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田回忆录》节选之(“与香玉姐合作”及“兰光剧社”)

(一)与香玉姐合作

四十年代我在西安曾与许多豫剧名家同台合作,其中有我的同辈,也有我的前辈,演出剧目都是以旦角为主的戏,我演主角,他们给我配戏。唯独1947年与常香玉合作演募捐戏时是香玉姐演主角,我为她配戏。上演剧目除《桃花庵》外,均为生旦并重的戏。她演旦角,我扮小生,我俩在一起合作十分愉快。这段往事,过去将近半个世纪了,但却给我留下了永生难忘的美好印象。

《崔兰田回忆录》节选之(“与香玉姐合作”及“兰光剧社”)

《崔兰田回忆录》节选之(“与香玉姐合作”及“兰光剧社”)

《崔兰田回忆录》节选之(“与香玉姐合作”及“兰光剧社”)

在此之前,我和香玉姐在西安还打过一阵“对台”。1943年冬,我从洛阳到西安时,香玉姐正在宝鸡,不久,她回到了西安。当时我在新民戏院搭高成玉的班。她先在东大街长安戏院演唱,后来搬到了距新民戏院很近的民乐园。这样一来,无意中形成了两军对垒之势,两个都正在走红的豫剧名角对台唱,在观众中引起极大的轰动。

一开始,我还真有些担心,和常香玉这位在西安早已唱红,在观众中享有盛誉的名角对台,会不会影响我们的上座。后来一看,不但不受影响,观众反而更加踊跃。尽管如此,我和戏班的同事也都有如临大敌之感,演出上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我们不求压倒人家,但也绝不能让人家把我们压倒。主要演员都憋足了劲,在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拿手绝活。三套四套小角色做戏也都异常认真,就连龙套把子、宫娥彩女在前台也不敢有一点的马虎,真称得起阵容整齐,台风严谨。给我合作的琴师、鼓琴本来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这时伴奏更加细心。我怎么唱,他们怎么包腔托腔,互相配合的风雨不漏,恰到好处。

有一天,武行的两个小兄弟下来活儿后,跑到民乐园去看戏,散戏回来后在后台说:“人家那边看戏的人可多了,四个墙角都站满了人。”又说:“常香玉唱得可真棒,小红娘不仅身段表演活泼逗人,一个眼色就能博得满堂彩……”

他俩说的绘声绘色,正在卸妆的演员们听得津津有味。有人说:“听你说的这么神气,明天抽空我也得去看看。”

这时,坐在戏箱上的胖师傅也开腔了:“小家伙,坐着喝口水歇歇吧,别把天吹破了,常香玉给了你几个钱,这样卖劲给她当说客。有本事去陪常香玉唱张生,看人家要不要!”

两个年轻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老家伙,说话嘴放干净点,不要出口伤人。俺没嗓子唱不了角,挣得就是翻跟头的钱,你有本事包上头唱秦香莲,我情愿给你梳头打鬓当跟包。”

胖师傅一听这话,冷笑一声:“呀呀呸!你不配!”

听他们七嘴八舌越说越跑板,我再也坐不住了:“胖师傅别生气,他两个年轻,说话没深浅,顶撞了你老人家,你坐下消消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两位小兄弟也别上火。恁来这时间不长,还不知道胖师傅的来历,胖师傅年轻时不但演过秦香莲,还唱过《洛阳桥》,在豫西一带是有名的青衣花旦。现在年纪大了,改唱老旦。我经常向他请教,胖师傅待我很亲,今天听你们说别人的好话,误以为是在贬低自己,老人家听不惯便吵你们。胖师傅的话说得也有些过头,他有点老糊涂了,两位小兄弟说的也是实话,香玉姐唱得确实好,对人也很好。前几年我刚出科在洛阳世界舞台唱时,香玉姐还专门到戏院去看我。后来她在华乐戏院唱,我经常去看她的戏,偷学了不少东西。我特别喜欢她的《六部西厢》和《秦雪梅吊孝》。叫这两位小兄弟去给常香玉配小生恐怕办不到。如果有机会,我倒真想给香玉姐配唱小生。”

我这么一说,大家都消了气。两位武行的小兄弟主动给胖师傅赔不是,胖师傅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个粗人,说话信口开河。还是兰田心量大,说得在理。兰田,如果有一天你和香玉合手唱《拷红》,我唱老夫人,咱爷俩一起傍她。”当时我这么说,只不过是随便道出的一句戏言,没想到事隔一年之后竟成事实。

1947年我搭沈子安的班仍在新民戏院唱。一天,西安戏剧工会的秘书菊伍亭到我家,他说西安河南同乡会和妇女协会要与他们一起组织演出几场义务戏,为河南灾民募捐募集救济粮。他们想邀请常香玉演出,但她大病初愈,刚从宝鸡回到西安,在家养病,没有搭班,他们想用我的班底,让我和常香玉合演。菊秘书说:“你们俩双挂头牌,对观众一定有很大号召力,不知你乐意不乐意?”我当即欣然表示同意。我说:“演义务戏救济灾民是咱义不容辞的责任。只要能把义演办好,对得起乡亲们,别的什么都不值得计较。”这件事就这样一拍即合,非常顺利的定了下来。

我与常香玉合作募捐义演的剧场是革命公园的群众堂,有一千多个座位,是当时西安最好的演出场所。剧场门口的海报上和西安报纸刊登的义演广告上写着“豫剧明星常香玉、崔兰田联袂主演”。两个剧团的台柱的名字这样并列于一张海报上,在西安豫剧演出史上尚属首次。

第一场演出的剧目是《桃花庵》。这出戏是我和香玉姐演出的看家戏,也是我们豫西调许多名家前辈经常演出的传统戏。因此,可以说它是豫西调众多传统剧目中比较精彩的一出代表作。在科班学戏时,毛兰花演主角窦氏,我扮老生苏昆。后来改唱旦角后,我便一直扮演窦氏。香玉姐演出这出戏一向也扮窦氏。这次我俩合演,仍由她扮窦氏,我扮道姑陈妙善。拉戏时香玉姐拉住我的手说:“田,还是你演窦氏吧。”“本来你就是姐姐么,啥时候我也是妹妹。姐,你放心的演吧,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看看你妹子的本事咋样。”

香玉听我这么一说,上前亲热地拉住我的手说:“田,我的好妹妹,你真会说话,怪不得咱周师傅那么喜欢你。”

开演前,我和香玉姐都早早来到后台,扮戏十分认真。比起往常,化妆特别仔细。那时我俩都很年轻,扮起戏来特别漂亮。香玉姐在第一场《上门楼》一出场亮相,台下满堂喝彩,来了个碰头彩。“思夫”那段二十来句的【豫西二八板】她唱的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一点看不出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在演唱。我打心里佩服香玉姐的功底扎实,演技娴熟。“认子”一场窦氏唱完“桃花庵去打探张才相公”,随着沉闷缓慢的打击乐徐徐下场。

这是舞台下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有人在议论香玉的演唱,有人趁这个时间里做去解手,有人在议论下边陈妙善要出场了……乐队奏着【慢板】过门,我手持拂尘满面愁闷的上场,热情的观众又给我一个碰头彩。我不慌不忙地唱到:“念真经拜佛祖一日三遍……”一句戏还未唱完,台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叫小郎上前去与我传禀”香玉扮演的窦氏站在一旁,魏进福扮演的小郎站在我俩中间,一挥手喊了一句“降香啦”,我站在庵堂前猛一抬头,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一位小报记者在台下拍照。这时台下异常肃静,一千多双眼睛全神贯注看着台上,我和香玉姐心里都十分理解观众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们比以往任何一场演出都更加认真地做戏,更加卖劲地唱。这种热烈场面在《盘姑》中达到顶峰。我在诉说与张才庵中幽会和张才病死庵中的情形时的演唱,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博得观众阵阵掌声。接下来,香玉姐“哭夫”的滚白唱得更加酣畅淋漓,又赢得台下掌声四起。

回到后台,香玉姐紧紧抱着我眼含热泪用颤抖的声音说:“田,我的好妹妹,我真服你啦,这出戏我不只演了多少场,都没有今天觉着这么痛快。”陈宪章走过来递给香玉一杯水,送给我一盒炮台烟:“田妹,辛苦啦,哥犒劳犒劳你!”

香玉姐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拉住我的手说:“田,我还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你在科班唱过小生,我想叫你陪我唱小生,咱姐妹俩一生一旦再露几出,叫那些戏迷们好好开开眼界你看中不中?”

我朝宪章兄调皮的望了一眼:“俺姐姐说咋办就咋办,小妹遵命。”香玉姐朝我脸上拧了一下:“死妮子,小嘴真甜,咱们一言为定。明天咱就开始拉戏。”

在香玉姐的帮助下,我把她演的几出戏中的小生很快学会了。记得有《闹书馆》、《蝴蝶杯》、《凤仪亭》、《蓝桥会》、《拷红》、《贩马记》等。这次合作演出非常成功,轰动了古城西安。在观众中和戏剧界传为美谈,同时也开始了我们之间终生不渝的友谊。

(插话:回忆录中记述了她与常香玉大师的深情厚谊,在西安同台演出的往事,让我们脑海中勾勒出她们演出《桃花庵》等戏时的亲热情景。)

(二)兰光剧社

“兰光剧社”是我从艺十三年后,自己创办的一个民间职业剧团。西安解放后,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陆继恢复了生产和营业。原来戏班的老板都离开西安逃跑了,很多戏曲艺人闲在家里,无家可归的单身艺人住在剧场,他们没有收入,生活十分因难。这时军关会的同志把他们组织起来演出,由于没有水平高的主演领衔,上演情况不好,演出剧日贫乏,很快维持不下去了。

1950年元月,我从□□回到西安后,很多熟悉我的艺人都跑来找我,希望我能挂帅成班,军管会的同志也到家里动员我,给我讲革命道理,他们说,现在解放了,艺人回身作主人,唱戏也是为人民眼务,老板跑了,你们可以自己组织剧团演戏。于是我和丈夫周光灿商量,自己筹资,成立自己的剧社。

那时许多著名演员办团都以自己的名字为团名.如京剧界的梅兰芳剧团、荀慧生剧团、尚小云剧团;豫剧界的(常)香玉剧社、(陈)素真剧团、(阎)立品剧社。当时也有人建议让我将团名定为“兰田剧社”,光灿也说:“你在观众中影响很大,以前搭老板的班,不管戏班叫什么名称,很多戏迷看戏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们从来不提剧团的名子,而是直呼你的名子——去看崔兰田的戏,现在咱们自己成班,于脆就叫‘崔兰田剧团’或‘兰田剧社’,多响亮!”

光灿说的在理,但我并没有同意他的意见,我说:“还是叫‘兰光剧社’吧。”

“你怎么想起来叫这个名宇呀?”

我文化水平不高,能想出这么个文雅的团名,他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这个名字不好吗?我崔兰日的‘兰’字,你周光灿的‘光’字.表示咱俩齐心协力办好这个剧团。再者说,当年在科班时周师傅给我们这班小孩起名.都带一个‘兰’字,‘十八兰’在豫西一带很出名,到西安后不管是同行,还是观众,一提起‘十八兰’,更格外高看我,因此,我觉得突出这个‘兰’字比突出我的名宇更好。”

“想不到你大字不识几个,肚里点于还真不少。那就依你说,咱就叫‘兰光剧社’。”

团名定下名后,我们便着手筹集资金,招聘演员.我们拿出多年积蓄的三根金条,置办了戏装,高薪聘请了当时在西安的许多豫剧名家。其中有旦角张凤云、陈秀芳;须生曹子道、许树云。朱六来、黄少林;净角韩全友;小生黄月楼、宋保运、王香芳;丑角薄进枢和武行头社庆斌(艺术演员名字可能校正不准),我出任社长、挂头牌,我丈夫周光灿任副社长管理剧社的行政工作。

人马虽然很齐,但我和光灿领团都没有经验,这时我想到了我的恩师周海水,一则他领班多年,经验丰富,二则他老人家现在生活也不很宽裕,于是,我专门把他请来,让他帮我办好这个剧团。

周师傅待我一向很好。我入科学艺时,他看我是个唱戏的好料,便分派我学须生,一心想让我接他的班,要将我培养成他的得意门生。后来改唱旦角,也是周师父慧眼识材,发现我演旦角更有出息,千辛万苦将我培养成他的小科班的台柱。我出科后在洛阳搭班挂头牌,后来又到西安唱红,但我时时刻刻都惦念着师傅。

记得有一次,我从西安到郑州去买戏装,当时周师傅领班在郑州演出。我顺路去看望师傅,周师傅见到我,高兴地对我说:“孩子,这几年没见你,听说你在西安唱红了,我和你师娘都很高兴,你给师傅争光了,我在人前也觉得有脸。买戏箱的事我给你办,师傅比你识货。你不用亲自去跑,在院子里给我演两场戏吧,当年你在郑州学戏时还是个小孩,现在是大红角了,也叫郑州的老乡看看你的戏。”

《崔兰田回忆录》节选之(“与香玉姐合作”及“兰光剧社”)

《崔兰田回忆录》节选之(“与香玉姐合作”及“兰光剧社”)

当时马金凤在周师傅的戏班里挂头牌,我说我给金凤姐唱垫戏,周师傅执意叫我唱压轴戏。金凤姐也开玩笑地说:“你是周师傅请来打炮的角儿,咋能叫你唱垫戏呀,我唱垫戏,你压轴吧。”我看金凤姐也是真心实意,就不再推辞,更不客气地斗胆演了一出《三上轿》,金凤姐演的《三上关》.两个台柱一齐上,观众当然十分诵跃,周师傅更是高兴得一晚上合不拢嘴。

和金凤姐第一次见面、合作,她那谦逊可亲、待人诚恳的态度,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当我得知她也是山东曹县人并且祖上也姓崔,心里觉得更加亲近。解放后,她在洛阳,我在安阳,开会、会演经常见面,关系也十分密切。

崔兰田珍贵录音《秦香莲》抱琵琶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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