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將軍丁秋生:25歲爲何遭受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在不滿25歲的時候,丁秋生遭遇了人生第一個溝坎。他拒不接受組織任命,最終遭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事實上,丁秋生曾向毛澤東表達了上前線的願望,但毛澤東為何不支持?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1920年秋,丁秋生一家背井離鄉,從湖南湘鄉縣蓮花橋鄉逃荒到江西安源。13歲時,丁秋生便成了安源煤礦六方井的一名童工。

開國將軍丁秋生:25歲為何遭受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丁秋生將軍

在《星火燎原》的一篇文章裡,丁秋生曾記敘了那段暗無天日的生活:“我們憑著瘦弱的身體,在直不起腰、抬不起頭的巷道里,藉著暗淡的小煤油燈光爬行。遇到上坡時,腳尖蹬著梯道,手扒在地上,拖著沉重的煤箕,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爬;下坡時,用頭頂著、用雙手撐著煤箕,腳蹬著梯道,臉朝地背朝天,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著走。有的時候稍不留心,身上、腿上被煤塊碰得青一塊、紫一塊。為了完成資本家規定的定額,我們每天至少要幹上12個小時的活。一天下來累得頭昏腦漲、腰痠背痛。我們住的是幾十個人一間的工房,睡的是5層床鋪,人多房小,擠得喘不過氣來。一到夏天,臭蟲、蚊子咬得整夜都睡不著覺,吃的是發黴的糙米飯和不見油的辣椒煮白菜根,每天半飢半飽。至於穿的就更可憐了,破破爛爛,補丁加補丁,一到冬天,凍得哆哆嗦嗦。當時做工,最使人擔心的是安全沒有保障。資本家只顧賺錢,根本不顧工人的死活,安全設施極差,冒頂、穿水、瓦斯爆炸等事故經常發生。我當童工時就親眼看到過六方井發生的一次瓦斯爆炸。當時礦上流傳著幾句順口溜:‘背拖煤箕重沉沉,飢寒交迫牛馬身,茫茫煤海苦無邊,炭古佬日夜盼天晴。’”

丁秋生的天空終於在1930年9月24日放晴了。

這一天,毛澤東、朱德率二打長沙的紅一方面軍轉進株洲、醴陵、萍鄉、攸縣地區待機。沉悶、灰暗的安源小鎮突然喧鬧、鮮亮起來,到處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井上井下、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奔走相告:“毛委員到安源了!”

“毛委員要給咱炭古佬們講話了!”

史料記載這一天裡:毛澤東“到紅三軍團駐地同領導幹部談話。召開軍隊幹部和安源地方黨幹部聯席會議,對安源工作作指示。出席安源群眾的歡迎大會……”

安源市蘇維埃政府召開的歡迎大會,會場就設在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樓前廣場上,路礦兩局呼啦啦擁來了上萬工人。

很多年以後,丁秋生腦海裡還保存著那個下午的場景:烈日當空,紋風不起,熱得人光著膀子都直冒汗。臨時用木板搭起的講臺上,一字擺開幾張方桌和幾條長凳,講臺兩邊紅色瀑布似的懸掛著兩幅長聯:“打倒資本家 工人求解放”,“砸爛舊制度 建立蘇維埃”。

他和幾個半大伢子爬到講臺旁邊的那株大柳樹上,亢奮地俯瞰著會場:紅軍官兵成一個方陣坐在會場中央區;幾百個兒童團、少先隊員坐在會場前區;路礦工人和赤衛隊員、農民方陣,則分佈在會場的左區和右區。在工人糾察隊的引導和糾察下,萬餘人的會場秩序井然。

沒過多久,兩個穿著灰色粗布軍服、頭戴八角帽的人走上臺來。會場上頓時沸騰了,人們紛紛站起來搖動著手上的三角小旗,高呼著口號。

丁秋生留意到站在講臺上的那個高個子,腳上穿的是一雙舊布鞋,而那個壯實的中年人打著綁腿,穿著草鞋。

騎在樹杈上的二伢子告訴丁秋生,說那個中年人是紅軍總司令,那個高個子就是毛委員。

丁秋生趴在大柳樹上,凝視著講臺上毛委員揮動手臂的身姿,傾聽著那通俗易懂的演講:工人們乾的是牛馬活,吃的是豬狗食,是命苦嗎?不是!根子是窮人身上壓著三座大山。所以,我們工人農民要解放,就要團結起來,拿起槍桿子,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勢力,打倒貪官汙吏,推翻舊制度,建立工農兵蘇維埃政權,由工人農民來當家作主人。

丁秋生多年想不明道不白的事,讓毛委員幾句話就給捅破了,點明瞭。

當毛委員最後振臂一呼,號召工人、農民參加紅軍,投身革命時,大柳樹上的幾個伢子全都跳了下來,朝擴紅點奔去。

那天,紅一方面軍在廣場四周設了十幾個擴紅招兵點,每個點上都擠滿了報名參軍的人群。除了安源周圍的農民和城鎮無業人員,僅安源路礦兩局,就有1000餘名工人加入紅軍隊伍。其中有父子倆同時報名的,也有兄弟倆一起參軍的。丁秋生看到離他不遠的一個擴紅點上,100多精壯過人的礦工,每人挑著一擔黃色炸藥在報名。那個擴紅點上的紅軍幹部,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聲喊道:“歡迎歡迎……”

丁秋生後來聽說,這些挑炸藥的礦工編成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一個工兵連。

當時人們誰也不會想到,25年後,這批從安源參加紅軍的千餘名礦工中,走出了包括丁秋生在內的十幾位共和國開國將領。

丁秋生和十幾個當童工的半大伢子們,是在紅三軍團第三師特務連的擴紅點報的名。一位紅軍幹部問了問他們的年齡、籍貫、職業和家庭情況,便熱情地表示歡迎,隨即把他們帶到火車站附近的一間房子裡,去見特務連黨代表。

幾十年後,丁秋生還記得那個眉眼清秀的黨代表姓任。任黨代表向他們介紹了一番部隊情況,再三強調參加紅軍要自覺自願。最後又叮囑他們說:部隊還要在安源休整幾天,你們可以先回家做好親屬工作,爭取動員更多的人參加紅軍。

第三天,丁秋生瞞著母親,跟著毛委員的隊伍走了。

在中央蘇區五次反“圍剿”中,丁秋生作戰英勇,多次參加敢死隊,十幾次掛彩負傷。1934年1月,丁秋生剛滿20歲,便擔任了紅四十一團政委,成為中央紅軍中最年輕的團政委之一。

這期間,他多次見到毛澤東就在離他不遠的山頭上指揮反“圍剿”。尤其是長征到達遵義後,丁秋生調任軍委幹部團一營政委,更是常常能見到毛澤東。

軍委幹部團是長征開始前由中央蘇區的紅軍大學、紅軍第一步兵學校、紅軍第二步兵學校和特科學校等4所院校的幹部、教員、學員合併組成的。所轄4個營的戰士都是排、連以上指揮員。紅軍著名戰將、紅軍第一步兵學校校長陳賡任幹部團團長,紅五軍團主力第十三師政委宋任窮任幹部團政委。這是中央紅軍最精銳的團隊,長征中始終擔負中央軍委縱隊的前衛和警衛任務。

長征中,毛澤東大部分時間都是與幹部團一起行動。丁秋生經常看到他有時策馬而行,有時徒步疾進。在敵幾十萬重兵的包圍圈裡,他從容若定地率領中央紅軍忽南忽北,時東時西,縱橫於川黔滇邊,穿插於敵重兵集團之間,迷惑調動敵人。

但毛澤東工作繁忙,丁秋生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說話。

 1935年4月,紅軍過了北盤江,走到一個叫龍場的地方,毛澤東坐在路邊一個小坡上休息。正好這時丁秋生帶著一營走過來,毛澤東衝著隊伍問了一句:“大家走得累不累啊?”

丁秋生連忙站住,說:“累,但敵人被我們拖得更累。”

毛澤東高興地笑起來:“說得好。你是幹部團的吧?”

丁秋生報告:“是,主席,我是幹部團一營政委丁秋生。”

毛澤東點點頭:“嗯,告訴營裡的同志們,要想戰勝敵人,就不要怕跑路。”說著,他站起身來,“走,讓我們跟敵人比比,看誰跑得過誰。”

敵人跑不過紅軍。

數萬中央紅軍跟著毛澤東一路西行,進抵雲南嵩明、祿勸一帶,突然轉身向北,連續渡過金沙江、大渡河,將幾十萬敵軍遠遠甩在了身後。

8月22日,中央紅軍主力過草地那天,團長陳賡交給丁秋生一個任務,命令他帶一個連擔任幹部團收容任務。

丁秋生當即決定帶三連擔負收容。

當陳賡得知丁秋生的那匹馬在黑水病死時,連連搖頭說:“搞收容連匹馬都沒有怎麼行?參謀長,把前陣子繳獲的那匹小棕馬撥給丁政委吧。”

丁秋生牽著小棕馬回駐地時,正碰上徐向前率領的前敵總指揮部向草地進發。隊伍中有隨“前指”行動的毛澤東、張聞天、王稼祥和博古等領導人。

臉龐消瘦的毛澤東一扭頭看到丁秋生站在路邊,便走過來問道:“哎,這不是丁秋生同志嗎,你怎麼還站這裡看景啊?”

丁秋生一愣,還是4個月前在雲南碰巧跟毛澤東說了幾句話,他竟然到了毛兒蓋還記得自己名字。丁秋生忙立正:“報告主席,陳賡團長命令我帶一個連,擔任幹部團收容任務。”

毛澤東聽後叮囑說:“哦,這個任務可不輕啊,你們不光自己要走出草地,還要幫助掉隊的同志走出草地。你們要有吃大苦的思想準備,一定要把掉隊的同志照顧好,儘量讓每一個同志都走下來,有困難要及時報告。”

丁秋生保證說:“主席,我一定組織好收容工作,力爭把所有收容的同志都帶出草地。”

他看到跟在毛澤東身後的那匹馬上,馱了一堆包筐,已經不好坐人了,便提出:“主席,你的東西多,就騎這匹小棕馬吧。”

毛澤東連連搖頭,說:“那可不行噢,你們搞收容,目的是要幫助那些掉隊的傷病員,到時候你們會比我更需要馬。”他撫摸著那匹小棕馬,動情地說,“我們的馬也都是革命的功臣吶。”說罷,便快步追趕“前指”的隊伍去了。

丁秋生沒有辜負領袖的期望,他不僅把三連帶出草地,還幫助沿途收容的幾十個掉隊傷病員走到了班佑。

這年11月,毛澤東率中央紅軍打開臘子口,翻越六盤山,抵達陝北根據地。

在一個名叫象鼻子灣的只有三四戶人家的小村莊裡,丁秋生接到新的任命:中央軍委通信警備連指導員。

通信警備連顧名思義有兩大任務:一是為黨中央和中革軍委領導送信傳報;二是為黨中央和中革軍委領導站崗放哨。

丁秋生在這個連任職時間很短,依稀記得那時通信警備連主要是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張聞天和王稼祥等幾位中央領導站崗。

他記得毛澤東初到瓦窯堡,住在中山街中盛店後院右邊的兩孔窯洞內,兩孔窯洞有過洞相連。那個時期紅軍剛剛結束長征,卻又面臨著打破國民黨軍對陝甘蘇區的“圍剿”,糾正陝甘晉省委肅反錯誤,鞏固和發展陝甘蘇區,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準備直接對日作戰等一系列問題。所以,毛澤東工作異常繁忙,幾乎不停地召開各種會議,約見幹部群眾,起草文件電報……窯洞的油燈常常通宵不滅,門簾裡不停地散發出熱氣和煙霧。

一天深夜,整個瓦窯堡鎮都沉寂在冰冷的月光裡,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丁秋生像往常一樣去查崗查哨,當他輕步經過中盛店後院的窯洞時,正好碰上毛澤東工作累了,披著大衣出來散步。

毛澤東一抬頭,馬上就認出他來,招呼說:“哦,丁秋生,你從幹部團調通信警備連工作了?”

丁秋生驚異毛澤東記憶力這麼好,過草地前向他報告過姓名職務,4個月後他居然都記得。

丁秋生激動地忙報告:“是,主席。組織上調我到通信警備連當指導員。”

毛澤東說:“你們通信警備連白天送信,晚上還要站崗,同志們很辛苦喲。”

丁秋生說:“主席每天晚上都工作到深夜,比我們辛苦多了。”

毛澤東笑笑,說:“我這是習慣了,還是你們辛苦。”說著,毛澤東從口袋裡摸出盒香菸。

丁秋生不吸菸,但那天連部生爐子取暖,正好兜裡揣了盒火柴。他忙掏出火柴,給毛澤東點燃香菸。

毛澤東發現他擦火柴時左臂不太靈活,火柴燃著後又看見他手腕上方有個小酒盅大的傷疤,便關切地問道:“你左手的傷是什麼時候負的?”

丁秋生回答:“是在廣昌戰役的三溪圩反擊戰中負的傷。那時,與敵人堡壘對堡壘,陣地對陣地,硬拼蠻幹。當時我們許多戰士只有3發子彈,打光了就跟敵人肉搏。戰鬥非常殘酷,幾千人擠在一片山坡上殊死拼殺,打了整整3天沒把三溪圩攻下來。我們四十一團傷亡很大,光陣亡的就有200多人。在反擊戰的最後一天,左小臂動脈被子彈打斷,背側和背後十幾處彈片傷,血,簡直是往外噴,幾乎流光了。張宗遜師長派了8個戰士晝夜兼程輪流抬,把我送到瑞金紅色醫院。我昏迷了7天7夜,才被傅連暲院長搶救過來的。回想起三溪圩,敵人依據碉堡、工事固守,我們明知道打不下來,還是硬著頭皮反擊。一場反擊戰犧牲了那麼多戰友,越想心裡越不好受。”

毛澤東沉思良久,才語氣沉重地說:“是啊,王明的錯誤路線使我們遭受多大的損失,失去了多少好同志啊!”

他循循善誘地為丁秋生分析“左”傾機會主義的根本危害,機動靈活的戰略戰術與勇敢頑強的戰鬥作風之間的關係,一定條件下敵我力量的變化……

丁秋生深有感悟地說:“是的,剛參軍那會兒什麼也不懂,打仗只知道猛衝猛打,硬拼硬殺,積極報名參加敢死隊,帶頭往前衝就行。特別是第一次反‘圍剿’時,天上飛來一架敵人偵察機。第一次看見飛機,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害怕,半個連的人都攆著飛機跑,跟轟蒼蠅似的轟它。可它突然調過頭來扔下顆炸彈,幸虧我躲得快,背上只紮了幾個黃豆大的碎屑。但人被爆炸掀起的泥土整個兒給埋了,是戰友們七手八腳地把我給刨出來了。從那以後我才知道戰場上空還有飛機,而且還挺厲害。”

 毛澤東聽得笑出聲來,說:“你命大,我們的紅軍命也大。”然後又問道:“秋生同志,你念過書沒有?”

丁秋生搖搖頭,說:“沒有,我是參軍後在部隊學了點文化,認的字也不多。”

毛澤東語重心長地說:“要學習啊,將來敵人有的武器裝備,我們也會有。我們紅軍幹部、戰士都要學文化、學知識、學軍事技術,也要學會做思想工作。”

這時,遠處傳來頭遍雞叫。丁秋生想著毛澤東該休息了,便不再吭聲。可前兩天剛在瓦窯堡開完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確定了關於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路線和策略,毛澤東心境很好,頗有談興。

他又問道:“聽你口音是湘鄉人?”

丁秋生答道:“老家在湘鄉縣蓮花橋,7歲時跟家人逃荒到了安源,後來我就下井當了童工。”

毛澤東很高興地說:“哦,我們倆的老家離得很近哪,只有40多里路。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丁秋生告訴毛澤東,家中還有一位老母親,參加紅軍時,老人家不同意,把他關在房子裡,後來是偷跑出來的,走時沒能和老人家告個別,現在想起來,總感到對不起她老人家。

毛澤東聽後,動情地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啊,可是忠孝又不能兩全!等將來環境好了要設法聯繫上,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他抬起左腳,將菸蒂摁滅在鞋底上,說:“經過長征,紅軍的人數比以前少了,但是質量提高了,現在留下來的人都是骨幹。將來,我們依靠這些骨幹可以把革命隊伍發展得很大,把我們的革命事業乾得很大。比如你,由於紅軍減少,從團政委當了營政委,又從營政委去當連指導員。但是等不久的將來紅軍壯大了,你還可再去指揮一個團,一個師,甚至一個軍。我們的革命事業一定會發展壯大起來,取得最後的勝利。”

丁秋生心裡一陣陣激動,最後終於把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主席,我想到作戰部隊去。”

毛澤東看了看他,說:“好嘛!那有的是機會。”

此夜談話後約10天左右,毛澤東便滿足了丁秋生的願望,將他調紅十五軍團第七十五師第二二五團任政治處主任。不久,丁秋生又調任紅十五軍團第七十三師二一八團政委,與團長朱海波搭檔。

這是紅十五軍團的一支主力團隊。

丁秋生接到通知非常興奮,因為這意味著他即將率部開赴抗日前線,去實現紅軍過雪山後就喊響的“北上抗日”的戰略目標。24歲的丁秋生意氣昂揚,一路上都在憧憬著彈火紛飛的戰場。

然而,就在丁秋生跑了百十里路趕到二一八團的那天晚上,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了,中國的全面抗日戰爭由此正式開始。

1938年4月初,丁秋生成為抗大第四期第二大隊學員。丁秋生只學了兩個多月,6月上旬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到摩托學校去當政委。

這所軍委直轄的學校,是1937年4月組建的,目的在於為八路軍建設汽車、坦克、航空等技術兵種,培養骨幹力量。然而,由於抗日戰爭爆發,急需大量幹部投入對日作戰和開闢抗日根據地的鬥爭,摩托學校組建一年多,政委一職一直空缺。

1938年6月間,剛成立沒幾天的八路軍後方留守兵團政治部,第一次研究幹部配備問題時,就把摩托學校政委的人選作為重要議題。會上忽然有人想到了擔任過紅十五軍團教導營政委的丁秋生,並舉證說他曾在一年裡,卓有成效地訓練了2000名基層骨幹。

與會者都認為,辦教導營也是辦學,能辦好教導營,就能辦好學校。

於是,丁秋生任摩托學校政委的提議被一致通過。

此時,中國抗日戰爭正處於極其艱苦的防禦階段。日軍進一步擴大戰爭,侵略戰火已從華北、華東燃向華中。這年5月徐州失守,6月開封、安慶又相繼陷落,日軍兵鋒直指國民政府最高統帥部所在地--武漢。侵略者一路攻城奪寨,燒殺淫掠,製造了震驚世界的南京屠城血案。為抗擊這支日本侵略軍,八路軍僅有的3個主力師悉數北上晉察冀、晉西北、晉冀豫,開闢抗日根據地,與敵展開游擊戰,屢有捷報傳到抗大:陽明堡夜襲戰、廣陽伏擊戰、神頭嶺伏擊戰、反擊日軍九路圍攻……

這一切更加激起丁秋生強烈的民族仇恨和殺敵願望。他不止一次向校領導請求,抗大一畢業就到抗日最前線去。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抗大還沒畢業就被調到摩托學校,留在後方辦學,這與他的願望相去甚遠。

在抗大政治部的一再催促下,丁秋生一萬個不情願地來到摩托學校。

摩托學校校長劉鼎是我國兵器工業的主要創建者和領導人之一,博學儒雅,待人誠懇。聽說新來的搭檔在中央蘇區時期就擔任過團政委,他非常高興,親自為丁秋生安排住處,並告訴說你人先到位,留守兵團政治部的任職命令隨後就到。

丁秋生一聽命令還沒到,也不等劉鼎介紹完學校情況,捆起剛打開的鋪蓋卷就走了。

後方留守兵團政治部主任譚政和丁秋生同是湖南湘鄉人,兩人老家相隔僅20來公里,平時關係也很好。得知丁秋生對這個任命牴觸情緒很大,譚政便親自去做丁秋生的思想工作。

他從軍委辦學的長遠戰略謀劃談到軍人要服從命令,聽從組織安排。他勸丁秋生說,到前線去將來有的是機會,以後可以再爭取。但是情緒激動的丁秋生壓根兒就聽不進去,仍堅持要求上前線,不肯去摩托學校報到。

譚政沉下臉來提醒他:“你是老同志了,應該清楚這樣違抗命令是犯錯誤,會受到組織上處分的。”

丁秋生卻不在乎,心想:參加革命8年來,我從來都是受嘉獎,被表彰,如果要求上前線算個錯誤,那我也是第一次犯錯誤。給我個小處分也扛得住,反正組織上不會為這事兒開除我的黨籍。

他乾脆地回答說:“處分我也不去!”

第一次工作沒做下來,隔了兩天,譚政又把丁秋生約到傍城東流的延河邊,邊散步邊談。可丁秋生仍然拒不接受任命,還是那句話:“我要上前線!”

第三次,譚政便很正式地把丁秋生請到後方政治部去談。談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結果,譚政站了起來,厲聲道:“那我只好把情況如實向主席報告了。”

丁秋生心想:你報告吧,主席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你一報告,說不定我很快就能接到上前線的通知。

丁秋生原本性情隨和,忠厚豁達,可這一回硬是轉不過彎來。

許多年後回想起這事兒,他仍有些懊悔,說那會兒跟鬼迷心竅一樣,什麼話也聽不進。譚政這樣參加過秋收起義的老領導三番五次做我思想工作,卻被我一次次給他頂回去,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我要上前線打鬼子去!

毛澤東聽了譚政彙報後,嚴肅地說:“下了命令不執行,那怎麼行?軍隊是有紀律的。管軍隊要嚴,管幹部更要嚴,不服從命令要給予處分。”

譚政見毛澤東動氣,忙解釋說:“丁秋生是想上前線,積極性是好的。他在主席身邊工作過,主席對他也是瞭解的。嚴肅批評一下,是不是就不要給處分了?”

毛澤東毫不客氣,說:“越是身邊工作過的同志,越是熟悉的同志,越要嚴格要求。”

幾天後,丁秋生等到的不是上前線的通知,而是一紙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決定。與此同時,後方留守兵團政治部撤銷了他擔任軍委摩托學校政委的命令。

這使丁秋生大為震動,他第一次觸碰到紀律的堅硬。

那時丁秋生還不滿25歲,遇到了人生第一個溝坎。

 1938年8月,後方留守兵團政治部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將丁秋生留在兵團政治部機關,安排了一個巡視員的閒職。

擔任巡視員的日子裡,丁秋生的任務就是下部隊、跑學校到處巡視,搞調查研究。他去陝北公學考察過學員生活條件,也去楊家嶺參觀過陝甘寧邊區農產品展覽會;去過三邊地區的警備團,瞭解留守兵團部隊剿匪進展;也跑過賀家堡、宋家川一帶的黃河渡口,調查兩延河防部隊的防禦設施……

在這一系列的調研中,丁秋生親眼目睹了陝甘寧軍民保衛邊區,團結抗日,艱苦奮鬥,自力更生的革命鬥爭精神,思想上受到很大觸動。

陝甘寧邊區是中國共產黨人的抗日大本營,聯繫全國各抗日根據地的樞紐,培養輸送抗日干部的大學校。沒有這樣一個鞏固的後方基地,也就無從開闢新的抗日根據地。在太行山、呂梁山、沂蒙山、大別山與侵略者刀槍相見是抗日鬥爭,誰能說留在陝甘寧邊區剿匪、河防、辦學、大生產不是抗日鬥爭的一部分呢?

想到這些,丁秋生忽然領悟到:閒職並不閒,這正是組織上的精心安排,有意讓他在邊區人民的鬥爭實踐中自己教育自己,認識後方工作的重要意義。

丁秋生說那段時間他想得最多的,是率性與自律、謙虛與驕傲、個人願望與黨的利益的關係,前方與後方的關係……

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入黨6年來,為黨的事業轉戰萬里,負傷流血,九死一生,歷盡艱辛,最後卻受到了黨組織的責罰,險些被黨組織拋棄。為什麼?追根尋源,就是因為驕傲自滿,個人膨脹,自恃有功,一意孤行,把個人願望凌駕於黨組織決定之上,違背了入黨時“服從紀律”的誓言。

一個跟斗可以讓人消沉頹廢,也可以讓人警醒奮起。

丁秋生如同浴火重生,開始了一次思想涅槃。

1939年2月,丁秋生結束了巡視員工作,被調到抗大政治部組織部當幹事……翌年8月,組織上又安排他到延安馬列學院學習……

1941年8月,丁秋生終於實現上前線的願望,奉命帶一支近百人的幹部隊,由延安奔赴山東戰場,堅持敵後抗戰。

因拒不接受組織任命而受的處分,是丁秋生半個多世紀革命生涯中,所受的唯一一次處分。但這次處分沒有影響組織上對他的信任和重用。解放戰爭期間,丁秋生先後擔任山東野戰軍第八師政委、華東野戰軍第三縱政委、第三野戰軍第二十二軍政委。全國解放後,丁秋生曾擔任浙江軍區兼第七兵團政治部主任、浙江軍區副政委、華東軍區幹部管理部部長。

1955年,丁秋生被授予中將軍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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