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三表姐夫個頭雖矮,卻五官端正,喜歡戴前進帽,一輩子都在往前奔,想過上好日子。性格倔強,一根筋,認準死理兒,十頭牛都拽不回。

從小沒爹沒媽,好心人將他收養。八九歲時,正值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養父要送他上私塾唸書,他捨不得讓養父花銀元,說什麼也不去唸。為了報答養育之恩,他給養父家放豬。一頭老母豬,十頭豬崽,若算上他,剛好湊成一打。在太陽底下,十二個影子拉得長長的。早上把豬趕到草甸子上,晚上把豬再趕回來,帶點乾糧晌午打尖。老母豬欺負他個矮,常常在他站在一邊吃乾糧時,瞅冷子向上一躥,一口將乾糧叼走,追上去早已入了老母豬的肚子裡,他只好餓著自己的肚子。有頭豬崽太調皮,經常離群單獨行動,趕都趕不回來。他一根筋的犟勁上來了,索性把這頭豬崽四條腿拴上扛在肩上。人們見了,笑破肚腸。


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十五歲那年,家裡僱個木匠打碗櫥,他給木匠打下手,搬搬扛扛。看見木匠師傅拉鋸、推刨子、鑿眼兒,然後像變魔術一樣,就把碗櫥組合成了。他覺得好神奇,要跟這位師傅學手藝。木匠沒有收徒的打算,婉言拒絕了。他突然跪地,口稱師父。弄得木匠很尷尬,慌忙喊來僱主解圍。在養父勸說下,他才從地上爬起來,擱下一句話:“你這師父我認定了!”

木匠幹完活,結了賬,回家了。第二天早上推開門,看見這個犟小子跪在門口,見他出來了,口稱師父。木匠被他的誠心打動了,收下了他。但有言在先,就教他三年,學成學不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鋸木料、推刨子、鑿眼子,這樣的活相對好學。計算尺寸、畫圖樣,這樣的活難學,這需要有數學和繪畫功底,還要識字。可他呢,睜眼瞎。師父只好利用早晚時間,教他加減乘除、識字和畫圖樣。可能是急用先學的緣故吧,他學啥會啥。兩年過去了,他不僅掌握了木匠技術,還學會了文化和畫圖。

三年學徒期滿,告別了師父,揹著師父送給他的一套工具,到處找活幹。掙來的第一桶金一分為二,給養父一半,給師父一半。養父把錢留下了,師父卻拒不收錢,他扔下錢就走。等他又接了活,幹完結賬,又給師父去送錢,人走家搬了,他大哭一場。回到養父家,養父把他送給師父的錢拿出來交給他,原來師父趁他不在家把錢退回來了,告訴他養父,他上青海參加某建築工程,要把全家搬去。

青海在哪啊?問養父,養父也說不清。他靈機一動,跑到中學問地理老師,才知道青海在祖國大西北,挺遠挺遠的地方。他去不了,跪地上衝西北方向磕三個頭,擱下一句話:“師父,早晚我要找到你。”


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他想起跟師父學藝期間,聽師父說縣城有個建築工程隊,是由木匠、瓦匠、力工和建築工程技術員們組成的,雖然不如單幹掙得多,但是有前途。他就去找這個單位,終於找到了。跟隊長一說要加入,隊長搖頭說,我們隊的人員都飽和了。他一根筋的犟勁又上來了,不走,耗著。這時,隊長接個電話,是上級領導打來的,家裡要打個書櫃和大衣櫃,請隊長安排木匠。隊長滿口答應下來,放下電話卻犯難了,人手都在工地上抽不出來,這可咋辦呢?一抬頭,他看見這小子沒走,便跟他商量,由這小子以他派去的名義給這位領導家幹活,幹完活由他付給工錢。這這小子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不收下我,還想巧使喚人,沒門兒。”

“這個活呢,就算是考你技術,只要領導滿意,我就破例收你。”

“那妥,不許反悔,拉鉤。”

“去你的蛋,好好幹,千萬別給我搞砸嘍!”

半月以後,他幹完了活,來找隊長。隊長要給他結賬,他連忙擺手。

“別給雙份兒,領導已經給了。”

他說著,從兜裡“嘩啦”把錢全掏出來了。

“這是我給咱工程隊乾的第一份兒活,工錢一分不少交給隊上,請隊長清點。”

隊長急了:“誰叫你向領導要工錢的?我不是說由我付給你嗎?”

“我說了,由你付給。”

隊長瞪眼了:“你……你咋能當領導說實話呢?”

“我不當領導說實話,那叫啥人性。同樣的,我不當你說實話,壓根兒你就不明白這裡的彎彎繞兒。”

隊長哭笑不得:“好好,我有言在先,只要領導對你的活滿意,我就收你,你先回去吧,等我有機會見到領導,問他滿不滿意。”

隊長話雖這麼說,心裡卻想,“快滾蛋吧你”。

他沒走,從兜裡掏出一張寫了字的紙條遞給隊長,這是領導給寫的鑑定。隊長接過來一看,果然是領導的筆跡,對這小子的活計非常滿意,建議隊長把人收下,此青年不光活計好,還誠實。這張字條進一步證實了,果然是這小子把身份露底了,還出賣了他。可是,為了挽回領導印象,他馬上在紙條背面寫了幾個字,簽上名,叫這小子到人事股報到。

這小子抽冷子親了他一口,興高采烈地上人事股了。他隱隱約約地發覺自己竟然喜歡上這小子了,究竟為啥連他也不明白。


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他有了單位,還有技術,保媒的人就找他養父提媒。養父早有打算,原來他有個老朋友住在民主街,姓高,外號叫“高小眼兒”,高小眼兒有個姑娘正巧與養子同庚。於是,兩家一拍即合。結婚時,養父拿出一筆錢給他買房子,這是他平常給養父的錢,一分沒花。婚後,兩人性格不和,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誰也不讓步。一年之後,生個孩子夭折了。這犟小子忍無可忍,提出了“打罷刀”——就是離婚。離就離,誰怕誰。於是乎,辦了離婚手續,他淨身出戶。等離了婚,她守著空房子,又想孩子,又悲傷不幸的婚姻,抑鬱了,加重了,瘋了。剃個光頭,整天在外面走,專撿菸頭。他被養父大罵一頓,趕出了家門。等過了幾天,他去向養父負荊請罪,養父嘆口氣,父子重歸於好。

那年,他在哈爾濱電機廠搞廠房建設,認識了同樣當木匠的我父親,兩人處得很投機,成了朋友。放假休班時,父親把他找到家吃飯。母親聽說他離婚了,輕手利腳一個人,就把我三表姐介紹給他。三表姐是我三舅的女兒,三舅去世早,三舅媽領著一個女兒、兩個兒子艱難度日。這樁婚姻自然是成了,要不他怎麼能是我三表姐夫呢。

婚後不久,肇東建築工程隊領導動員工匠們響應政府號召,支援祖國大西北建設,父親和他都報了名。特別是他,嘴丫子咧到耳朵根,樂得一蹦八個高。

“嘿,這回能找到師父了!”

做準備的那幾天,他恨不得馬上飛到青海。

到了青海才知道,這兒比北大荒窮多了,而且也是高寒地區。地裡種植青稞,是小麥一種,生產期短,沒嚼頭,東北人吃不慣。青海魚多,便宜,可惜魚不能當飯吃。過河的卒子沒退路,來了就安心幹吧。來自祖國各地的建築工人來報到,就是上千人。

開大會時,建築公司黨委書記上臺講話,嘿,是東北口音,那個親切。他在臺下看這位臺上的東北老鄉講話,聽聲音,看模樣,怎麼瞅怎麼像他的師父。沒等會議結束,他便湊至跟前仔細辨認,不是,心裡涼了半截。從此,他利用業餘時間,在青海的建築系統開始尋找師父。

他從組長、班長到不脫產的突擊隊長,一路走來很是風光。單位分給了他住宅樓,工資按中層幹部待遇。我父親由木匠當了工長,也跟他一個待遇,只是因為沒帶家屬,沒有分配住宅樓。每到星期天,三表姐便叫丈夫到宿舍把老姑父找到家吃餃子。能夠吃上家鄉風味的餃子,在大西北實在難得,父親後來不止一次這樣說。三表姐在青海舉目無親,只有這一個老姑父是唯一的親人。一年之後,夫妻倆有了第一個兒子。

六十年代初,國家正值困難時期,每頓飯工長兩個青稞饅頭,工人三個,一個饅頭用手一攥像雞蛋黃那麼大,根本吃不飽。不少黑龍江的工友都放棄工作跑回家鄉了。父親雙腿風溼症嚴重,靠拄雙柺堅持上班,他不想回去。黨委書記怕他癱瘓,強行給他買火車票,還允許他帶走糧食關係和戶籍。臨走時,父親到三表姐夫家吃告別飯,三表姐哭成了淚人,三表姐夫喝醉了。

父親走後,三表姐天天哭,想家,想媽,想兩個弟弟,兩眼紅腫,鬧著要回家。他不想回去,勸三表姐安心留下。三表姐呢,乾脆,王八吃秤砣——鐵心了,離婚。一向是犟驢的三表姐夫不想失掉老婆、兒子,便求老鄉黨委書記來勸,三表姐也沒給面子,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他一根筋的犟勁上來了,把心一橫,離就離,到公司開離婚介紹信,黨委書記指示辦公室不許給開。就這樣,三表姐天天鬧著要回家,他就是不聽她的。沒過多久,他終於打聽到了師父的下落,急忙去找,認識他師父的人說,半月前因病回老家了。他馬上去找黨委書記,要求回家鄉。為了成全這一家人,黨委書記決定讓他帶糧食關係和戶籍回家鄉。

回到家鄉第二天,他便到師父的老房子去找,房主跟他師父是親屬,告訴他,你師父病死了。他買了酒和供品到師父的墳上祭奠,免不了大哭一場。


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翌日,他來看望我父親,二人見面很感慨,都很懷念青海的工友們,特別是老鄉黨委書記對他倆網開一面感激涕零。父親看他一無所有了,忍不住埋怨他。

“你在青海有房,有地位,待遇又高,你回來啥都沒了,溜溜光。”

“唉,我是奔師父才回來的,沒成想師徒陰陽兩隔,這就是命啊!”

當時家鄉也吃不飽,野菜和榆樹葉都吃光了。政府號召城市無業人口下放到農村,他聽說農村能吃飽飯,就報名下農村。父親也想下農村,但是,祖父和祖母阻攔。父親便去找在公安局當警官的大表哥商量,大表哥說,去了連戶口都是農村的了,就再也別想進城了。為子孫後代前途著想,還是留在城裡好,困難是暫時的。父親聽信了大表哥的勸,打消了去農村的念頭,當天就上三表姐夫家想勸說他別去,結果晚了一步,全家已經搬到農村了。

農村生活確實強於城裡,起碼能吃飽飯。三表姐夫不會幹農活,生產隊長就讓他四處攬木匠活,一年交給隊上吃糧錢就行,這是對他最大的照顧。他除了在鄉下攬活,還可以上城裡攬活。父親雙腿風溼症有了好轉,就回建築公司(原建築工程隊)上班了。青海原單位把檔案給寄回了建築公司,父親仍然當工長。他經常送糧,接濟我家。他已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長大了,他教他倆學木匠。

到了八十年代,他全家才搬進了城裡,爺仨仍然幹木匠活。城裡大興土木建築,室內裝修的木工活接應不暇。剛搬進城裡,三表姐突然心臟脫落離世了。他領著三個兒女過日子,時逢改革開放,日子越過越好,可他吃嘛嘛不香,因為他的另一半沒了。後來,兒女都成家了。兩個兒子爭著要贍養他,他卻自己單過。在城北買塊地,蓋個倉房,自己做飯吃。

七十多歲了,身板還挺硬朗,還幹木匠活。他眼神不濟,手藝老化,找他幹活的人不多,生活很窘迫。兩個兒子給他拿錢,他學師父,不給孩子們添亂,拒收;給他送米、送菜,不要。

我和弟弟常去看他,他的倉房矮趴趴的,走進去屋裡很暗,一個鍋灶,一鋪小炕,一雙筷子、一隻碗、一隻盤,一床被褥,一隻木箱裡裝著幾件四季換洗的衣物,門口臉盆架上有臉盆、毛巾,灶臺邊有一隻水桶裝水,再別無他物。我倆帶些米麵和豆油,他也拒收。我說,困難時期你接濟我家,現在報答你,你拒絕,我倆啥心情?就像你師傅拒絕你的孝敬一樣,你心裡好受嗎!這話打動他了,無奈收下了。

他晚年皈依佛門,不吃肉,吃素,靈魂有了歸宿,犟脾氣也沒了,成了一個和善的小老頭。八十七歲壽終。

三表姐夫有名有姓,他叫杜文福。


三表姐夫“一根筋”,認死理兒,幹了一輩子讓人笑破肚腸的事

作者簡介: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原《劇作家》雜誌社劇本編輯,兩屆田漢戲劇獎劇本一等獎獲得者,創作電視劇《莊稼院裡的年輕人》《櫻桃》等。出版戲劇集《夕照》、長篇自傳《我心空的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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