。
它們都長在藤蔓上，然後架在荊棘從裡。五味子狀如壓縮版的葡萄，有的甜，有的酸，有的苦。顏色會隨著成熟逐漸由青綠轉為粉紅，最後變成血紅。八月炸顧名思義會再八月份炸開，裡面露出乳白色的柔軟果實。形狀類似於豬腰，味甜多籽。老鼠通常都能趕在人之前去享受它。有時候甚至只留給人一個空殼。
還有好多好多食物，叫的上的叫不上名字的食物，我都無法一一描述。只能成為當地人的專屬物品，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伍
這裡的山大都不高，只有幾百米左右，山的輪廓像綿陽的背，一點也不覺得堅硬。樹木主要以落葉灌木為主，夏季枝葉蔥籠，秋季葉落歸根。有的山裡還會生長許多藥材，例如柴胡，黃姜，靈芝草，貓耳朵，金銀花、天麻等。
山的深處甚至可以看見野豬，憨豬，麂子（方言讀音，我也不知道它的學名）成群結隊的奔跑，到了莊稼成熟的是時節紛紛出山成為村民的心頭大患。地裡扎的假人都不足以威懾它們，有時候一晚上便將幾畝莊稼席捲，這可惹怒了村民。於是他們牽上訓練有素的狗，背上偷藏的老式步槍，漫山遍野的追打那些禍害。尤其是冬天山裡時不時就會響起槍聲，村民回來總有收穫，在過年時為餐桌上帶上一道野味。除了這些還有很多例如野雞，斑鳩，錦雞的禽類，有時候行走在山中會看到它們在林中度步。爪子摩擦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公錦雞是一種極美的鳥，有翅膀卻經常在地上行走。頭頂上長著金色的羽毛，渾身點綴著各色的羽毛，墨綠，深紅，蛋黃，亮藍……尾部的翎羽比整個身子還要長一倍，讓他們在異性面前出盡了風頭。
在我家附近的山裡有許多人工打造或天然形成的洞穴。最為出名的應該是雙龍洞，夏天走在裡面都會感到陣陣寒意，腳下是冰涼的泉水，一不小心就會猜到青蛙，嚇你一跳。四周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水鏽石，在山洞的頂部貼著許多蝙蝠，看到手電的光線就會到處亂飛。在洞的最深處有一處龍潭，相傳裡面生活了兩條黃龍。當夏天大旱的時候，別的村落的人便會來此求雨。貌似迷信，我卻曾親身見證它的顯靈。
人們使用的水多為泉水，清冽甜潤。泉水的數量相當之多，有的流入地下，有的直接匯入河流。匯入河流的泉水順著山間流入小溪，流入河道，最後流入那條把旬陽打造為太極形狀的大河。將其微弱的甜融進一片燈火的倒影裡。
人，生活在山裡，與飛禽走獸為鄰，與山水草木為伍。有衝突也有祥和。如我一般年輕的一代常常抱怨面前這千重山阻擋了自己的道路，使交通這樣的不便。渴望一望無際的平原。只有老人還拄著柺棍站在幾百年的泥屋牆下從菸袋裡小心翼翼的捏出嗆人的菸葉，塞進煙鍋，點燃，吧嗒吧嗒的抽，然後看這遠處的群山，看這山上的葉子由綠，變黃，最後一片片掉在地上，變成地上的泥土。當太陽一截一截從身上脫去時，在石板上敲出煙鍋裡的殘渣，戴上自己的帽子，顫巍巍的回到屋子。
陸
其實才發現，已經偏離了最初的所謂正名一說。跟接近是某種關於家長的記憶。我眼中的旬陽，也許太過狹窄，並不足以展現它的包羅萬象。就像我說的，我寫的只不過是他的細枝末節。但我所寫，都為我所見。它們就是我的生活，平淡無奇。
在別人眼裡他神奇也罷，偏僻也罷，貧困也罷。但在我心中，他始終是我的家。
即使有天我離他很遠很遠…………
附：
太極城姑娘
水一樣的溫柔唉
山一樣的堅強唉
純真善良是太極城姑娘呦
用愛心撐起一片綠茵呦
用夢想放飛一雙翅膀
唉 牽手走過慢慢人生路
最甜最美是太極城姑娘呦
月一樣的朦朧唉
星一樣的閃亮唉
俊俏端莊是太極城姑娘
用微笑升起一輪太陽
唉 牽手走過漫漫人生路
最純最真是太極城姑娘
——————————2018.10.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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