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通鉴|装疯卖傻的诗人宰相韦玄成

衣赐履按:从今天起讲汉元帝刘奭,我们先从宰相韦玄成讲起,管窥一下元帝朝的政治生态。

酱香通鉴|装疯卖傻的诗人宰相韦玄成

【扶阳侯韦玄,素有贤名】

韦玄成的老爹是扶阳侯韦贤,当过几年宰相,年老退休。韦贤想让长子韦弘继承自己的爵位,韦弘做太常丞(祭祀部主任秘书),侍奉宗庙,掌管诸陵邑(陵邑是以帝王陵墓为中心建立的城邑),事务烦杂,极易出错。韦贤颇有先见之明,就让韦弘辞职别干了,免得出问题。韦弘这个人谦逊谨慎,没有辞官(原文为“弘怀谦,未去官”,个人感觉这两句似乎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还请亲们指正)。前62年,韦贤病重,打算把爵位传给韦弘,不成想,恰恰此时,韦弘竟因宗庙事犯了罪,被扔到大狱里去了(过去说,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意思是国家的大事就两件,一个是祭祀,一个是战争。祭祀这事儿,看起来比较虚,但经过儒家的发展,极其烦琐,稍有不慎,就会惹祸。前112年,武帝刘彻,就因为列侯进献祭祀用的黄金重量不足或成色不好,一口气革了一百零六个人的爵位,宰相赵周甚至自杀谢罪。可见,祭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哦。详见拙文《卜式:放羊娃逆袭位列三公》)。家里人问韦贤让谁继承爵位,韦贤心里这个堵啊,一言不发,一口气没上来,死了。韦贤的学生们和韦氏同族商量,咱也不能把爵位给浪费了啊,干脆就假托韦贤死前有命,让二儿子大河郡(山东省东平县东南)都尉(民兵司令)韦玄成当继承人(柏杨先生注:韦贤有四个儿子:长子韦高山,早卒;次子韦弘;三子韦舜,家居;四子韦玄成。《通鉴》原文有误),让管家给宣帝刘病已上书。

这个韦玄成很有意思,天上掉下馅饼,搁别的人可能会乐疯掉,他倒好,玩儿了一出装疯把戏。韦玄成知道自己继承爵位,不是老爹的本意,于是弄了一堆粪尿,自己在里面打滚撒欢,胡言乱语,又笑又闹(一刹那间,想起带头大哥宋江,一定看过这段故事,呵呵)。安葬了韦贤之后,韦玄成该继承爵位了,他却继续装疯卖傻,不肯应召袭爵。大鸿胪(藩属事务部)向刘病已奏报此事,刘病已命宰相、御史(监察官)核验是否属实。

酱香通鉴|装疯卖傻的诗人宰相韦玄成

【找不到韦玄成装疯的图片,把公明哥哥请出来凑个数,呵呵】

衣赐履说:韦贤于前71年任宰相,前65年告老还乡,是西汉历史上第一个退休的宰相。史书称韦贤素贤,但其事迹记录不多。

查办此事的宰相府官吏写信给韦玄成说,古人辞让爵位的,都著有文章,说明自己的仁义行为,因此才能留芳后世。可你却毁坏容貌,装疯卖傻,你能得到什么名声呢?你老哥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你倒是清高了,我反而成了检举你的小人,让人们耻笑。

韦玄成有个朋友当侍郎(宫廷警卫官)也上书说,圣明的君主为国尊崇礼让行为,应当优待韦玄成,不必违背他的意志,使他能够安于清贫的生活。

宰相、御史以韦玄成装疯为由加以弹劾。刘病已一摆手,说,行了行了,那小子没疯,去叫他来承袭爵位,就说是我说的!

就这么着,韦玄成变成了扶阳侯。刘病已觉得他还是有点志节,任命他为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太守。

过了几年,韦玄成又当未央宫卫尉(未央宫保安官),再调任太常(祭祀部长)。前54年,平通侯杨恽因写诗被判大逆无道,腰斩,韦玄成被牵连免官(杨恽事详见拙文《

司马迁害死了自己的亲外孙》)。官儿撸了,爵位没有撤销,有次韦玄成以列侯身份陪祭孝惠庙(汉惠帝刘盈的祭庙),一大早就下大雨,地下全是烂泥,韦玄成没有乘坐驷马车,而是骑马直接到祭庙下面,立即有人检举弹劾他违反礼节(具体条款不清楚,看来骑马到祭庙不被允许),削爵为关内侯。韦玄成实在不爽,叹息说,我有何脸面来祭祀啊!于是作诗一首责备自己,大概意思是:

我们老韦家祖宗很伟大啊,从殷周一直绵延到汉朝。他们有的为帝师,有的被封爵,赐福后世子孙。我的兄长很出色,却由我继承爵位,然而又被削为关内侯,太丢人啦!我要挽回影响,请大家监督我!

衣赐履说:原诗为四言诗,近四百字,全部翻译过来恐怕得两三千字,大概齐就这么个意思哈。

刘病已有个宠妃张婕妤,儿子是淮阳王(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刘钦。刘钦爱好政事,通晓法律,刘病已非常喜欢他,经常对人说,这才真正是我的儿子!刘病已有心让刘钦继承皇位,可是一想到太子刘奭出身低下,母亲许皇后又是被人毒死的,最终不忍心废掉刘奭。为了不让刘钦过于失望,刘病已想起韦玄成了,让他当淮阳国中尉(警备区司令)。直到此时,刘奭太子的位子才算稳固。

衣赐履说:韦玄成当年拒绝继承老爹的爵位,刘病已想让刘钦学习这种谦逊的态度。

事实上,我们不知道刘钦究竟是不是合格的君王,但是刘奭肯定不是。在立储的问题上,刘病已没有坚持己见,可能是个巨大的错误。刘病已执政二十多年,西汉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正是从刘奭继位之后,西汉政权开始向下滑落,皇帝们一个不如一个,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太监专权的情况。因此说,立太子,不是一个感情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刘病已已经看出了问题的端倪,但没有去纠偏,是一种遗憾吧。

前49年,刘病已逝世,刘奭继位,是为汉元帝。任命韦玄成为少府(宫廷供应部长),又任太子太傅。前43年,天灾频仍,宰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集体辞职,以谢天灾。韦玄成升任御史大夫。前42年,二月,升任宰相。韦玄成从被贬黜到升任宰相,用了十几年时间,重新封侯,荣耀于当世。

酱香通鉴|装疯卖傻的诗人宰相韦玄成

【封侯,贵为宰相,还会作诗,人生不过如此】

韦玄成于是再次诗兴大发,说明改正缺点的艰难,借此来告诫子孙(又是四言长诗,这里不再引述了)。韦玄成做宰相七年,前36年,死于任上。时人评价韦玄成,守正持重不及老爹韦贤,但文辞华章则胜过老爹远甚。

衣赐履说:《汉书·韦玄成传》上,竟然全文记录了韦玄成的两首长诗,估计老韦这宰相做得平淡,实在没什么可写的吧。通篇读下来,大家有没有觉得有些平淡呢?感觉这个宰相除了作诗,什么都没干啊,对不对?不过呢,有时读史,要关注的不是史书写了什么,而是没写什么,那个部分可能才是真章。

西汉一共十五帝:太祖刘邦,惠帝刘盈,前少帝刘恭,后少帝刘弘,文帝刘恒,景帝刘启,武帝刘彻,昭帝刘弗陵,废帝(海昏侯)刘贺,宣帝刘病已,元帝刘奭,成帝刘骜,哀帝刘欣,平帝刘箕子(刘衎,衎读如看,去声),孺子刘婴。

文、景、武、宣,这几位爷,性格虽有不同,但皇权都牢牢把在手里,所以,他们治下,宰相也好,大将军也好,基本上没有什么发言权。惠帝、前后少帝,从来没说了算过,吕家说了算。昭帝,也没说了算过,霍光说了算。韦玄成任宰相是在元帝刘奭时期,刘奭基本上说了也不大算,而韦玄成做宰相做得如此寡淡,说明什么?

我们说韦玄成没有什么作为,还有几个例证。《汉书·冯奉世传》载,前42年,西羌彡(读如杉)姐部落反叛,刘奭向大臣们征求意见,宰相韦玄成等人不知如何是好;《汉书·京房传》载,京房曾经私下评论说,宰相韦玄成对百姓没有什么补益,应该让御史大夫郑弘代替他。于是,我们发现,通过这个没怎么干事儿的宰相的不怎么精彩的人生,似乎可以看到,在皇权和相权之外,又有一股势力跳出来了,这股势力,就是太监,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迎来了太监专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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