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烔煬河往事:我的童年和少年(四)



巢湖烔煬河往事:我的童年和少年(四)



姑父死了,女傭辭工走了,姑姑帶著三歲女兒在家害怕,找鄰居一個寡婦住進家裡,還不要房租。可人家要幹活,有時還得回孃家。奶奶就把我送到姑姑家給她做伴。從此我託離小朋友,白天給姑姑洗衣,洗米菜……閒時就聽兩個寡婦回味她們過去的快快樂樂生活。我像只小鳥被關在籠子裡。

姑父典當的房子到期了,人家要去房子,她帶我和表妹搬到一家深大老屋裡,住在第五路屋內一間正房和一間廂屋,比原來房子小多了,我想她是為了省錢。正好住同一路屋的也是一個寡婦帶兩和我差不多大男孩。

看他們上學,我也要上學,不給我上學我要回家。姑姑才和祖父、媽媽商量,他們三一三十一的分拿學費。我在十四歲上半年,上了小學三年級下學期。前面第三路屋還又兩個比我大點男孩,他們成我的業餘老師。

我還照樣給姑姑幹著家務活,但心情愉快多了。天有不測風雲,同路屋那大男孩病了,求醫問藥都沒用,他奶奶要給他叫魂。每天天黑後就叫他媽媽把一個竹梯子靠在天井,他媽媽爬上去,頭路出屋外,嘴裡叫著那男孩名子,她家小兒子站在梯子腳邊答應著,邊答應邊把手中米升裡的這邊半升黃豆,拿一粒放在那一邊半升空格里,直至拿完為止。那男孩比我小一歲,站在那裡看到前後堂屋都是黑咕隆咚,他怕,答應了兩天,他把那黃豆都整把抓著放,一會叫完了。這竅門被他奶奶發現,大發脾氣,可那男孩打死他也不再願意答應了。

巢湖烔煬河往事:我的童年和少年(四)


房東老太找我姑姑,要我去答應,我不願,我姑姑就用髒話罵我什麼死×,懶×……難聽得很。人們真想不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青寡婦竟然這麼一付潑相罵人。我只好依從。

我靠在梯子腳邊,那女人叫一聲:“阿大哎,回家啊!”

我答:“來囉。”邊從手中升子裡,這半升中拿一粒黃豆放到那空半升裡(半升黃豆有一斤)。我不覺抬頭看看前路屋,又扭頭看看後路屋,都是黑咕隆咚。我也害怕起來,特別曾聽奶奶講的那麼些鬼的故事。有時我怕得忘了答應,使時間更加長。後來我也學精了,也把一粒一粒的變為兩粒三粒的拿,後又整把的抓。這可逃不出那老太婆的耳朵,她向我姑姑告狀。還說這麼答應加重了她孫子病情。她那孫子也真怪,自那以後見我就拍手大笑,這是不是叫加重了病情?

我姑姑不但愛面子,還很粗暴。她把我一頓好打,平時她對我是罵的多打的少,我到願意她打我,怕他那麼胡罵。而這次她打得離譜,恨不得一下把我打死。屋前屋後人都來拉,人們越拉,她打得越出奇,竟然從人們腋下踢我一腳,正踢在我腰上。我當時就昏了過去,這樣她才住手。人們七手八腳的把我抬到我床上,有人去偷偷告訴我母親。

我的母親是在一年前,我父親回到家裡,找不什麼東西賣。那個東北風又說跟他倒了大黴,連兒子都不回家了。他回到老屋,就將我媽媽住的那間屋上瓦扒下賣了,將我們做飯的鍋和煙囪也拆賣了。母親和弟弟沒了活路,母親原本想投奔姑姑,姑姑不收。媽媽只好在鎮郊我二姨家附近租了間屋子,又租種三畝水田。而姑姑那三畝水田媽媽還得給她白種,因是還不清她的債。

此時媽媽得知我被打昏消息,就急急忙忙奔來,邊哭邊要把我帶走,眼看姑嫂要反目。姑姑拿出她記下的賬單,念著媽媽那次欠她多少,那次欠她多少……。媽媽一時無語,我表示不跟媽媽去,等債還完。姑姑也表態,以後不再這麼打我,並說不再提債的事。

我鄉下那個家是個恐怖的地方,總是有股血腥味,彷彿時時都會出人命。在家呆時間長了,連身上都有血腥味,我恨父親。和父親這樣魔鬼在一起,看父母撕打在一起時我看著父親醜惡的嘴臉,極度的厭惡。因而母親搬上鎮來我心中高興極了。雖然很苦,很累,母親思想開朗許多。

剛插完秧‚正是青黃不接的日子,媽媽帶著弟弟生活,他們還差兩三月口糧,媽媽只好去打短工,不是送挑子,就是給人家洗衣被,掙得三升兩升米餬口。我困在姑姑家裡一點幫不上忙。一個萬里無雲的早上,弟弟急急忙忙跑來說:“祠堂來人要媽媽進祠堂”我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和姑姑急忙往媽媽那裡跑。

當姑姑聽說是本榮因生活無著,在外要飯,連個窩都沒有。是他妻子捲走家中所有,帶著兒子在外吃香喝辣,他去鬧了祠堂。當時有的族長認為這是妻子不賢所至,立馬開祠堂門。媽媽一聽猶如晴天霹靂,氣得兩眼發直,說不出話來。

姑姑見那族長就直問:“你是我們一個村子的,你是看著我們長大的,本榮的德性你也一清二楚,你不能對其他族長說明白?本榮把家敗了,卻來倒打一耙。”實際小姑也猜到八九分,這是個讒嘴族長,可能找過她父母要過吃,而兩位老人沒滿足他,他才不對族長們講實話,這個該死的老饞鬼。事實正是這樣,一些族長只是想敲李裕峰(我祖父)竹槓,弄一頓吃的,沒理由,就找我媽媽為引子。

老饞鬼說:“我怎麼解釋其他村族長不信,後來說叫方丫頭去和本榮對質,不是開祠堂門,你不去,把他們惹急了,來把你綁了去,那才有理講不清呢。”有些族長是什麼事幹的出來。最後姑姑,二姨和我們姐弟陪同去。

巢湖烔煬河往事:我的童年和少年(四)


在巢湖東北邊那一帶姓李的很多,分好幾個李氏宗祠,我的祖先在那五個從南到北一字排開的三村兩莊。最南一個村的村南。建立個較大的祠堂。它座落在一片樹林之中,整個建築共分三路兩井,大門朝南開,門前站立兩個十分威武的大石獅子,門眉上方“李氏宗祠”四個大字。進大門是寬大的殿堂兼過道,兩邊各有一間大房間,一間住著看祠的人,另一間存放東西。我祖父母老倆口棺材就存在放西屋裡。那裡橫豎放了不少棺材。我跟奶奶來過,那看祠堂人見到奶奶很客氣,總是跟著叫嫂子長嫂子短的帶她去看棺材。

從第一大廳往後經過大天井,跨過一道長長高門坎(實際沒內牆沒門空敞敞的)大概沒上格子門吧,進入二路大廳比前廳大一倍,裡面空蕩蕩,只有大廳中間成東南西北角形,立了四根大紅柱子。這叫賢德柱,族長們在這裡對本族老少媳婦有生殺大權,族長們就說她不孝順公婆或慢待丈夫,都會綁在這柱上被打死了。出二路大廳,又是和前天井一樣大小也是用帶花紋大石板鋪地的天井。過天井是三路大廳,一排格子門關得嚴嚴實實的,格子門下半部是木板,上半部是一個個小方格子洞。廳裡從後到前,是從高到低放著一排排,歷代祖先的牌位。在和這格子門平行向東牆上有個小門,通向外面樹林。

我外婆村子也有人來了,因為那個南湖方村就和這祠堂隔兩塊棉花地,我的二舅奶奶,舅母,堂舅母,都圍了過來,把我們母子圍在中間,像怕誰搶走似的,她們邊流淚邊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你別怕,會沒事的。”“你要好好和本榮對質。”“老天會睜開眼睛。”

媽媽頭髮昏,視線也模糊不清,四肢無力,眼看要倒下去,人們向她伸出手,我姐弟一邊一個叫著媽媽。她猛地站起站直身子,心想她父親叔叔都去世了,沒有依靠力量了,靠自己,和本榮當族長面好好對正對正,拼條路,頂多是個死。

姑姑叫我先進祠堂看看,我不顧那小門口牆上貼的“婦女兒童不得入內”告示,從人堆裡鑽進祠堂。見後廳和井內都擠滿了人。就在人群中穿了個來回,也沒找到我那該死的父親。我抓住後廳格子門,站上高高的門檻。對後廳和天井都能看得很清楚。見那些陌生的面孔;有的交頭接耳;有的伸頭探腦;有幾個穿長袍馬褂;有的穿對襟短衣;還有的胸前拉著一條銀表練,在人群中走動,顯得很特殊。還有人主動給他們讓路。

那個叫海堯的國民黨退役少校,也在其中。我一見他,氣不打一處來。肯定這鬧祠堂的事,又是他在搗鬼。於是我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大聲叫道:“各位爺爺奶奶,太太,太祖,叔叔,大爹們,我是小輩,這樣稱呼你們可以吧?”人們驚奇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目光是友善的,還有人答道:“可以這樣叫。”於是我更大膽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媽媽十一歲就當童養媳,後李村長輩們看著長大的,我父不務正業,祖父母沒辦法只好分家,而且他是獨自算一份的,與我們沒有了關係。他把田當了外出混了幾年,回來又來找我母親麻煩,把我媽放在場上沒曬乾的稻穀挑跑了,把我們家中桌椅板凳都賣了,連我們住的一間房上瓦也賣了,廚房內煙囪也沒留。媽媽只好帶著我和弟弟外出謀生在外面租田種,租房子住,終日難得溫飽,常要姑姑資助,我們的艱難生活是有目共睹的。難道一個堂堂男子漢幹了壞事還來找早被他拋棄的妻兒嗎?族長們你們說呢?”我越說聲越大,越激動。群眾譁然,有的在嘆息,有的稱我講得好,講得有理,有的認為祠堂應治治本榮的罪……。

海堯短粗的身子,穿了一身鐵灰色料子服,胸前的表練閃動著,手拿文明棍,向我走來,睜大他的一對小眼唬道:“小丫頭,你叫喊什麼?本榮生活無著,在外討飯,他的婆娘不管他,卻帶孩子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就憑這點,我們族內就該審他婆娘。”

“呸!虧你講得出口。本榮早就和我們沒關係了,分家時都是各歸各的,而他不講理,賣了我們房裡東西,他從來不養活我們,還要我媽媽養活?他是個男人!我媽媽能養得起他嗎?你當過軍官,孫中山先生說過,‘不勞動者不得食。’一個大男人還要女人養活。他吃,喝,嫖,賭,抽大煙,你作為鄰居不知道嗎?你企圖要我們家大方田……”他怕我繼續講下去,揭了他的底,他叫保長來把我和看熱鬧的群眾趕出祠堂。

我跳下門檻,從他腋下竄到天井裡,繼續說:“你也趕走了你的結髮妻子,你們是一路貨,所以你支持他……”我一面斥責偽軍官,一面用眼掃視流動人群,想找到父親,但沒有。二路大廳有人在指手劃腳的爭辯什麼?我走了進去。有人立即叫道,“這小丫大膽闖進族長議事地來了?拖出去。”

“不能拖呀,她還是孩子。”有人反對。我被人往外推著,我還不甘心不時轉身和推我的人互相推搡。還大聲的對廳里人說,“你們都是族長是長輩,講講公道話,給自已積積德。”我被推出大門時回身看看大門內外站了不少保丁和為族長服務的人。就轉身向左側門那兒跑去。一片嘈雜聲,我見姑姑和姨舅母們正在急得搓手跺腳,二舅奶奶和大靜舅媽相抱哭泣,獨不見了媽媽。我向弟弟悽慘哭聲跑去。

原來是媽媽被從小門帶進祠堂,我絕望地拉著弟弟繞道祠堂大門口黑漆大門緊閉著,我氣得跺了兩腳門前的石獅子。大門門逢很寬,弟弟趴在大門逢上往裡看,看著看著便大哭大叫起來:“媽媽,媽媽,他們為什麼綁媽媽……。”我也急忙從門逢往裡看,見有人把她媽媽往賢柱上綁,嚇得我魂不附體,好似天將塌下來,我真的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我丟下弟弟,轉身朝樹林中人群高聲哭喊;“你們評評理,他們為啥綁我媽媽,他們憑的是那條麻。”我發瘋似的向樹林外跑去,邊跑邊喊。這時人群開始騷動,我拼命向後李村跑去。那悽慘的哭叫聲使在田裡幹活的人們放下手中活計,奔向祠堂。

我本能的把祖父母當作救星,奔進祖父家門,氣喘吁吁告訴經過,奶奶怕我跑得太急,叫我休息一會再去叫叔祖,一塊去祠堂。我心急夥燎,哪有心思歇息,迅速來到對門,那間被父親賣掉屋瓦的破房間,隔牆用雙拳捶打牆壁,大聲告訴叔公。私熟先生得知情況後立刻宣佈放學。我們祖孫五人,一起奔向祠堂。

當我們來到祠堂外的樹林時,見那裡已經聚了很多人,人們見到我們祖孫都主動讓路,很多人為我媽媽鳴不平。一些人把我們擁到側門邊,用拳頭使勁敲門。保丁開開門,用槍指著大家,惡狠狠說:“敲什麼?”人們指著他們指名道姓地罵起來,並擁著祖孫往裡擠。保丁們說:“別擠了,讓老人進來。”但其他人還不讓進。我氣得直跺腳,真想把祠堂踏平。

我去找弟弟,這時夢雲還趴在門縫上哭,聽到我的喊聲,向我撲來,他已哭得涕淚滿面,聲音嘶啞,我邊給他擦著臉上涕淚,邊問他:“媽媽捱打了沒有?”夢雲眼紅腫著,話也講不出來,是哭累的?是被嚇的?趴在門上觀看的人說:“沒打,打好人還算什麼祠堂?”

當四位老人進入祠堂,我的么奶奶見到我媽媽坐在地上,身靠賢柱連聲說:“罪過啊!罪過。她犯了什麼家法?你們這麼對她。”就架起我媽媽往外走,竟沒人阻攔,還有人過來幫她。當族長們得知祠堂被圍,怕鬧事,因接近解放,我們家鄉一帶常有新四軍出入。我奶奶從看祠堂人房裡拖出本榮,本榮跪在族長們面前認錯。他們什麼也沒得著。媽媽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從祠堂活著出來的婦女。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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