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如何採用攻心之術?

中書門下,又稱政事堂,是那個年代宰相的辦公機構。自唐朝起,擔任宰相者多是進士出身。因此,中書門下成為文士把控的重要部門。可如今,這裡卻充滿了清算文士的喧囂。正座上,胥吏出身的新任宰相楊邠,正在呵斥另一位宰相蘇逢吉:“國家財政豐裕,軍隊強大,這才是當務之急。至於舞文弄墨和禮樂制度,有什麼可在意的!”

蘇逢吉不滿,卻無可奈何。

文人如何採用攻心之術?

蘇逢吉

楊邠以樞密使兼任宰相,大權獨攬。如今的郭威也已是大漢樞密使,掌管征伐。他們還把胥吏出身的三司使(約為今日財政部長)王章也拉來做宰相,加上掌管禁軍的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史弘肇,結成了胥吏與武人的政治聯盟。

蘇逢吉是首席顧命大臣,但卻和另兩名文士宰相被架空。他沒考過進士,不學無術,品德欠優,但畢竟勉強明白秩序對於一個國家的重要性。現在,滿朝蔑視文治,將制度建設棄之一旁,政局雲山霧罩,前途昏暗不明。

清晨的開封城,尚未被宰臣們的爭執吵醒。初綻的陽光,透不過朦朧的紗帳。空冷的寒氣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剛剛加宰相銜的樞密使郭威,沒空理會中書門下里的吵鬧。他正急匆匆趕往太師府,拜見文人的精神領袖——馮道。

到劉承祐即位為止,馮道先後在燕、唐、晉、遼、漢五個朝廷裡做過官,侍奉過十位皇帝,而且最近二十年,基本不是做宰相,就是做名望最高的三公、三師,位子比皇帝坐得都穩。可這樣的榮耀,卻成為人們詬病他朝秦暮楚的鐵證。

馮道對這些詬病頗不以為意,他是個幹實事的人,對虛名倒是無所謂。可偏偏他現在身居高位,卻無半點實權,門可羅雀,空有虛尊。

這是唐亡以來,文人最不得志的時代。

不過,郭威倒不認為馮道已成明日黃花。郭威知道,馮道的力量,並不在於朝廷給他多大權力。馮道一句話,往往能夠扭轉天下頹勢。

唐莊宗李存勖為晉王時,因賭氣而要“退位讓賢”。馮道力諫“若讓敵人知道,以為我們君臣不和”,澆滅了李存勖的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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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

唐明宗李嗣源自恃穀物豐收,馮道只用一首詩,就敲醒了盲目喜悅的皇帝。

遼太宗耶律德光入主中原,馮道一句“此時百姓,就算佛祖也救不了,只有皇帝能救”,保住了中原百姓未受夷滅之禍。

曲言達意,文士馮道以自己的方式,忍辱負重,默默影響著武夫執掌的國家,往往能夠四兩撥千斤。猶如眼前的瀰漫大霧,誰又能想到,在霧氣背後,是一派錦繡河山?

乾祐元年上半年,大漢西部的護國軍節度使李守貞、永興軍節度使趙思綰、鳳翔節度使王景崇三鎮相繼叛亂,朝廷派去鎮壓的軍隊屢戰不勝。三鎮彷彿巨石,壓垮了漢國的右肩。為了撥平這千斤之叛,即將率軍西征的郭威認為,一定要請出馮道的四兩之言。

許多人不理解郭威的舉動。他們並不相信,馮道這個世故老頭兒,能對軍事征伐提出建設性意見。更何況,世人皆知,馮道不談兵。

郭威搖搖頭。當年唐晉兩朝都欲對外用兵,挑起戰火,馮道當然不談兵;如今出兵是為了平叛,還我天下太平,馮道怎會不談?

此刻的太師府內,一片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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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

和太師府一樣清冷的,還有太師馮道的心。當年手握軍政大權的宰相,如今卻像個致仕老朽,困在府中,荒度殘年。

馮道穿著簡單的布服,慢慢品著碧澗香茗。這是來自荊南峽州的特貢,堪稱山南諸州茶茗的最上品。那清澈明綠的茶湯,映了窗外的紅葉,彷佛流火,遍染青潭。

碧澗流紅葉,青林點白雲。涼陰一雀下,旭日亂鴉分。

面對郭雀兒的到來,外表清冷的馮道,終究掩不住內心的波瀾。滿朝文武皆稱文士無用,郭威居然還能想起老夫。這個郭威,不簡單。

不簡單的郭威,此行的目的卻很簡單——詢問平定三鎮之策。馮道一如既往,淡如清茶地道:“李守貞自恃老將,軍心歸附。文仲你不要愛惜朝廷的財物,多多賞賜給士卒,這樣士卒自會歸心於你,李守貞之勢也就不攻自破了。”

花重錢,讓士兵為自己效力,這不是五代時期的“優良傳統”嗎?馮老兒果然又在敷衍應酬,明哲保身。

可是郭威已經知曉了馮道的意圖。馮道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說了。

賞賜士卒,這是方法;收買人心,才是目的。目的只有一個,達成目的的方法卻有很多。既要保證官軍旗開得勝,又要保證人望不旁落統帥,這是當時所有謀臣都要面對的棘手問題。馮道的言語半遮半掩,可謂煞費苦心。

文人如何採用攻心之術?

馮道

只是,馮道的半句話既已出口,就不能阻止郭威去參透後半句了。

攻心,這就是後半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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