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大俠我不敢當,我喜歡那些英雄”

金庸:“大侠我不敢当,我喜欢那些英雄”

金庸(視覺中國/圖)

據明報消息,明報創辦人、一代武俠小說泰斗查良鏞(筆名:金庸),10月30日在香港逝世,享年94歲。

金庸生於1924年3月10日,浙江海寧人。1940年代後期移居香港,創辦了《明報》,並以筆名“金庸”發表多部膾炙人口的武俠小說,如《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等。他的作品屢被翻拍成電影、電視劇。

2003年7月,南方週末記者參加了金庸在杭州舉行的一系列活動,並與金庸對話,談他的小說,他的歷史研究,談他的辦報理念:公正、善良、獨立。

今天,我們舊文重發,送別幾代人的武俠記憶。金大俠一路走好!

在杭州的3天裡,儘管氣溫始終在39攝氏度上下徘徊,79歲的金庸卻顯得精神很好,白色的短袖襯衫,淺灰色的褲子,打著淺色的領帶,頭髮一絲不亂,臉上堆滿了處世不驚的笑容。偶然出現在他身邊的是清秀的查夫人,她總是在人多的時候離開,在活動結束的時候出現。

在接受中央電視臺兩次採訪前,金庸分別對主持人陳大會和沈冰說,“你儘管問,我隨便說,有什麼話過火和不合適的,你們自己把它處理掉。”在採訪結束以後,金庸又向主持人要名片,拿在手裡一邊看一邊說,“你如果到香港的話,可以和我聯繫,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儘管以自己有3億讀者為榮,但是金庸現在開始後悔當初選擇寫小說而不是搞學術研究。“寫小說,娛樂的是別人,對自己卻沒有什麼好處。”他說,與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的教授交談,發現自己的學問太少了。要是當初不辦報紙,不寫小說,就能有多點時間來研究歷史和西方文學。

作為博士生導師的金庸正在寫《中國通史》,試圖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寫一本人人都能夠看懂的歷史書。同時,金庸還在修改自己的小說,這是他第三次對自己的小說進行修改。“過去的詩人,比如杜甫,他可能覺得自己的一首詩不夠好,但流傳出去了,就沒法動了。我現在有機會改,多好啊。”

在修改的時候,金庸參考了很多網上“金迷”的意見,並且增加了許多幫助理解作品的註釋。

有趣的是情感的變化:《射鵰英雄傳》裡專情的黃藥師變成了一個和弟子梅超風有曖昧關係的人;《碧血劍》裡專一愛青青的袁承志因為愛上了阿九而陷入了情感的迷茫。問他為什麼這樣改,金庸回答得很有意思:“人生最理想的是專一的愛情,但不專一的愛情常常有,這樣改更接近現實。”

金庸:“大侠我不敢当,我喜欢那些英雄”

資料圖

寫自傳沒有資格

南方週末:在國內一些媒體聯合舉辦的“20世紀中國十大文化偶像”的評選中,您得票24429張,排名第二,僅次於魯迅,在錢鍾書、老舍、巴金、錢學森、梅蘭芳、楊振寧等人之前,您認為文化應該有偶像嗎?您是否有“偶像”?

金庸:無論喜歡不喜歡,年輕人總有他們喜歡的人物。他們喜歡我的小說很開心,或者喜歡某個電視劇、電影裡的角色記住了我。是一種喜歡的表達方式。但我也清楚,我的小說並不是多麼重要,它還是一種娛樂性很強的消遣讀物,是不能和胡適和陳獨秀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較的。

我自己剛剛應萬先生的要求,選了我心裡的十位“文化偶像”:魯迅、胡適、陳獨秀、巴金、蔡元培、王國維、梅蘭芳、齊白石、錢學森、馬寅初。他們都是我非常尊敬的人,不僅對文化有巨大的貢獻,而且還體現了人格的偉大。如果只論個人喜愛,則我喜歡魯迅、吳清源、梁漱溟、巴金、齊白石、沈從文、錢穆、裘盛戎、王國維、朱光潛。

南方週末:您年輕的時候第一選擇是從政做外交官,後來您做了報人和小說家,而且都很成功,但是您又說自己最大的心願是做一名學者?對社會的影響來說,學者的作用並不見得比記者、政治家起的作用大。

金庸:因為記者、政治家、作家沒有真正的快樂啊,我現在的想法覺得自己學問太差,如果照我自己的意思,最好小說也不寫,從大學開始就專門研究歷史,研究外國文學,那麼到現在大概跟其他大學教授的學問差不多了。我在牛津大學、劍橋大學跟這些大學教授也談過天,覺得自己和他們差得遠,他們精通希臘文、拉丁文,德文又好,法文又好,談到法國史就背一段法文出來,和我真是不同的。就是浙大的教授,我跟他們也差得遠。我自己很慚愧。花這麼多時間,去做一些現在沒有用的事情,我現在真是希望自己有很好的學問。

我花那麼多時間寫小說娛樂別人,自己卻沒什麼好處的,辦報紙給人家看,自己沒什麼好處的,而做學問是自己得益的,可以有快樂的。現在我覺得學問不夠好,開始學著寫點兒文章,也覺得這個也不懂,那個也不懂,這個文字也不懂,那個文字也不懂。那麼早一點兒,三十年前我學這個東西那就好了。學問不夠,是我人生的一大缺陷。

南方週末:您擔任浙江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已經有好幾年了,在任期內,您主要做了哪些工作?您會介入到日常業務嗎?

金庸:我這個院長實際上是掛名的,沒有怎麼做過具體的行政工作,日常的工作由專門分管的副院長他們管,我沒有時間和精神管這些具體的事情,有的時候我也給他們出點主意。我們這個人文學院有7個系,中文、歷史、哲學、國際關係、藝術、新聞和社會學系,我的工作重點在中文、歷史、哲學這三門學科上。我從香港來杭州的時候,會偶爾給學生們講講課。

南方週末:除了擔任浙江大學的教授、博導,您還是北京大學、南京大學、南開大學的名譽教授,您說自己將把一半的精力放在教書育人上,您在教學上有什麼成果呢?

金庸:我去年就收了一個學生,他在清華大學讀碩士,還差一年畢業。那他今年就可以來浙江大學讀書了,另外我還收了兩名學生,一名來自山西大學,另外一個來自杭州社會科學院。所以我今年實際上有3名博士生。

南方週末:您的歷史研究進行到什麼環節了?

金庸:我現在主要在研究中國古代史、宋史、唐史和羅馬史,為什麼我會同時進行這些研究呢?因為中國歷史和羅馬史有關聯,比如為什麼當時羅馬政權垮臺,羅馬帝國就四分五裂沒有了,中國西漢、東漢政權垮臺了,後來隋朝、唐朝又復興了,我要找出這中間的道理和原因出來。所以我不僅研究中國歷史,也對外國曆史進行研究,這樣對比,更加容易找到答案來。

南方週末:您今天作了一場關於歷史觀的演講,那麼您的歷史觀是怎樣的?

金庸:如果你將來看完了我寫的《中國通史》,你就會了解我的歷史觀了。我試圖採用一種新的觀點,以中華民族的角度和觀點去寫歷史,而不是以前的歷史書都是從漢族人的觀點和角度出發,還有就是客觀去呈現中國歷史,我認為中國歷史和中華民族的偉大恰恰在於團結。

南方週末:您不大同意黃仁宇的歷史觀?

金庸:我認為一個歷史學家應該有三個要素,有才能,有見識,有學問。如果歷史學家沒有見識的話,是不能稱為歷史學家的。歷史觀一定和人家不同,如果跟人家完全一樣,直接照抄就行了,何必讓你去寫呢?一定要有自己的見解。

南方週末:能不能談談有關您傳記的情況?好像有消息說你會自己寫一本《金庸自述》?

金庸:所有的《金庸傳》,最近出的(還沒有詳細看過)和以前出版的,都沒有經過我授權,傅國湧先生和香港的冷夏先生,我幾乎可以說不認識。

我這一生經歷極複雜,做過的活動很多,興趣非常廣泛,我不相信有人能充分了解我而寫一部有趣而真實的傳記。金庸為人所注意只是一個寫武俠小說的人,並無多大價值,不值得為他浪費筆墨,寫自傳似乎沒有資格。而且我這輩子和太多的人交往,有太多的秘密,也不方便公開。

北京的人民出版社曾經約我寫一本自傳,還建議找一個朋友聽我說,他動筆寫,我們一起呆上十天半個月的,可以寫一本權威的傳記。但是我現在還沒有這樣的想法。

《天龍八部》改動最大

南方週末:廣州出版社出版了您的新版全集,但是臺灣的消息說,您還沒有全部改完,全部改完的版本將在年底才能夠出版。您在怎麼修改的?

金庸:是的,全部修改完的作品將在年底出版。我現在每天要花將近10個小時的時間來修改自己的作品,所以外出散步和鍛鍊的時間少了。但是我修改的原則是故事的結果不變,人物不變,只是對一些前後矛盾的情節進行修改。比如《射鵰英雄傳》中,黃蓉和郭靖的年齡要修改,同時又增加了黃藥師和梅超風之間的一段感情。在《碧血劍》中間袁承志對青青是一見鍾情,專一到底,寫何鐵手、阿九愛他,袁承志不為所動,但是,我現在改為袁承志後來被阿九慢慢吸引,甚至越來越愛她,只是因為道義所限,袁承志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沒有背叛青青。但是他人生裡就有了很多遺憾了。

在修改的所有作品裡,這15部作品中,改動最大的是《天龍八部》。

南方週末:早期的時候,您對自己的小說評價很低,看得很淡,現在是不是越來越重了呢?您的小說不僅進入了北京大學教授謝冕主編的《百年文學經典》,還成為了大學的研究課題。

金庸:這是人家給我的評價,跟我自己沒關係。人家評價高評價低,你不應該問我,應該問批評家的。我的小說以前沒有大的修改,現在要修改,跟進入文學史沒有關係的。我的想法是,把以前小說裡的錯誤進行改正,把留下的遺憾挽回,修改主要是圍繞情節來進行的。

南方週末:您曾經說過,“武俠小說本身是娛樂的東西,不管寫得怎樣成功,能否超越它本身的限制,這是個問題。”您覺得自己的小說解決了這個問題嗎?

金庸:我的小說娛樂性還是很強的。我認為娛樂性很重要,能夠讓人家看了開心、高興,我覺得並不是一件壞事。小說離開了娛樂性就不好看了,沒有味道,我認為這是一種創作的失敗。現在有一種文學風氣,不重視讀者的感受,不注重故事,老是要從小說的內容裡尋找思想,尋找意義,這就變成“文以載道”了,這不是文學。我個人覺得思想和意義是不合適用文學來表現,應該用散文或者論文來表現的。

我從來是反對“文以載道”,文學應該是審美的,有美的觀點,並不是真或善,歐洲有些作家的作品是不是合乎上帝或者聖經,講究真或者善的。

有些科學家研究我的小說,問我是不是合乎科學,我說,不合乎科學也沒有關係,因為文學作品不是科學。合不合乎科學應該去和一個物理學者討論,他們是真正需要符合科學的。

南方週末:目前武俠小說面對的困難是什麼?突破點又在哪裡呢?

金庸:現在的困難是沒有人願意寫武俠小說了,而且因為年代久遠,今天的年輕人很難鮮活表現那個時代。

如果有好的武俠小說,我的出版社是願意出版這樣的作品的。突破點我自己也在找,但是沒有找到。

徐克不懂武俠

南方週末:您的作品大部分被改成了電視劇和電影,早期的香港版追求娛樂性,臺灣版追求煽情,大陸版看重的是小說的道德意識和精神高度,正劇色彩比較濃,您喜歡哪一種風格的改編?

金庸:小說是當文學作品來看的,人家都說文學作品有真、善、美的追求,在作品裡我只追求美的範疇,跟真、善沒有關係,把我所喜好的所見的美好融到作品裡面去。

兩岸三地拍電視劇我不關心,他們追求什麼樣的風格,和他們的市場有關,跟我沒有關係,人家喜歡拍就拍,我只關注電視劇是否忠實於小說原著,這一點我比較在乎。

南方週末:張紀中改編了您的《笑傲江湖》、《射鵰英雄傳》和《天龍八部》,引起了很多爭議,他還要拍《神鵰俠侶》,您是不是特別欣賞他?

金庸:張紀中的性格很豪爽,有俠客之氣,我和他很談得來。

在目前的電視劇改編當中,中央電視臺還算是不錯的。本來《笑傲江湖》的版權我只要了他們一塊錢,完全是象徵性地賣,等於就是贈送的,結果電視劇令我不滿意,所以《射鵰英雄傳》就不送了,按市價賣了80萬元,因為是央視打了九折,就是72萬元,後來看他們還算忠實原作,我就拿出10萬元送給了編劇和導演,我自己拿了62萬元。

金庸:“大侠我不敢当,我喜欢那些英雄”

劉德華和陳玉蓮主演的《神鵰俠侶》。(影視劇照/圖)

南方週末:在那麼多的電視劇版本中,您最喜歡誰演的版本?

金庸:大多數演員我都不滿意。送我的錄像帶經常是看幾集就看不下去了,覺得他們真是演得夠傻的,然後放在一邊,不要看了。到現在為止,我喜歡劉德華和陳玉蓮演的《神鵰俠侶》,這一版的楊過和小龍女非常符合我小說的味道。

還有鄭少秋演的《書劍恩仇錄》,他那個時候年輕,演乾隆皇帝,也演得十分到位。這兩部電視劇可以說是我到目前為止最滿意的。

金庸:“大侠我不敢当,我喜欢那些英雄”

1976年《書劍恩仇錄》的鄭少秋。(影視劇照/圖)

南方週末:您以前也做過電影導演,現在有沒有可能去做導演?您做編劇的時候是不是也對原著進行修改呢?

金庸:我也做過編劇和導演的工作,我知道這些工作是非常辛苦的。但是我以前是直接編劇本,我沒有改過別人的小說。我不喜歡當導演,比如拍《射鵰英雄傳》,為了拍攝一會要從杭州趕到蒙古,一會兒又要去沙漠,一會兒又回到桃花島,而且一個劇組有那麼多複雜的人和事,很累的。寫小說就很容易,在房間裡寫寫就可以了。觀眾覺得這個演員不像郭靖,這個不像黃蓉,他們演得不好,我就可以批評導演。如果小說覺得不好的話,可以再進行修改。

南方週末:張藝謀的電影《英雄》製作精良,被認為是武俠片表現形式上的一個分水嶺,您看過這部電影嗎?

金庸:張藝謀的《紅高粱》我喜歡,後來的《菊豆》也很好,最不喜歡《英雄》,完全否定。《英雄》把歷史上有名的暴君秦始皇拍成了這個樣,和歷史上的形象截然相反,欺騙觀眾,而且有為他洗身翻案的意思,把人的價值分幾等,不尊重生命,這是一部拍得很荒唐的電影,所以我不喜歡。

南方週末:您曾經在去臺灣的時候,和《臥虎藏龍》的導演李安見過面,您喜歡他的《臥虎藏龍》嗎?

金庸:我很喜歡他的電影,雖然他對中國古代過去的歷史並不是特別瞭解,他把一個江湖的老故事講得很好看,而且電影裡的那種味道特別對,非常優雅、飄逸,他是真正懂電影的。

南方週末:徐克的《東方不敗》被很多您的讀者喜歡,認為拍出了您小說裡的味道和精神,您為什麼不認可他的改編?他可是個公認的武俠片、動作片高手。

金庸:我不喜歡他,他不懂武俠,把《蜀山劍俠傳》拍得不知所云。而且把我的小說《笑傲江湖》瞎改,把東方不敗由男人改成女人,並用一個女人來演,而一個男人的變性,在性格上是會有變化的,這個過程是緩慢的、複雜的,有變化的、有過程的,是不自願的,並不像電影裡表現得那麼簡單。他後來還要買我的小說拍電影,我說朋友還是做,但是小說不賣給你了,合作的事情不做了。

南方週末:中國武俠片是惟一被國際電影市場認可的電影類型,您對武俠電影有什麼期待?在電影上您希望和哪位導演合作?

金庸:雖然我的小說由中文變成法文、英文在國外出版過,但是我不知道文字變成電影以後會成為什麼樣子。我看過一些武俠電影,絕大部分都和小說原著差太遠。找我的電影導演很多,但是我不知道誰好誰不好,我在寫小說的時候從來都不關心拍電影這些事情。

南方週末:您為什麼這麼在意電視劇、電影必須忠實於您的小說原著呢?這可能是那些導演所反對的,因為電影、電視劇是在小說的基礎上進行二度創作的,他們認為自己應該有這個權利。

金庸:不僅我在乎,我想讀者都在乎。《笑傲江湖》的導演改了一些故事的情節,有5萬讀者不滿意,反對他的改編和自作聰明,在網上罵他。我的小說並不很好,打個七十分吧,但是經過電影、電視編導先生們的改動以後,多數只能打三四十分,他們刪減我的小說可以,但是不要自作聰明,增加一些故事情節進去,結果不和諧,露馬腳,“獻醜”。

南方週末:現在,很多西方的電影,以影像創造了武功,像《黑客帝國》、《星球大戰》等電影,還有《華英雄》裡的忍者功夫,您怎麼看待他們想象製造出來的武功?

金庸:我不喜歡,這些動作片,用拳用手槍的電影我還愛看,但是把一些科學、科幻的東西放到武俠片裡,這樣的電影我絕對不看,我女兒把票買好了讓我一起去電影院看《黑客帝國》、《星球大戰》,我都不肯去看。因為我覺得這些電影太假了。

南方週末:金庸品牌產業化的想法已經浮出海面,現在已經有了出版、雜誌、研究會、電影、電視劇,最近又有了動畫、漫畫、卡通,還出現了桃花島、天龍八部影視城、新昌的影視城,還有了金庸影視一日遊。您對這些經營的態度是怎樣的?

金庸:與“金庸”有關的企業運作,我都是被動的。但是別人喜歡用我的名字利用這個名字搞商業,或者開發產業,我不反對。拍電影電視、改編京劇、拍動畫片、做電腦遊戲、翻譯成外文、把人物畫成卡通放進移動電話、設立金庸遊樂場等等,都是經營者向我提議要求商標授權的,我不參與經營。

這些對我沒有任何損害,你請求我授權給你使用,那我們就來談好合同。像今天晚上,請我吃飯的老闆想出品一種金庸酒,問我可不可以,我也同意了,但是你必須把酒讓我看看好不好,我請專家鑑定,好就合作,如果不好,那就對不起了。如果品牌好,酒好,那我們再談合作的事情。

公正是有條件的

南方週末:您在創《明報》的時候,提出的公正、善良、獨立的辦報宗旨,善良在媒介以什麼方式體現?

金庸:善良實際上還是兩個字:俠氣。干預社會,對好的人和事件進行讚揚和表彰,對壞的人和事情進行批評和反對,一張報紙,它有自己的立場和態度,並不是下三濫的講金錢的報紙,會屈服於商業利益或者權力。比如我批評你,你說在我們報紙上投放大量廣告,給我幾百萬,要求我撤回對你不利的新聞稿,那我還是不能做。所以,歸根結底,人要講良心,壞事不能做,時間長了,報紙的公信力就有了。

南方週末:您曾經提出“事實不可以歪曲,評論大可自由”,您批評過西方媒介的報道傾向,提倡內地的新聞媒介應該像解放軍一樣保家衛國。

金庸:新聞完全、徹底自由是不可能的,你所說的那種報紙可能在一個理想國才會有,是一種空想。

新聞肯定會帶有傾向,但是,新聞的事實、準確這是最重要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條件的,沒有無條件的,公正、善良也是有條件的。

南方週末:您的小說在臺灣和大陸都曾經被列為禁書,被政治化、意識形態化,現在看起來這自然是非常可笑的事情,您能夠談談這個過程嗎?

金庸:在臺灣被禁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在《大公報》工作,凡是給這家報紙寫東西的人、工作過的人都不能在臺灣發表文章。在大陸被禁的原因是因為當時很左的,不管是武俠小說還是鴛鴦蝴蝶派小說,不管好不好,連古典小說都不能發表和出版的。所以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跟革命無關的創作都根本沒有人敢寫,寫一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就變成反革命了;任何藝術創作一定要為革命目標服務、一定要有社會作用。姚文元這麼講的,張春橋也是這麼講的,跟他們意見不同,就不能發表了。

一提到文學作品,人家就馬上問這個作品對社會有什麼好處害處,我不贊成把文學和社會功能相提並論,文學跟音樂、圖畫、雕刻都一樣,可以有社會功能,也不一定非要有社會功能不可,因為它本身就是純粹的藝術創作。

南方週末:大家都叫你金大俠,您曾經說做人要講真話,人品最要緊,要有風骨,這也是您的人生信念嗎?

金庸:大俠我不敢當。我喜歡那些英雄,不僅僅在口頭上講俠義,而且在遇到困難的危險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而不是遇到危險就往後跑,我自己正是這樣努力去做的。遠離危險躲在後面的人,這樣卑鄙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卻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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