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你見過大火中風吹起的灰像“被蓋”一樣飄下來麼?

你踩過燙腳的青石板路麼?

你感受過大火裡躲進水缸的絕望麼?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聽到、感受到,一個出生於和平年代的人或許無法真正感知戰爭的殘酷。

如果你曾聽見倉皇逃命的人群裡呼兒喚孃的聲音,看見深埋在地下保險箱裡的440顆漢印熔成銅塊鐵餅,目睹2500多年古城毀滅殆盡,“戰爭”二字會變得何等的“具體”和“殘忍”。

這一切就發生在80年前的長沙大地上,“文夕大火”使3000多人在大火中喪生,全城房屋幾乎全部被毀,數千人成為孤兒,這場人為性質的火災,使長沙與斯大林格勒、廣島和長崎一起並列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毀壞最嚴重的城市之一。

轉眼80年過去,今天的長沙已成為一座現代化新城,戰爭的創傷掩埋在了建築深深的“地基”裡,但我們不應該忘記戰爭,不明白戰爭的“殘酷”,如何知道和平的“珍貴”?

有人一直沒有忘記,這些銘記者甚至來自這場戰爭的發起國日本,比如有日本圖畫書之父之稱的松居直。

“每次見面,他第一件事就是道歉,中國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就有的優秀圖畫書傳統,因為日本侵略戰爭的緣故斷掉了,作為一個日本人,他對此負有責任,感到痛心。”

72歲的著名繪本畫家蔡皋回憶,松居直用自己多年的稿費在中國創立了一個原創圖畫書獎,幫助中國的兒童圖畫書出版。蔡皋感動於他的真誠和正直而相識。

2005年,在松居直和日本知名圖畫書作者和歌山靜子的邀約下,蔡皋參加了日本民間畫家發起的祈願和平繪本項目。

歷經7年,《火城——一九三八》誕生,這是蔡皋與女兒蕭翱子的心血之作。她們採訪親歷者、尋找老照片,小心考證,細節還原,用極具象徵意義的炭筆,通過一個小女孩的視角,“看見”了大火前長沙的繁華,也“見證”大火後古城的蒼涼,卻又在黑白的底色裡,生長出“生”的頑強和希望。

今天,讓我們跟著畫家蔡皋及女兒蕭翱子的畫筆,回到80年前,親眼看看這場人類浩劫。

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來往的船隻,高聳的天心閣,白牆黑瓦的民居,路上穿梭的汽車、黃包車、自行車,巷子裡挑著貨擔的小販,陽臺上曬衣服的大娘,院子裡跳繩玩耍的孩子,這就是大火前的長沙,那是貴為中國四大米市的長沙,是兩千年城址不變的古城。

熙熙攘攘的輪渡碼頭是孩子們的天堂,“江上川流不息的船隻,遠去的白帆,呼啦啦飛來又呼啦啦飛去的水鳥。更有讓人渡過來、渡過去,怎麼看、怎麼坐都令人開心的輪渡。”蔡皋說。

“那時的長沙有那麼好麼?”

“好呢!好看呢,不是假的,真是好看!”蔡皋帶著一半回憶的欣喜和一大半“惋惜”說,“桂花井、青石井,那是讓人飲水能歌的水井,‘一步兩搭橋’是一步之遙並列的石橋;‘怡長街’就是意為‘快樂綿長’的街。”

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這樣的長沙“保存”在蔡皋的外公、舅舅、姨媽的記憶裡,他們是“文夕大火”的親歷者,而他們的記憶混合著蔡皋童年老長沙的回憶,融入了《火城》8歲主人公的眼睛裡。

她每天走過古城老街去上學,一路看見戲臺、楊裕興麵館和大盛綢莊。當年的大盛綢莊是長沙有名的綢莊,在“九一八”事變後物價暴跌的情況下,許多綢莊虧損,唯有大盛綢莊盈利,蔡皋的外公就曾任大盛綢莊的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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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繁華很快被戰爭打斷,時間來到了1938年。

10月21日,廣州淪陷,10月25日,武漢淪陷,位於兩地之間的長沙從抗戰後方變成了前方。此時,長沙已人心浮動,市民開始自動疏散。

“但我外婆他們還捨不得撤,舅舅和姨媽當時還是小學生,繼續在上學。正好那天學校宣佈停課,舅舅回家路過陳家花園的時候,突然一顆啞彈在他身後十幾米的地方掉下來了,兩個小孩都嚇得撲在地上,但幸好是一枚啞彈,不然這個講故事人就沒有了。”蔡皋說。

為了分散風險,撤退時大家是分開走的。“外公外婆帶著親戚一大摞一路走,逃到了羊角衝,舅舅、姨媽當時還是小學生,跟著學校一起撤退。”蔡皋說。

很快,11月9日,日軍攻陷臨湘,10日攻陷城陵磯,12日岳陽淪陷,湘北門戶洞開,長沙危在旦夕。

蔣介石密電湖南省軍事最高指揮者張治中,“長沙如失陷,務將全城焚燬,望事前妥密準備,勿誤!”(《張治中回憶錄》,文史資料出版社1985年,第263頁。)

11月13日凌晨,長沙城裡還有3萬多人未撤出。《火城》裡,小女孩和家人睡在堂屋的神龕供桌下,行李包袱放在腳邊。家人已經睡著了,但是女孩依然睜著大大的眼睛,她睡不著。象徵著“終生平安”的座鐘和花瓶擺在供桌上,但“平安”並未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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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突然有人狂喊,“著火了,著火了!”睡夢中的市民驚醒,扶老攜幼,扛箱抬櫃,像潮水一樣往外逃,“哭的、叫的、罵的,裹著被條的,揹著老年人的,負著傷的,懷著胎的,士兵、難民,雜亂成一片……”(陳浩望《周恩來、葉劍英和郭沫若等在長沙大火中》,《武漢文史資料》1999年第1期)

蔡皋的外公外婆舅舅姨媽撤到了瀏陽河對岸的東鄉,大家爬到山上,隔岸回望,長沙城已是一片火海,“風吹起的灰,就像被蓋一樣掉下來,大家都哭了”。

大火燒了幾天幾夜,“成批被燒死的人是住在小吳門外陸軍醫院、織機街、文廟坪、黎家坡等收容場所及戲院、影院等公共場所的傷兵。起火後,被燒著的傷病員慘叫著在地上翻滾亂抓,有的抓住醫護人員不放,一些護士就這樣與傷病員一起被火吞沒。”(《一片焦土之長沙》,《新華日報》1938年11月27日。)

“還有老太太來不及逃走,躲在自家的水缸裡,卻被煮成了白肉。還有人躲在廢棄的井裡,也沒能倖免……”蔡皋說。

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大火過後,“外公外婆舅舅姨媽趕緊回到長沙城,回來看自己的家,踩在地上還是燙的!”蔡皋說。

人們登高遠望,南望可見金盆嶺,北看可見新河,十里城郭進入眼簾,碎瓦頹垣,一片悽慘。“大家希望拾掇拾掇,還能找出能用的東西。”

大盛綢莊損失近百萬元,40多家湘繡鋪中的繡品全毀,有名的佘太華金號藏有漢印440顆,專門放在地下保險室的保險箱裡,全部被熔成了銅塊和鐵塊。

大火毀滅了長沙城自春秋戰國以來的文化積累,地面文物毀滅到幾近於零,古城長沙2500多年的歷史財富幾乎被毀滅殆盡。如果你足夠仔細,會在《火城》裡看到“細微”的變化和“呼應”。

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大火後的長沙,畫卷開始“殘缺”。而最開始那張擁有著“船隻、樓閣、民居、汽車、黃包車、自行車”的長沙畫卷,彷彿也經歷了一場“大火”,炭筆像大火裡飛揚的塵土,模糊了“船隻、樓閣、民居”,消失了“汽車、黃包車、自行車”,沒有了“孩子、貨擔郎、曬衣服的大娘”,只剩下滿目瘡痍的廢墟。

但是,“文夕大火”發生一週後的11月19日,長沙城的廢墟上重新出現了菜市:賣肉者3人,賣菜者2人。(關華、宋弘午《浴血長沙:中國軍隊三次長沙會戰戰記》雲南大學出版社)“中國人就是這樣,頑強堅韌,很快恢復起來。”蔡皋說。

長沙,一座與斯大林格勒、廣島、長崎並列為二戰毀壞最嚴重的城市

在《火城》最後一頁中,女孩摟著妹妹站在廢墟前。“你靠近看,放大看,她們的腳下有小草,那是希望,她們希望什麼呢?或許是再建一個新世界的希望。你再看遠處那一條一條的河流,那也是延綿不絕的希望……”

在蔡皋筆下,“文夕大火”這場人間悲劇中一直隱藏著一個溫暖的底色,那些“院子裡玩耍的孩子”“橋上揮手的姑娘”“陽臺上曬衣服的大娘”“挑著貨擔走街串巷的小販”都是溫暖的生活。“情感靠什麼打底,靠這個城市的美好。一個城市不好有什麼可惜?恰恰是一個城市如此美好溫情,戰爭破壞才會顯得如此殘酷,才有了張力和追問。“蔡皋說。

今天,究竟是誰點燃了這第一把火依然撲朔迷離,“但這個問題,我覺得糾纏已經沒有意義,但是什麼有意義呢?就是不要再戰,我們應該明白,戰爭是一場劫難”。

插圖均來自繪本《火城》,作者蔡皋 翱子 部分圖片有裁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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