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視野」龍應臺: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學者視野」龍應臺: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我今天想講的是:制度性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第一,教你如何與別人相處,但沒教你如何與自己相處。

合群,曾經是我們從小到大“德育”的核心。個人在群體中如何進退貫穿整個儒家思想,我們是一個習慣群聚的社會,在行為舉止上,我們喜歡熱鬧,享受呼朋喚友的歡樂;在思想判斷上,我們用“集體公審”或者 “拉幫結派”的方式思考事情;在時間分配上,我們的學習表塞滿課程和活動;在空間配置上,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與群體“相濡以沫”。獨思的時間,獨處的空間,不在我們的課程設計裡。

把這個問題說得最透徹的,我認為是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他在1941年就指出當時的大學課程設計是有問題的,因為課程以 “滿”為目標,不給學生“獨思”的時間。

在你們醫學院四年或七年的學習過程中,諸位想必學到了各種技術,但大學課程不容許學生有時間進行個人修身的“獨思”。試想,一個不懂得“觀察、欣賞、沉思、體會”的人,可不可能是一個好的醫生?或者說,會是一個第幾流的醫生?

“慎獨”,其實就是在孤獨、沉澱的內在宇宙裡審視自己在環境中的處境,剖析人我之間的關係,判別是非對錯的細微分野;“慎獨”是修煉,使人在群體的沉溺和喧鬧中保持清醒。這,大學教了你嗎?

美國紐約市市長布倫伯格是紐約市立大學今年畢業典禮上的演講人,他送給畢業生的“金玉良言”是:“成功的秘訣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要比別人能打拼。如果你比辦公室裡所有同事都早到,都晚退,而且一年365天沒請過一天病假——你就一定會成功!”

他舉自己的父親作為典範:“我父親就是這樣,他從早幹到晚,一週7天,一輩子從不休息,幹到最後一刻,然後跑到醫院掛號,就地死亡。”

我看了報紙對這段“金玉良言”的報道,不太敢置信,心想:會不會這位老兄意在反諷,卻被居心不良的媒體拿來做文章?於是我找出他演講的現場錄像,從頭看到尾,發現:老天,他真是這麼說的,而且極其嚴肅。

我想,如果你是以紐約市市長這種哲學來培養自己的,我會很恐懼有一天落在你的手裡。醫生被稱為醫“生”而不被稱為醫“死”,是因為,他必須對 “生”要有所理解。

「學者視野」龍應臺:教育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第二,教你如何認識 “實”,但沒教你如何認識“空”。

我不知道在你們醫學的制式教育裡,有多少文學的培養?你們全都在搖頭,表示沒有。我認為,文學應該是大一必修課程。文學,應該是所有以“人”為第一對象的學科的必修基礎學科之一,因為文學的核心作用,就是教你認識“人”。

加繆的小說《鼠疫》從一個醫生的角度描寫一個城市由於爆發瘟疫而封城的整個過程。瘟疫傳出時,鎖不鎖城,有太多的重大決定要做。是什麼樣的訓練,使一個衛生官員做出正確的決定?是什麼樣的人格,使一個醫生本可以走,卻決定留下,不惜犧牲?是什麼樣的素養,使一個醫生知道如何面對巨大的痛苦,認識人性的虛偽,卻又能夠維持自己對人的熱忱和信仰,同時保持專業的冷靜?

加繆透過文學所能夠告訴你的,不可能寫在教科書裡。多少人讀過卡夫卡的《變形記》?你的醫學課本會告訴你如何對一個重度憂鬱症患者開藥,但是,卡夫卡給你看的,是這個憂鬱病患比海還要深、比夜還要黑的內心深沉之處——醫學的任何儀器都測不到的地方,他用文學的X光照給你看,心靈的創傷纖毫畢露。

是的,文學,是心靈的X光。它照得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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