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娘 就 偏 心 我
小时候,我特别淘气,蹦蹦跳跳像打足了气的皮球, 一跑一身汗。有时伤风感冒了,买不起药吃,娘就做一碗白面嘎哒汤,趁热叫我吃下,然后让我盖上大被子在热炕头发汗。
出了汗睡一觉,伤风感冒也就好了。
一有头疼脑热,娘就单独给我做一碗嘎哒汤。
春天小鸡下蛋,娘有时也单独给我煮一个,弟弟妹妹眼巴巴干瞅着,没他们的份吃不着。
她们背后嘀嘀咕咕: 娘偏向,二哥得的是馋病,吃一碗嘎哒汤就好。
娘装做没听着。我吃嘎哒汤,娘说,快吃! 乘热吃了发汗。她们一个个的在旁边馋的流口水咽吐沫。娘也视而不见。
她们说啥, 娘就是装做没听见,往后依然如此。
娘护犊子。得理不让人。
小时候我们和邻家孩子发生纠纷,不论有理没理,娘都先说自己家孩子的不是,然后再打自已孩子一巴掌。
但如果我们被人欺负的厉害,娘抓住了理,她也会领孩子找人家去兴师问罪。碰到不讲理的人家,她也会把人家骂的狗血喷头,骂他个大半天。即便是三伏天,火热的日头底下, 她也能骂一晌午, 直到对方认个错才罢休。
02.罐 头 大 餐
1972年,大哥把全家接到了一师赵光兵团军垦农场。我和弟弟妹妹们陆续都上了班,有了正式工作, 生活条件好了,省吃俭用的日子过去了。
但娘却积劳成疾,得了高血压经常头疼胳膊腿疼。我骑着永久牌自行车,驮着她到营部卫生所打针,坐汽车到团部卫生队以及乘火车去北安兵团医院看病。
当年在准备打仗的历史背景下,军委总部,沈阳军区从各大野战医院调来最好的医生护士,抽调现役军人组建兵团各师野战医院,各团卫生队也多为军队复员转业军医。
这些来自老百姓的人民子弟兵, 理解父老乡亲的困难, 关心群众的疾苦, 对老百姓特别好,经常用职工公费处方,给有困难职工家属开药,全兵团呈现出军爱民, 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的良好局面, 在这些军医关照下,娘有条件打针吃药和住院。
亲戚朋友、单位同志来看望娘,一般都要带二瓶水果罐头或肉罐头,娘舍不得吃攒下,留给孩儿们回来吃。
1976年我被兵团一师二团党委选拔,保送到齐齐哈尔市上了工农兵大学。等暑假回家,娘从炕梢柜子里,将码放整齐的二三十个罐头,一个一个拿下来,摆在炕上。
娘笑眯眯地问我:二儿子,你吃那个?你吃荔枝的还是吃杨梅的?吃红烧牛肉的还是吃午餐肉的?
看着堆积的罐头,又看了看日期,我说: 哎呀,我的娘,这有的都快到期,别留了,打开都吃了吧!过期就不能吃了,都得扔掉,该白瞎了!
娘连声地说:好,好好,听你的。我二儿回来了,打开吃、吃,谁想吃那个,都打开吃。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罐头大餐,第二天又用红烧猪肉罐头包了饺子。
03.顾 全 大 局
1972年,我家住在二团21连。我在团部工程连上班。有一次,星期天我回家休息,突然发现娘自己坐在炕上抹眼泪。她见我一进屋,紧忙把泪拭去。
我心一沉,忙问娘: 娘,咋地呀? 出啥事啦?
娘晃晃头,忙说: 没事,没事呀,大晌午啦, 你饿了吧, 我给你做饭去。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事,受了委屈。
我凑到娘跟前,低声询问: 娘,你跟我说说,你心里有啥不痛快地?
娘知道我的性格, 我像牛一样犟,像驴一样倔。娘忙摇摇头,说: 没事,没事呀!娘就是想你! 你在团部上班, 十天半拉月才回来一趟, 我想我儿子了!
我知道娘不想告诉我,怕我惦记,就劝她:娘,要不你就大声哭,哭出来就好了。再不然,你就骂,骂出来就痛快了。
见我这样说,娘长叹一声: 儿啊,娘早过了尿尿汤汤、五马长枪,一听说打架, 嗓子眼都伸出个小巴掌的那个年龄了。
水裆尿裤的呜嗷喊叫,泼妇一样地吵骂,不是你娘的本份!
再说,我得顾及你爹和你们的脸面啊!不叫邻居和连队里人笑话。
娘的话叫我心里难受。哼,她不说,我也能猜它个八九不离十。
我翻翻眼皮,还想透露娘的心事,被娘怼了回去:我心里憋屈,你爹你哥你姐我都不告诉,你也别问了!
嗨,我的娘,什么时候活的这么通透了,彻底了呢?!
顾全大局, 压事不挑事, 能忍则忍,这才是“娘道!”“王道”啊!
事实证明,娘做得对。
04.我 就 正 确
娘常提起往事,她对当年18岁结婚,啥也不会,啥也干不好,被伯母撵出来分家另过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念念不忘。
娘埋怨我说: “你呀! 也不给我留一点面子。挨饿那年, 我领你上朗乡, 你把娘学给你当年分家的事,还一字不落都告诉了你大娘!”
我笑呵呵地对娘说,“娘,我不但说了, 以后我还要写呐, 把你们都写进家史书里。”
“把咱老王家,从登州府大王庄闯关东的历史经过, 以及从我眼皮底下的各色人等, 都一一写进书里, 让子孙后代,看看你们是怎么过日子的,看看你们如何为人做事的。 我要让后人一个个都好好地, 认真的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
“你说啥! 二安子,真的么?”娘瞪大眼睛,不太相信我说的话。
“娘,“这叫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娘, 真的! 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写出来”娘很惊呀,“啊” 了一声!
“我要把你们那一代人艰苦创业,不屈不挠,奋发向上的事, 一字不落的都写出来。”
我掷地有声向娘保证。
娘满怀喜悦,一连声地说:“你说的娘信, 娘信。”
“你要真能把我写到书里, 是我和你大娘, 我们妯娌俩的福份;也是你爹和我, 这辈子能给你当爹娘的荣耀。我高兴!我光荣! 我正确! 我和你爹这辈子啊,就是正确!”
从此,我给娘起了一个外号叫“郑确”。 我逗娘高兴,你往后别叫郑亚贤了, 改名叫“郑确”! 娘你叫“郑确”得了。
娘说:“嗯哪,我就是正确”。
娘下地干活回来一进家门, 我和弟弟妹妹们一齐喊: “娘,正确! 娘,正确!”
喊完我笑嘻嘻的说:“郑确回来了!”娘有时会骂我两句,瞪我两眼。我说: “娘,你自个同意叫“郑确”的呀!
哈,哈! 全家人轰堂大笑, 其乐融融。
娘经常慨叹:“我这辈呀,啥也没攒下,就攒下你们六个孩儿, 你们要有出息,要给爹娘争气!”
“ 你大娘啊, 是恨铁不成钢。当年分家,把我撵出家门,是盼望我快点长大,挑起门户过日子,这也是你大娘的一片良苦用心啊!不然,那苦日子如何能熬过来,养大你们!”
多年以后,娘 终于理解了大娘, 我很欣慰。
05. 姐 俩 重 名
娘姊妹六个,娘叫郑亚贤,老姨叫郑亚芹。
娘去世时销户口, 我们才发现娘的户口薄上,不知什么时候名字和老姨重名了,娘的名字竟也叫郑亚芹啦!
2014年,我和小妺专程回望奎县惠头镇的老家敏西村,看望96岁的老舅,去苏家屯看望84岁的老姨。
我们在老舅和老姨家各住了二天二宿。在老姨家,老姨提出: 二外甥啊,我和你娘重名了,你娘原名叫郑亚贤,她抢了我郑亚芹的名字,也叫郑亚芹, 外甥啊,你说这怎么办?
我安慰老姨,名字就是个符号标签, 我娘啊,她是大郑亚芹,老姨你是小郑亚芹,如同双胞胎姐妹一样。
老姨释然,没有再提异议。
我的娘明明白白一辈子,自认为一辈子都正确的她,居然搞错了自己的名字。
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娘终于修成了正果。
想当年连煮饭炖菜都不会的小媳妇,到撑起全家人的吃穿用,里里外外全能的一把手。当年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敢给临盆的李嫂接生。
能在磨难、贫穷和饥饿的多重压力下,养育大我们兄妹六人,真不是件容易事,我由衷敬佩我的爹娘,特别敬佩我的娘。
娘虽没文化,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对我们的家教一点不差。晚上坐在煤油灯下,边干活边给我们讲做人的道理,娘讲的秃尾巴老李、岳母刺字、卧冰求鲤,我至今记忆忧新。
娘高兴的时候,能唱上几段王二姐思夫,月牙五更,王二小放牛。
我实事求是的把“我的父亲|我的家在东北”,“我的母亲|我的家在东北”,如实写出来, 是用实际行动实现我的诺言,兑现我当年对母亲的承诺。
2017.2月于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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