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季，一如既往，我们观赏了《一个明星的诞生》所裹挟的标准好莱坞式梦幻和与之分庭抗礼的欧洲新浪潮式的寡淡铺陈 ——《罗马》。与此同时，由 Spike Lee 的《黑色党徒》（BlacKkKlansman）领衔，协同探讨美国种族歧视议题的《你给的仇恨》（The Hate U Give ）、《假如比尔街会说话》（If Beale Street Could Talk）、《绿皮书》，及至闪回欧洲极右（新纳粹势力）暴力行为的《挪威 7/22 爆炸枪击案》（22 July），形成一道可不容忽视的脊梁式的存在，指向当下整个地球所共同面对的麻烦：我们一度信奉和为之骄傲的价值观 —— 开放、多元化、自由往来，已然支离破碎。
身在全球政治不那么光彩的时刻，经受教化的成年（时装）人何以自处呢？山本耀司眼中的世界「看起来没什么希望」，于是，大师想要有所表达 —— 我们或可将他的代表「最高级的士兵形象」的军旅系列视作某种应激反应；Dries Van Noten 鼓励我们穿上一身体面的西装，并以迷幻的印花致敬 Jimi Hendrix —— 曾在伍德斯托克登上人生巅峰、见证和参与了二战后最为群情激愤的反战集会的吉他巨星；格鲁吉亚人 Demna Gvasalia 继以女装系列控诉战争之罪后，于男装舞台表达了对于社交媒体的思索和疑虑，响应了前辈 Martin Margiela 的烦躁；而身为非洲裔美国人的 Virgil Abloh 则凭借心怀世界的男装系列 —— 从体面的西装，到游吟诗人式的白衣飘飘，从美利坚合众国到非洲土地上我们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国家 —— 不仅指向路易威登旅行的传统，沿着偶像 Michael Jackson 理想的方向，表达了天下大同、众生平等的愿望。
你或不屑，形似「Make Love, Not War」式的乌托邦式标语，百无一用。想一想影评人批评《赛德克 · 巴莱》的那句话，一道潦草的彩虹解决不了赛德克族的悲剧。一句（哪怕口口传颂的）口号，无法解决贫穷，无法解决争端，无法解决连连默克尔、普京还有特朗普都解决不了的难民危机。但，我想说，文艺，但凡提出问题、宣扬理想，已尽了本分。
从左至右：Givenchy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作品 Alexandre Vauthier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Balmain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
允许我援引 Oscar Wilde 的句子：在美的作品中发现美的含义的人是有教养的。这对他们来说是希望。毕竟，理想没有错，美好没有错。
左上起顺时针：Valentino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Viktor & Rolf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Elie Saab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Martin Margiela 2019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
「我尽一切可能，尝试最摩登的手法。」Clare Waight Keller 如是说；「我总是挑战自我，」Alexandre Vauthier 如是说；「2019 的定制礼服应当是怎样的？」Olivier Rousteing 叩问自己；「No Photo Please!」Viktor & Rolf 挑战当下；Pierpaolo Piccioli 想象着不可能的盛况：「假如Cecil Beaton 当年为 Charles James 的拍摄，选用了黑人模特，会是怎样？」Elie Saab 趋近绝对政治正确：「想要为女性的魔力而喝彩。」老当益壮的 John Galliano 更显野心勃勃：「扭曲现实以创造新现实。」
大规模模拟人体外延的结构，征兆着未来世界中，人体与机械、人体与动植物间的融合。来自 Iris van Herpen 2019 春季高级定制系列
延续创作人自始以来的命题和作为，Iris Van Herpen 春季高级定制系列探索人类的遥远也不遥远的未来 —— 她的私人情趣所处的图景，于他者相较，似乎更为广博和飘摇：灵感源自星图师 Andreas Cellarius 作于十七世纪的《和谐大宇宙》（Harmonia Macrocosmica），大规模模拟人体外延的结构，征兆着未来世界中，人体与机械、人体与动植物间的融合；裙摆流淌，隐藏其间的眼 —— 引用了达利的著名符号，仿佛含着隐隐的惊世天机；欧普式的色彩变奏 —— 色彩彼此间的侵犯、渗透和衍变，更似为回应电影《湮灭》（Annihilation，改编自 Jeff Vander Meer 著作《遗落的南境 1：湮灭》）中所描绘的 DNA 经随机折射、分解，进而重组的未来异象。
得 Keever 的帮助，Van Herpen 强化了她的主旨。重要的是，借 Keever 的创作，Van Herpen 将自己极具设计感的作品拽入了一个无限的领域，即自然之超越和超乎人类意志的强大的衍变空间 —— 大自然催生了人类，大自然将把人类带向远方，无论你是否相信神明的存在，无论是湮灭还是演变。「别忘了大自然之本身，多么结构化（engineered），」Van Herpen曾经她的 2018 春季高级定制作品解释道，「我觉得，人类从未哪怕接近大自然的智慧。有趣的是，人们总觉得自然很简单，科技很复杂，事实正相反，科技是为简单，自然是为复杂。」一年前的言辞，适用于今季作品。
色彩彼此间的侵犯、渗透和衍变，更似为回应电影《湮灭》（Annihilation）所描绘的 DNA 经随机折射、分解，进而重组的未来异象。来自 Iris van Herpen 2019 春季高级定制系列
「God Made My Face」，是时候，让本文的另位（或更重要的）主角出场。James Baldwin，生于1924 年 8 月的美国作家和社会评论家，因 David Zwirner 画廊（纽约）举办、由普利策奖获得者、美国作家 Hilton Als 策划的展览「上帝制造了我的脸」（God Made My Face: A Collective Portrait of James Baldwin），以及改编自 Baldwin 同名小说、由大导演 Barry Jenkins 执导的《假如比尔街会说话》成为颁奖季大热，继身故三十余年后，再次成为了精英阶层普遍探讨的人物之一。在我详细讨论 Baldwin 的成就前，不妨聆听一首歌曲，女士们，先生们，伟大的 Lady Day。
南方的树上结着奇异的果实
奇异的果实悬挂在白杨树上
华丽的南国田园风景
突出的眼，扭曲的嘴
木兰花清甜的香味
转眼成了焦灼尸肉的气味
这里有颗果实，让乌鸦采撷
供雨水摘取，任风吸吮
因日照腐朽，自树上坠落
这是奇异而苦涩的作物
诗人 Lewis Allen 为爵士女伶 Billie Holiday 写了《奇异的果实》（Strange Fruit），词意不言自明，讲述的是非洲裔美国人遭受压迫的悲惨事实。同为非洲裔美国人的 Baldwin 感同身受。1948 年，24 岁的 Baldwin 迈进了一家餐厅，在女服务生对他表示本店不欢迎非洲裔美国人时，年轻人愤怒了，将一只盛了水的杯子掷向了服务生，砸碎了一面镜子。不堪屈辱的 Baldwin 来到了巴黎，后又前往法国南部，在那里，结识了爵士乐领域的诸多代表性人物 ——Nina Simone、Josephine Baker、Miles Davis、Ray Charles，才华出众的 Baldwin 提笔为朋友们写了若干曲目，这是后话。
James Baldwin 于 1985 年撰文《怪胎，美国的理想男性》，刊登于《花花公子》
真正投身种族平权运动，是 1957 年夏天，也就是著名的结束了美国自立国以来长期存在于学校、工作场所及公共空间的黑白种族隔离政策、被认作人权进步的里程碑的「1964 年民权法案」的酝酿之时。在《巴黎评论》（Paris Review）编辑 Philip Rahv 鼓励下，Baldwin 只身前往美国南部，进行有关种族歧视现象的调查，促成了其职业生涯中发表于《Mademoiselle》《Harper's》《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The New Yorker》的一系列重要文章：《The Hard Kind of Courage》《Nobody Knows My Name》《Letter from a Region of My Mind》，以及他的代表作品《The Fire Next Time》。而后，Baldwin 参加了 CORE（Congress of Racial Equality，即种族平等大会），并在机构支持下，于美国南部发表了诸多关乎种族平权的演讲 —— 他的积极行为引起广泛注意，1960 至 1970 年代，联邦调查局非法监督美国作家的时代，调查局收集的有关 Baldwin 的文件达 1,884 页之多。
从左至右：Marlene Dumas，《Hilton Als》，2018 年，油彩、石墨及金属丙烯酸，于纸面， DUMMA0818P5；Marlene Dumas，《James Baldwin》，2014 年，油彩、石墨及金属丙烯酸，于纸面，DUMMA0818P7；Marlene Dumas，《Langston Hughes》，2018 年，油彩、石墨及金属丙烯酸，于纸面， DUMMA0818P2
当然，本文并非着意梳理一位伟大种族平权英雄的成就。Baldwin 的勇气之于当下语境的启发意义，更为紧要。「窘迫的年代催生巨人和预言，」如策展人 Als 所述，「当下语境中，人们对于 James Baldwin 的兴趣之重燃，以及本次展览『上帝制造了我的脸』的主题，均变得非常强烈。」
这次展览汇聚了 Njideka Akunyili Crosby、Richard Avedon、Karl Bissinger、Beauford Delaney、Marlene Dumas、Glenn Ligon、Cameron Rowland、Kara Walker 和 James Welling 等众多艺术家的作品 —— 所有艺术家的贡献，旨在展现 Baldwin 身为政治哲学家、作家、活动家的多重身份，力求拼凑起「完整的 Baldwin」。
「God Made my Face: A Collective Portrait of James Baldwin」，David Zwirner 画廊（纽约），展览持续至 2019 年 2 月 16 日
「Baldwin 是一个令我思考和写作良多的人物，」Als 表示，「但当今的议论中所缺失的，是他作为一个有色酷儿的身体，同时，亦对于美学有着强烈追求的事实。我希望讲这些元素拽回我们的议论，为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和他的怪异而喝彩。」
Als 的视角显现了强烈的现实意义，他的言辞为为大自然的真实造物背书，为多元化存在背书 —— 我们绝不可以反驳大自然的智慧和大自然的造物，我们应当更宽容，更开放，尊重和享受多元化的存在与未来。上帝造了我的脸，上帝最大嘛，你特朗普老几？若执迷不悔，祝你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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