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刺岛(知乎旧文)

突然间,莱恩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笼里。

四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正前方,有碗口大一片光芒,直照在铁笼门上。

他疯狂地冲向铁笼门口,把脸贴在笼门上,用双手摇着笼门上的铁条,大喊着,

“救命啊!来人哪!”

无人应答,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传来阵阵回声。

莱恩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一片漆黑,铁笼里只有一盏可怜的小电灯,发出昏黄的亮光。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架床,一个马桶上方有一个洗漱盆。

他低头看看自己,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囚服,胸口处印着一个号码“40398号”。

“有人吗?我这是在哪里?”

莱恩喊了很久,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很慢,很重,带着巨大的回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一样。

又过了好一会,莱恩渐渐看清,那一团光芒里,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向他走来。

莱恩使劲地揉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终于,那个人的样子出现在眼前。

一个狱警,穿着整齐的制服,裤线笔挺,皮鞋擦得锃亮,泛出惨白的光。

右手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电警棍,一下下在左手心里轻轻敲打着。

他又高又胖,大宽脸上疙疙瘩瘩,布满了暗疮,眉毛很淡,一双小眼睛闪着贼亮亮的光。

“刚才是谁在喊叫”狱警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尖,就像是用刀子在划玻璃一般。

莱恩为之语塞,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我这是在哪?”

“你在哪?哈哈哈……你在哪?”狱警仰天狂笑着。半天才说道:

“你想知道你在哪吗?”

莱恩被吓坏了,点了点头。

“你靠近一点儿,我告诉你。”狱警冲着莱恩勾了勾手指。

莱恩把身体凑得离铁笼门更近了。

狱警猛然间举起手中的电警棍,重重地捅在莱恩的肚子上。

瞬间,蓝色的电弧布满了莱恩全身,莱恩脸朝地面,重重地摔在地上,像一只虾米一样,全身抽搐起来。

过了很久,莱恩才缓过劲儿来,觉得全身发抖,满嘴都是血和胃酸的味道。

“你还想知道你在哪儿吗?”

莱恩蹲在地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好吧,我告诉你,这里是刺岛,是个守规矩的地方。规矩嘛,你已经领教过了,九百千伏高压,零点三秒,训戒一级,如果再犯,就会上升到二级,听懂了吗?”

莱恩连忙点头。

“那好吧,祝你愉快,晚安。”

狱警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一扭一扭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

莱恩躺在铁笼里的床上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间,笼门被打开了。莱恩警觉地蜷起了身体,惊恐地等待着有人来临。

门外只传来简单的一声命令:“出来,放风了。”

莱恩走到铁笼门口,四下张望着,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无穷的黑暗,黑暗中有两条光点,伸向远方。莱恩沿着光点一路走来,发现光点其实不过是路两侧排列整齐的脚灯,这条路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不知走了多久,莱恩眼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门上写着“出口”字样,莱恩试着把门推开,一道明亮的光芒照在了他的脸上。这扇门通向室外,门外已是天光大亮。初升的太阳从空中落下,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莱恩试探着向外走去,迎面看到的就是一排排的狱警,穿着一样的制服,手里各自拿着一条警棍,有的人身上还带着枪。

莱恩四下张望着,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非常诡异。他身处在一个篮球场中,目光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囚犯,或站或坐,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处。有些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莱恩慢慢向前走去,离身边最近的囚犯不到两米时,他小心地站住了,生怕一不留神给自己惹来麻烦。那个人身材和莱恩差不多,背对着他站着。莱恩默默地观察着这个人,盘算着自己该怎样开始搭讪。

突然间,那个人猛地转过身来,和莱恩来了个脸对脸,把莱恩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那个人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莱恩被吓坏了,刚要回答,突然间他注意到,那个人的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瞳孔上蒙着一层灰翳。

莱恩退后一步,轻轻在这个人面前挥了挥手,那个人毫无反应,莱恩可以确定,他面对的是一个盲人。

他感觉内心的紧张感稍微消退了一些,壮着胆子说道:

“我……没想干什么。我是新来的……”

“哦,那你不是瞎子罗?”

“我当然不是。”莱恩答道,同时小心地和面前的人保持着距离,他警惕着看着盲人发达的二头肌,估计着,如果这个人突然扑过来,自己几乎毫无胜算。

“来,走近一点儿。”瞎子打了一个手势。

“干什么?”

“让我摸摸你。”

莱恩本想拒绝,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把脸凑了上去,同时眼睛向两旁看着,想着万一瞎子心存歹意,自己怎么脱身,他看到脚边一米处有一把断了腿的椅子,伸手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还能够得到,心里稍微觉得踏实了一些。

“没事儿,不用怕,我没有恶意的。”那个瞎子冷冷地一笑,把手放在了莱恩的两侧,仔细地摸着。

“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瞎子边摸,嘴里边叨叨个没完。莱恩觉得自己的头被一双粗大的手摸来摸去,很不舒服,打岔道:

“这么说你摸过这里所有人的头喽?”

“差不多吧,有些人没等到让我摸就已经被打死了。”

“真的吗?被你摸过有什么好处呢?”

瞎子吸了一下鼻子,

“没什么好处……不过很多人也学会了怎么摸别人,这对他们很有用的。”

“为什么?”

“呆在这里,早晚会变成瞎子。”

莱恩倒吸一口冷气,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四处望了望,惊讶地发现,这个瞎子没有说谎,周围每个人都是盲人!他们彼此搀扶着,摸索着,缓慢地走着。

“难道我也会变成瞎子吗?”莱恩惊恐地问道。

“你信我吗?”那个瞎子把脸正对着莱恩,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显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信。”

“靠近我。”

莱恩又凑近了一点儿,几乎已经和瞎子头对了头。

猛然间,瞎子一把把莱恩的头按了下去,然后把自己的鼻子深深地埋到莱恩的头发里。莱恩措手不及,想从瞎子的双手中挣脱出来,但没有瞎子的力气大,被瞎子死死地按住了。

过了好久,瞎子才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莱恩向后退了好几步,又惊又怒地看着瞎子。

“我想我没有搞错。”

“什么啊?”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错不了的。”

“什么传说?”莱恩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就觉得背后被重重地电了一下,他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偷眼看去,瞎子也被另一个狱警用电棍击倒在地。

“九百千伏,两秒钟,训戒二级。我说过这个地方是有规矩的,不准打架。”

莱恩觉得一只大脚踩在自己的后心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同时,昨晚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是他!他动的手。”莱恩挣扎着喊道,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但他觉得背上的脚又重了几分,他觉得自己的胸骨都要被踩断了。

“告诉你,你再多喊一句,我就会让你尝尝三级的味道。”

莱恩赶紧把嘴闭了起来,同时听到那狱警说道:“轻微冲突,免去午饭一顿。”

狱警的脚在莱恩的背上踩了很久,确定莱恩完全没有反抗的企图后,才抬了起来,莱恩站起身来,觉得脸上热辣辣地疼,估计是在粗糙的沙地上被蹭破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狱警,那个狱警伸出手来,在他的脸上拍了几下。

“新来的,别惹麻烦,想在这里活下去,得做个乖宝宝。”然后,还是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莱恩,莱恩和他对视了不到两秒钟,狱警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正打在刚才蹭破的地方,莱恩身子向左一歪,差点儿没摔倒。

“记着,”狱警又是一警棍打在莱恩的肋部。“这是你看我的最后一眼,再有下一眼,你就会变成一个瞎子,和那些他妈的瞎子们一样,听懂了吗?”

莱恩觉得嘴里很咸,他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又怕招来更多的殴打,只好咽了下去,点了点头。

又是一记警棍,

“我没听见,说你懂了,别像个婊子似的,嘴里含着东西说话。”

“是,懂了。”

狱警走开了,莱恩回头一看,那个瞎子正在从地上站起来,莱恩本能地想从他身边走开,但瞎子却追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明天带你去见先知。”

第三天

早晨,莱恩听到“放风”两个字的时候,觉得脑仁都在疼,他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面对那个狱警的眼睛就像是一种苦刑,意味着更多的羞耻和折磨。这两天之中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是谁,到底犯了什么罪才来到这里。越是想不出来,越觉得没有希望,他渐渐觉得,自己犯了什么罪已经变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不要再受到更多的电击,前两次的刺痛已经让他痛彻心肺了,他真的想不出来,如果电压再高一点,持续时间再长一些,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昨天一晚上,他都在想那个瞎子,说得准确一些,不是主动地去想,而是无法停止不想。他感觉身体的每个感官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个瞎子,他呆滞的目光,呼吸中的恶臭,,他的体温,有力的双手,每一个动作都让他难以忘记。他竭力想搞清楚自己到底对那个瞎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真的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一个微妙的综合体,恐惧,厌恶,又有一点点向往。

“他说的先知,到底是谁?”莱恩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莱恩拖着脚,来到门外,太阳依旧那么好,似乎比昨天更加明亮,狱警们还在悠然地踱着步,手里挥动着警棍,耀武扬威地在篮球场走来走去,这些犯人们似乎成了他们优越感的来源。莱恩看到那个电了他两次的狱警朝他这边望过来,赶紧低下了头,向着相反方向逃去。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瞎子。

他今天显得格外整齐,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到脑后,甚至刮了脸。

莱恩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走向他还是避开他,只好站在原地。

瞎子缓缓地走着,在距离莱恩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使劲吸了吸鼻子。

“是你吗?我的鼻子不会骗我。”

“是,是我。”莱恩只好答应着,不知道瞎子葫卢里卖的是什么药。

“啊,你闻起来真的很好,我喜欢这种味道。”

莱恩心里叫苦,从自己恢复记忆以来,至少有三天没有洗澡了,他觉得自己每个汗毛孔都散发着臭气。

“闲话少说,让先知久等是不礼貌的。”

两人边说话边向着篮球场另一边走去,正巧,有两个狱警向着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莱恩赶紧低下头去,而那个瞎子则昂着头向那两个手拿电警棍的人走过去。

“天气不错,先生们?”瞎子冲着两个人点了点头,莱恩的心提了起来。

“确实很不错,老哈瑞。”两个狱警迟疑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从瞎子身边走了过去。

“你不怕他们电你吗?”莱恩等两个人走远了,低声问道。

“怕过。”哈瑞简短地说道。

篮球场的尽头竖立着一排简陋地健身器材,有拉力器,健腹椅和几台脚踏车,莱恩看到一群人坐在那里,围着中间的一个人。那个人个子不高,须发皆白,头发在头顶梳成一束,而胡子在下颌处编成了一根小辫子,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枣核。他正闭着眼睛,斜倚在一架攀梯上,右手里拿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样子看起来十分惬意。

“那个人就是先知玛里克。”哈瑞伸手指了一下,仿佛长着眼睛一般。

莱恩小心地走了上去,离玛里克三步远的地方,他被另外两个瞎子挡住了,这两个人虽然看不见,但从表情上看也不是善与之辈。

“让他过来。”玛里克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谁一样。他挥了挥手,那两个人侧过身来,给莱恩让出一条路。

莱恩走到玛里克面前,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人,看不出他的年龄,但似乎应该很老了。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

“你叫莱恩,对吗?”玛里克打量着莱恩,莱恩意识到他不是瞎子,但从他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样子,莱恩知道他的视力也很差。

“我听说你是个先知,是吗?”莱恩小心地问道。

“我的确知道一些事情,但不像别人想的那么多。”

“那你能告诉我些什么?”莱恩问道。

“看你想知道什么,我也许知道答案也说不定。”

“我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意思?”

莱恩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玛里克的回答有些疑惑。

“这还不是明摆着吗?这里……这里不是监狱吗?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因为什么?”

“不,这里不是监狱,你随时都可以离开。”玛里克眨了眨他厚厚的眼皮,眼球上沾满了污渍,然后接着说道,“至于你为什么来这里,太哲学了,我回答不了。”

“什么叫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莱恩觉得玛里克在愚弄他,有些不满地说道,“那些人,”他把大拇指立起来,用身体挡着,指指身后,生怕直接伸手去指会招来毒打,“那些人不是狱警吗?你觉得我能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吗?”

“他们也许是狱警,也许不是,但和你想不想离开是两码事。”玛里克说道。

“你什么意思?”

“再清楚不过了,你的问题是你不敢离开。如果你勇敢一点,没人能够阻止你。”

莱恩觉得太可笑了,他压低声音说道,

“你是让我越狱吗?这太疯狂了。他们有电警棍,还有枪呢!”

玛里克笑了,他笑的时候显得非常睿智,

“孩子,你尝试过吗?”

“你让我怎么尝试?电棍的二级电压几乎就要了我的命,你希望我去挑战三级电压吗?”

玛里克双手一摊,说道,

“随你的便,我只告诉你我能看到的事情,至于其它,需要你自己判断。”

莱恩停下来,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问道,

“如果这里不是监狱,你,你,还有你,”他用手指着周围的瞎子们,“为什么不肯离开?难道你们不向往自由吗?”

玛里克笑道,“第一,我们都太老了,自由对于我们已经成为了一个梦想,当我们认识到没有人能限制我们自由时,我们已经瞎了,只能想象自由的生活了。第二,即便我们不离开,和你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在这时,莱恩听到背后那令他心胆俱裂的喊声,他刚转过头去,电警棍已经重重地戳在了他的侧腹部。他像前两次一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那个狱警看着手里的电棍的读数,嘴里念叨着,“一千一百千伏电压,二点五秒,三级训戒水平。”

莱恩觉得头晕晕的,不知道是被电的还是摔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偷眼望去,玛里克的头上仿佛有一个光环一般,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

朦胧中,莱恩似乎又听到了玛里克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如果你能勇敢一点儿,没有谁能阻止你。”

他从地上站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在了狱警的对面,冷冷地问道:

“三级是你能输出的最高电压吗?”

几个狱警看到情况不妙,纷纷围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他妈的要造反啊。”

* * *

大屏幕前,两个科学家打扮的人正在一眼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图像,图像的一角,摄像机的计时器在飞速地变化着,显示出76小时58分44秒的字样。画面当中,一只狮子正低着头,望着脚下,而脚下则是几只站成一排的蝎子,高扬着自己尾部的毒刺,对着狮子。狮子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43098号。

“你说,莱恩还需要多久才能弄清自己其实是只狮子?”年轻的科学家留着爆炸头,戴着一副黑边眼镜。

“我觉得很快,也许再过五分钟吧。”老教授已经七十多岁了,说话有点儿不清楚,但还是很自信地说道。

“我不这么看,我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年轻的科学家说,“你觉得他最后会被蝎毒弄成瞎子吗?就像其它的动物那样?”

“我不这么看,狮子就是狮子,和其它动物不一样。”老教授说道。

与此同时,几只郊狼,野狗和猞猁远远从旁边走过,头上都蒙着眼罩。

“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规训和震摄力量是无限的。”年轻科学家说道,“我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对手是那么不堪一击,自己周围的所谓围墙其实不过只有一米高而已。”

年轻科学家随手指了指莱恩身边的围墙,有些地方其实已经腐朽,露出了大大小小的裂缝。

“我不这么看,狮子的野性和对自由的向往最终会战胜恐惧的,而且还有玛里克呢。”

“打赌吗?五十美元?”年轻科学家说道。

“好啊,此外,输家还要去给赢家买一周的咖啡。”

“一言为定。”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 *

教训1:恐惧使敌人强大,无知让自己渺小。

教训2:你周围的人,即使是陌生人或者盲人,都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教训3:真正了解你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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