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記憶碎片，會清晰地記在腦海裡。或許是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場景……過去了很多年，你忘記了很多事，甚至是那些愛過的、恨過的人。那些記憶裡的碎片，卻依然鮮活地在腦海裡徘徊，久久不息。
18歲的那年夏天，我們高中畢業。我和Y抱著一堆書，一起回家。他把書頂在頭上，出了學校門口，路過右邊一排的小飯館，他衝著那一家家飯店的老闆大聲喊：“×××，我們畢業了！×××我們畢業了！”
Y呼喊的聲音是畢業的喜悅，是青春的綻放，是我們18歲的時光。
那天陽光照在他臉上，關於那天的畫面，一直記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在上大學之前，乃至大二之前，我覺得我的生活和人生整個都是渾噩的，我記不清楚自己的過往，也記不起所有的青春，我找不到任何印記。唯此，記憶的片段，讓我知道，我曾流淌在那樣的青春歲月裡。然後，我可以由此聯想到整個青春盛放的過程。
我在籃球場旁邊看Y打球，有時候是透過食堂二樓的藍色玻璃。那個時候高三了，我每天都在緊張地複習，好久也不跟其他人說上一句話。以前我們總是一起逃課、散步、聊天、吃飯。最終，我只能把最後的關注定格在食堂二樓的玻璃窗上。
在我跟同伴一起去三樓吃飯的時候，在二樓的樓梯上，我停下來，看著外面的操場上，Y在奮力地打球、比賽。那是永遠都不會屬於我的生活，我看著他想到。但這也是我們成為好朋友的原因。
還記得17歲那年的冬天，在北方，我陪著弟弟去滑雪場滑雪。滑雪場，遍地雪白，只有弟弟一個人在滑雪，從高處滑到低處。那個時候我在聽游鴻明的《白色戀人》，之後，再聽的時候，沒有了當時的感覺。
由此，我記得我的17歲，記得冰天雪地裡弟弟滑雪的場景，記得《白色戀人》。儘管，我們已經遙遠而陌生地分離。
22歲那年，從北方坐火車回老家，遇到過一個四川女孩。那個時候，她大概二十三四歲，大眼睛，皮膚很白。姐姐買了一盒梨，座位上正好四個人，每個人分了一個。她拿了梨，咬了一口，然後衝著我笑，很溫暖、很明媚。結果，到棗莊站的時候，她下車了。
我總以為，我們會再遇見，因為我是如此清晰地記得她。她的髮型、眼睛、臉、皮膚、書包、上衣。但是，7年過去了，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是她讓我第一次知道了“擦肩而過”這四個字的含義。
不美好嗎？這一切都很美好，很明媚、很溫暖，但是再也不會遇到和重逢了。
我記得大二那年開春，一個人坐車回學校。我走了很久的路，提著大行李箱，身體疲憊不堪。我蹲坐在一個院子門口的花園唉聲嘆氣。之後每次坐車回學校，我都能夠看見那個院子，我坐過的那片水泥地。每次經過那個地方的時候，我就那樣張望它。即便現在去了，我依然會看著它。
還有第一次到北京，15歲，住在一個旅館，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那是在哪個區，什麼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
母親出去辦事了，黃昏的時候，我醒了，在衚衕裡走。一個老人，問我有沒有吃飯。就像鄰里街坊一樣的問候，我無法忘記。就那麼一刻，我在心裡想，我日後一定是要來北京的，因為這個城市如此溫暖，跟我如此契合。
第一次動手術，在市醫院。我在醫院的長凳上疼得翻來覆去，等著父親來。那個時候，長凳縫隙下面，全是我掉的眼淚。
高中，週五放學的時候，我剛從教學樓走出來不遠，就聽見四樓窗口的S大聲地衝我喊：“譚玉清！譚玉清！……”我還沒來得及扭過頭，就被側面疾駛來的摩托車“砰”的一聲撞倒了。
我記得的不是被車撞到的疼痛，是那個男同學大聲喊我的場景。週五放學，大家都走了，整個教學樓和學校都很空曠。
教導主任和我初中的班主任一起衝過去攔那輛車，要他帶我去醫院，然後S從四樓跑下來。我的腿被撞了，腫了起來，好疼。我對S說：“沒事，你看騎摩托的人都流血了。”
其實，那個時候，我耳朵裡聽見的，還是那個聲音，他喊得那麼大聲、直接，聲音刺耳，震痛我的耳膜。他一定是先看到了飛馳而來的車，讓我小心。
或許，人生沒有完完整整的記憶，有的不過是這樣那樣的片段，它們組成了我們的一生。那裡，有青春、有時光、有親情、有傷痛、有愛。
或許因失眠而輾轉反側的深夜裡；或許在某一個節日；或許在擁擠的人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或許在寒夜佝僂著身子向前奔走時；或許在某個時間看到舊物時；或許在吃著吃著東西，忽然想起這是誰愛吃的食物時。那些記憶裡的畫面，那個人的神態，那個人的溫度就會浮現在你眼前。
然而，往事一一都過去了。在這人來人往的塵世間，我們經營著各自的人生。
有些人，消失得無蹤無跡。曾經你以為你們會長久相伴，曾經你們是最親密的朋友、最心愛的人，或許是親人。只因某一件事、某一句話、某一個誤會、某一次爭吵……你們的關係出現裂痕，接著破裂，然後消逝在彼此的生活裡。
在後來的歲月裡我們各自活著。四肢健全，吃穿依舊。我們還會笑、會哭、會愛，身邊也會有另一個人作陪。
然而，你在喝醉時，想起他擁抱的溫暖；聽到某首歌時，想起他最愛唱這首歌，你哼著哼著就想哭了。
……
後來，除了回憶，你什麼都找不到，沒有人，沒有物，沒有回得去的時間。
一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你沒了當初的憤恨，很奇怪，你忽視了他全部的壞，比起他曾犯過的錯，他對你的好更讓你熱淚盈眶。
然而當你們想起早已失去聯絡的對方，就算再次聯繫，也沒了當初的熱忱，依舊冷下去。
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片刻，我們還是會想起故人，想起往事。只是心中早已沒了愛恨，沒了酸楚……
那麼，我們沒有必要事無鉅細地記住所有的一切，我們沒有必要記住一個人的所有。只需要記住他湊過來掛著微笑的臉的那個時刻；記住那天，她在風中又瘋又傻大聲喊你的樣子。即使多年過去，依然刻骨銘心。謝謝那些人，曾經溫暖過我們的人生。至於其他，一切都讓它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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