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她獻南疆,為質子,只為再見她一面,到頭來,卻永世不見!

楔子

秋日初始,曾久攻不下的南疆國終願臣服,歸附大曆王朝,並送皇子白菩提入京為質子。

進宮當日,白菩提身著南疆黑底藍紋的長袍,纖細的手握著一支短笛,隨著短促的音節從唇邊溢出,一條足有十米長的粗壯黑蛇在他的前頭蜿蜒而行,為他開路。

皇帝和百官驚懼萬分,問責禁軍統領為何允許白菩提攜帶黑蛇入內。白菩提輕笑著替統領解釋道:“諸位不必驚慌,統領冒險許我這般入內是有原因的。”

黑蛇被南疆國奉為神獸,而白菩提除了是尊貴的皇子,更是神獸的守護者。他伸手摸了摸黑蛇的腦袋,道:“聽聞太后娘娘已昏迷三年,臣子攜神蛇而來為娘娘治病,以表南疆臣服之心。”

第1節

林蕊堂堂一國郡主,卻甘願守在清冷的永壽宮三年,與世隔絕,終日與昏迷的太后為伴。

那日,永壽宮的宮門突然被推開,一人緩步入內,手捧一碗蛇血,裡頭摻著被搗碎的蛇膽。來人是白菩提,他奉旨前來治病。他在太后床前下跪行禮,頭卻依舊高傲地抬著,目光始終不離坐在太后床邊的女子。

那眼神似在對她說:好久不見。

重逢來得猝不及防,林蕊震驚間心狂亂地跳著,卻最終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她撩起帷幔,強自鎮定道:“皇子請起,請入內為太后治療。”

他為她獻南疆,為質子,只為再見她一面,到頭來,卻永世不見!

“阿蕊可真是無情呢。”白菩提絲毫沒有站起身子的打算,他望著林蕊,眼底似有瀲灩春水,“我為了再見你一面,不惜千里迢迢而來,還殺了南疆神獸,你卻連過來扶我一下都不肯嗎?”

白菩提行為和言語都過於輕佻無理,宮殿裡所有的太監、侍女都打量著兩人。林蕊怕引起什麼事端,只能上前攙扶白菩提,手剛觸及白菩提的手臂,他卻猛地站起了身子。

林蕊一頭撞進他的懷裡,倉皇抬首,咫尺的距離裡,兩人四目相對。他彎下身子,在林蕊的耳畔低語,似是鬆了一口氣:“阿蕊,終於親眼見你安好,我總算夜能入眠。”

三年前,林蕊十八歲,隨鎮守邊疆的父親住在軍營。

除夕之夜,林蕊的父親喝醉了酒,她躲過看守,越過邊界,換上了南疆的衣服,溜進了南疆去看煙花。城裡人山人海,她玩累了,便躲進荒無人煙的廟宇裡休息。

“滾出去!”林蕊剛入廟,眼前便晃過一個身影,來不及反應就被狠狠踹在了地上。

那日是她初見白菩提,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少年,清瘦而冷傲,透著少年老成的氣度。他的身後跟著一條黝黑的大蛇,那蛇似乎隨時準備撕裂林蕊。

“神廟重地,豈容你”白菩提的話還沒說完,林蕊已經興奮地跳起來衝了上去,一把抱住黑蛇的身子,眼裡是驚喜的光:“好大的蛇!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的蛇呢!”

白菩提怔住,從他記事開始,整個南疆誰不是對他和黑蛇避而遠之?這個女子為何這麼大膽子?

黑蛇似乎對她頗有好感,乖乖不動。她回身一把抓住白菩提的手,笑得比外頭的煙花還要燦爛:“喂,小子,你養的大蛇好神氣啊!”

白菩提望了一眼女子抓著自己的手,竟捨不得甩開。對方的笑映入他眼底,突如其來照亮了他灰白的世界。

林蕊後來才知道,原來這裡是南疆供奉蛇神的廟宇,除卻祭祀大典,一年四季冷冷清清。而蛇神的守護者,受世人敬仰畏懼,卻無人親近,註定寂寞終生。

“我會再來找你和大蛇玩兒的。”林蕊和白菩提並肩坐在神廟的屋簷上,看了一夜璀璨的星空。天亮之前,林蕊戀戀不捨地告別白菩提,返回軍營。

“因為今天是除夕,守衛才比平常鬆懈了些,下次你就不會那麼容易混進來了。”白菩提雖然知曉林蕊是漢族女子,卻還是將南疆的通行令牌給了林蕊。他一心期望這個女子能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紅著臉,露出了一絲屬於少年的羞赧,眼裡裝滿期待:“給你,我在這裡等你,等你再來給我唱一遍江南的歌謠。”

回去後,林蕊常常夢見星空下的白菩提,他迎風立在屋簷上,衣袂翩飛,眼神靜謐深邃。他吹著笛子,她附和著唱起江南吟誦情愛的歌謠。他會讓黑蛇給她表演跳舞,望著她拊掌大笑的模樣,眼神是那麼眷戀和珍惜。

林蕊明明知道這麼做不對,卻還是忍不住接二連三地趁父親有事兒,溜出去找白菩提。直到那日,她不展笑顏,對白菩提道:“聖旨下來了,我馬上要回京成親,這輩子,怕是不會再來了。”

白菩提臉色瞬間一變,他一把抓住林蕊的手,表情居然回到了初見時的冷漠,語氣卻是藏不住的害怕和緊張:“騙子,你的眼神明明告訴我,你喜歡我,你怎麼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長痛不如短痛,林蕊咬著牙甩開白菩提的手,冷笑道:“小子,你才十三歲,個子都沒長高呢,我憑什麼嫁給一個連保護我都不能的人?”

望著白菩提失魂落魄的樣子,林蕊像是逃命一樣逃離了神廟。她回到軍營營帳的時候,抬起飽含淚水的眼,望見了等候自己多時的父親。

他瞧著她狼狽的模樣,目光如炬。

第2節

父親說,他可以不計較林蕊一時被白菩提蠱惑,只要林蕊回去成親前再做一件事。

“阿蕊,我們林家多年不受器重,如今有個大好的機會,一旦成功,我就能光耀門楣了!”

父親將一包藥交給林蕊,叫林蕊撒在白菩提身上。他告訴林蕊,白菩提真正的身份是南疆的皇室,年幼時入神廟侍奉蛇神。

皇上已經決定攻打南疆,父親要林蕊把白菩提迷暈了帶出來,他會派人接應。到時候人質在手,一切都會順利許多。

“阿蕊,你若不答應,便是林家的逆女,只是憑私會異族男子這一條,我便可以打死你,還有那些看守不力的護衛也一併軍法處死!”

林蕊不願意連累他人,渾渾噩噩入了南疆,只見街上鬧哄哄的,百姓圍聚在一起,巡衛兵極力維護著秩序。

百姓們說,今早蛇神的守護者跑出了神廟,竟一夜之間長了十歲,一定是妖孽的化身。

林蕊撥開重重人群,見到千夫所指的白菩提,他長身而立,俊雅高貴,五官居然在一夜間變得硬朗了許多。

“白菩提,你小子怎麼”

一切的辱罵和質疑白菩提置若罔聞,他抓起林蕊的手,道:“阿蕊,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看,這下我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小子了,我是可以保護你的男人了。”

他似乎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朝林蕊一笑,眼裡透著孩子般的執拗與堅定:“阿蕊,現在我長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嫁給別人,只和我在一起?”

白菩提說,他吃下了南疆一夕忽老的毒藥,所以一夜長大了十歲。剎那間,林蕊的淚水落了下來,她緊握著手心裡的藥,說不出一句話。而白菩提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夜經歷了骨骼增長和身形變化的劇痛,壽命也會因此大大縮短。

他為什麼這麼傻?這樣的他,林蕊怎麼忍心傷害?

“阿蕊,從小到大,我以為這世間沒有一件事能讓我快活起來,直到遇見你。”白菩提抓住林蕊的肩,“阿蕊,你是想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對不對?”

大不了自己在父親面前求他放過別人。林蕊這樣想著,收好藥,然後拂開白菩提的手,搖了搖頭,道:“白菩提,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此生不復相見,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林蕊沒有成功俘虜白菩提,被震怒的父親關起來。

“不孝女,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再處置你!”

在被關押期間,林蕊聽說白菩提最後被抓回了神廟,其間幾次意圖逃跑都沒有成功。而南疆為了平息民間流言,維持神廟的尊嚴,用蛇神賜福的謊話終於說服了民眾。

林父出戰期間,林蕊聽聞前線來報說,南疆節節敗退後找來操控蛇群的男子,傷了不少士兵,我方潰不成軍。

她央求著去了前線,果真看見了白菩提。他神色肅穆,吹笛控蛇,蛇陣勢不可擋。而蛇陣中最大的一條就是黑蛇蛇神,它吐著蛇信子,張著血盆大口就要朝林父咬下去。

“不要!”林蕊衝入軍隊,攔在了父親面前,挨下了這致命的一口。

黑蛇也認出了林蕊,因為自己的誤傷,痛苦地扭曲著身子。

控蛇的笛聲瞬間停止,白菩提不顧雙方正在交戰,狂奔到了林蕊的面前,手中的笛子倏然落地,滿臉懊惱與不知所措。

“阿蕊,我不是故意的。他們說只要我能打敗這些人,就放我出來找你”

“白菩提。”林蕊倒在父親的懷裡,吐血不止,“你我之間,橫著萬丈深淵,我不只是阿蕊,我還是大曆的子民。”

只是一句話,便讓白菩提痛不欲生。蛇陣不攻自破,南疆帶走了白菩提,宣佈撤退。

林父抱著重傷的女兒,紅著眼道:“阿蕊,父親從未想過真的要傷害你,父親只是想要重振林家。”

大曆南疆兩敗俱傷,林蕊九死一生,活下來全靠南疆那裡秘密託人送來的專門治療蛇毒的藥。林蕊知道,那是白菩提送來的。

因為林蕊在前線的捨身舉動使得南疆蛇陣潰敗,無力追擊,皇上特封林蕊為郡主,並加官於林父。

林蕊被接回京城養病,婉拒了婚事,自願入宮陪伴臥病在床的太后,不復往日的貪玩靈動。

第3節

白菩提說,自林蕊離開南疆已經整整三年,蛇神因為思念昔日共度的時光,終日鬱鬱寡歡,早已死了。今時今日救太后的蛇神已經是另外一條了。

“阿蕊,黑蛇尚且思念你至此,你可知這三年我是如何熬過來的?”待伺候太后入藥完畢,林蕊屏退了所有下人,白菩提更加肆無忌憚地擁住了林蕊,“阿蕊,如今南疆臣服,你我之間沒有了萬丈深淵,那我們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世人不知,南疆王室已經是空有虛殼的存在,國王雖然還在,但只是一具宛若行屍走肉的傀儡。

為了能和林蕊在一起,白菩提尚且可以對自己狠心,更不用說對旁人。他用三年時間將控蛇術運用在了意欲傳位於大皇子的國王的身上。他操控國王的意志,獲得了自由,掌握了南疆實權,並借用這種手段使得南疆臣服。他故意下令讓自己入京做質子,就是為了再見林蕊。

林蕊並不知道這些,她雖然無數次地夢迴南疆,但心有苦衷。理智束縛著她的情感,她掙脫白菩提的懷抱:“白菩提,我從未愛過你,何談在一起?”

宮中有許多流言蜚語,有人說,南疆皇子給太后治病的那天,郡主和他獨處一室,之後皇子臉色陰鬱地走了出來,而郡主整整幾天都吃不下飯。

林蕊時常回憶起那天白菩提被自己氣走前說的話:“你說我年幼,我為你一夕忽老;你說我們有國仇,我為你獻上南疆。阿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大可言明,我都會一一讓你滿意。可是,你不該說這麼絕情的話。”

不愛嗎?三年來,每個深夜,阿蕊都撫摸著短笛,回憶起那個除夕夜。如不是深愛,當年她也不會從戰場上撿回白菩提失手脫落的短笛,還細心補好,貼身攜帶。

只是,當年殘餘蛇毒早已深入體內,近些日子,她時常覺得骨髓惡寒,想來是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第4節

蛇神靈藥果真奏效,幾日後,昏迷三年的太后終於轉醒,白菩提從意圖行刺的逆賊成了皇帝的大恩人。

皇帝恩賜白菩提財寶,白菩提不要,他只求皇帝允許他出宮半日,可派人跟隨,皇帝準允。

那是一家烏煙瘴氣的地下賭場,裡頭魚龍混雜,最中間是擂臺,賭的是命搏。白菩提換了一身漢人著裝,混在人群裡,指著全場最大的賭注,語氣篤定道:“我要它。”

瘦削的他招來不屑的嘲笑,除卻音律上的幻術,他在體術上根本一竅不通,何況一夜長了十歲更加拖累了他的身子。擂臺上,多少壯碩的漢子與他搏殺,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支撐著他即便被打得吐酸水也屹立不倒。

“夠了!”白菩提的面前陡然出現一道俏麗的影子,她攔在白菩提的面前,接住了對方直面而來的拳頭,“白菩提,不就是個賭注嗎,我替你贏來便是。”

聽聞白菩提出宮,林蕊不放心,就跟了出來,誰知道他居然在賭場不要命似的鬥毆。她回首罵著跟出來的侍衛:“你們是死人嗎?”

“是我不要他們插手的。”白菩提推開林蕊,在林蕊焦急不解的目光裡固執道,“你也走開。”

白菩提最後沒有贏也沒有輸,他抱著對手從擂臺上一起摔了下去。老闆被他的執著感動,將賭注給了他。他滿不在乎地擦了擦臉上的血漬,打開贏來的木匣,送到林蕊的面前,裡頭裝著一塊赤紅色的石頭。

“蛇毒入骨,赤石消寒,你將這塊石頭佩戴於身上,可阻撓蛇毒冷骨。”

林蕊半晌後才緩過神:“你居然是為了這個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菩提體力不支地癱軟下去,下巴抵在林蕊的頭上,手環住林蕊的腰。林蕊只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無力地輕嘆。

“阿蕊,當日南疆送來蛇神之毒的解藥,你以為是現成的嗎?”

蛇神之毒不比尋常的毒藥,需要以毒攻毒。

三年前,白菩提自願被蛇咬傷,以身試各種剋制蛇毒的毒藥,經歷暗無天日的三夜,多少次痛苦得差點兒窒息而亡。身中同毒的他當然知道,解藥雖能保命,卻無法根除蔓延的毒性。為此,他三年來也一直在尋找辦法,直到聽說流落中原的赤石可以解除蛇毒的寒氣。

“你把它給了我,那你呢?”

聽著林蕊顫抖的聲音,白菩提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了當年的慘烈:“當年試藥,百毒入體,已是毒身,這點兒蛇毒也不算什麼了。”

三年,在別人眼裡是彈指一瞬,卻是白菩提為了與林蕊重逢所煎熬的漫長時光。除夕之夜,驚鴻一眼,他便認定了這姑娘是他的整個人生,他的心始終和當初在神廟時的少年一樣,從未改變。

“阿蕊,當日我生氣,是因為你寧願那般絕情也不肯說實話。可你要知道,縱然你的生命只剩下一瞬,我也會堅定不移地和你在一起。如今你的命保住了,你還不肯對我說一句真心話嗎?”

從一夕忽老到以命奪石,這個男子竭盡全力在填補他們之間的深淵。

林蕊從懷裡掏出當年白菩提遺落的短笛,塞到他的手裡,刻骨的情意再也抑制不住。她不顧周遭的目光,抱著虛弱的男子痛哭流涕,終於肯說出那句深埋了許久的思念:“白菩提,我好想你,一直都好想。”

白菩提握著短笛,覺得這一刻的欣喜抵消了過往歲月的諸多艱辛,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我也是。”

賭坊之內,有人認出了林蕊的身份,林蕊和白菩提的事情從坊間傳入了宮中。太后和皇帝念在白菩提有功,又念在南疆歸順,隨即賜婚於二人,結兩國之好。

兩人成親後不久,皇帝允許白菩提帶著林蕊回南疆省親,小住些日子。

馬車駛出京城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想到,這條通往南疆的路竟是一條不歸路。

第5節

隨白菩提回去的林蕊參見了南疆國王。那是她第一次見這位國王,他沒有想象中的威嚴,甚至有些呆滯。她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問。

除了國王,林蕊還依照慣例去拜見了白菩提的哥哥,南疆的大皇子。因為幾年前發生在白菩提身上的怪事,大皇子一直視白菩提為不祥之人,從未給過他好臉色。

“一個漢人,憑什麼受南疆的禮遇,做南疆的王妃?”大皇子對林蕊很是厭惡,出口便是惡言。

陪伴在身側的白菩提蹙了蹙眉,不耐煩地拉著林蕊轉身欲走,林蕊卻站定在了原地,她既不低聲下氣,也不目中無人,她只是斬釘截鐵、不卑不亢地說道:“就憑我是白菩提的妻子,就憑我們相愛!”

這一句話,讓大皇子被嗆聲得無法反擊,讓白菩提樂了整整好幾天,一點兒也不似往日的淡然。而林蕊每每望見白菩提對著自己一臉樂不思蜀的笑,她就後悔當初自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顯得這般沒皮沒臉。

她輕掐了一下白菩提的腰,佯裝生氣道:“不許笑了,再笑我就掐死你。”

可沒想到,白菩提真的倏然收了笑臉,唇色慘白,一言不發。

“你怎麼了?”林蕊以為自己真的弄疼了白菩提,著急想掀開他的衣服看,他卻飛快摁住了林蕊的手,擠出一絲笑:“我騙你的,我就喜歡看你為我著急的樣子。”

回到南疆後沒幾天,白菩提的身子大不如前,每回太醫來問診,對林蕊總是含糊其辭,讓林蕊很是焦急。

偏偏白菩提還不知道靜養,時不時在書房和幾個大臣關上門議事,一議就是大半天,連她也不理睬。

白菩提見林蕊著急的模樣,反倒是越發開心。他淡笑著寬慰道:“莫不是急著要與我生孩子?你別怕,這不過是老毛病,過些日子就好。”

雖然白菩提這麼說,可林蕊依舊不放心。恰巧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雖然國王已經下令不再飼養蛇神,可依舊保留了參拜神廟的習慣,林蕊欣然前往。

林蕊不喜歡有隨從跟著,於是瞞著白菩提偷偷出宮,跪在祈禱的人群裡,閉目許願白菩提早日康復。

其間,人群的後頭似乎有些喧鬧,但是林蕊無暇顧及,她滿心虔誠地祈禱,不多時喧囂聲便消失了。

大典直到夜裡才結束,林蕊辨不清方向,站在神廟的門口迷了路。不知該往哪裡走時,林蕊注意到街道兩旁亮起的燈火,一路順延而去,似是回宮的方向。

黑夜裡,林蕊孤身一人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卻沒有感覺絲毫的孤單。她順著燈火的方向走,發現道路的盡頭竟然真的是皇宮,有人站在燈火的盡頭,望著她眉眼舒展,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曾經煙花下的少年對自己紅著臉微笑。

原來,這是白菩提的安排,他為了不打擾林蕊,又能保證她平安回宮,想了這個既浪漫又溫馨的法子。

林蕊感動得奔向白菩提的懷抱,像個少女一樣在白菩提的懷裡撒嬌。白菩提被她撞得後退了兩步才站穩,輕笑著用斗篷裹住她,兩人依偎在燈下。

“看你這麼高興,我也就高興了。”白菩提望著地上糾纏在一起的影子,聲音低柔,“阿蕊,今後燈火明亮處就是我在的地方,再遠的路,你都不會孤單,也不會迷路了。”

林蕊覺得今日白菩提有些奇怪,疑惑地詢問,卻被白菩提俯首的一吻堵住了所有言語。

他望著林蕊桃花般的面容在燈火闌珊處嬌豔無比,輕輕道:“阿蕊,今夜給我再唱一遍江南的歌謠吧。”

次日,林蕊是被顛簸的感覺震醒的。

她還以為是在做夢,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馬車上。她忙不迭掀開車簾,只見外頭白茫茫一片,入冬的南疆下起了罕見的暴雪。

無論林蕊如何詢問和叫囂,馬車都不肯停下來,直到亂雪紛飛中閃現出一絲燈光,一人從雪中走出,竟是鎮守邊疆的父親,他提著燈籠久候多時。

不知不覺,林蕊居然已經被送出了南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蕊跳下馬車往回跑,還因為中了迷藥有點兒腿軟。她一個跟頭栽在雪堆裡,想起昨夜白菩提奇奇怪怪的模樣,更加不安:“白菩提呢?他在哪兒?”

“阿蕊。”林父居高臨下地望著跌坐在雪裡的林蕊,緩緩道,“你回不去了,永遠也回不去了。

第6節

祭祀大典那日其實是白菩提的生日,只是他從未過過生辰。

自從記事起他就在神廟待著,父王對他不理不睬,只因為母妃生了他後便過世。父王悲痛,將那天定為祭祀大典的日子。他的生辰,滿城素裹紀念父王深愛的妃子,卻沒有人為他送上一絲溫暖。

他的生辰是為了祭奠,父王是這麼說的。

他十三歲那年的除夕夜,他曾在煙火下問那個闖入他心中的少女,人為什麼要過生辰。

少女巧笑嫣然道:“是為了許願啊,過生辰許的願最靈了。”

他相信她的話,因為過去三年的這天,他都許了同一個願望,就是得到她。

終於有一日,這個願望實現了。他用盡手段得到了昔日的少女,他看到她跪在人群裡的背影是那麼堅定虔誠,他忽然滿心歡喜。原來,這世間,他並非一無所有。

他決定自己第一次過生辰要和她一起好好過,十里燈火,璀璨煙花,他都準備好了。

他想對心愛的阿蕊說:“我的生辰不要祭奠,不要許願,只要你的笑靨和陪伴。”

可是–

他看到人群中有人在慢慢靠近毫無知覺的林蕊,周圍沒有護衛,手無寸鐵的林蕊肯定敵不過他們。

他咬咬牙,吹了幾聲口哨便有蛇應聲而來。蛇蜿蜒而上,那幾名刺客瞬間被咬得落荒而逃,雖然驚擾到了一些民眾,所幸沒有讓林蕊發現。

再次動用控蛇術的他低頭望向自己的手臂,身體的潰爛已經蔓延到手臂了。他痛苦地彎下身子,放下袖管,默默退出了人群。他知道,時間不夠了。

煙花,終究是看不了了。

當年,南疆國王戰鬥時受重傷,奄奄一息,意欲傳位給大皇子。白菩提知道,若是傳位給自己的哥哥,那不久後必然又是一戰。

他為了南疆安穩,更是為了私心,暗中聯合了幾個主和的大臣,用蛇蠱控制住了只剩半口氣的南疆國王。

蛇蠱乃種蛇入心,操控和受控的雙方都要種下。此蠱威力巨大,千里之外也能用心意操控對方,所以在京城,白菩提也能操控苗疆的國王。

用了很長的時間白菩提才熟練運用蛇蠱,只是這蛇蠱會侵蝕人體,每操控一次,身體就會受一分損傷。

他用三年時間平定了動亂的南疆,並鎮壓了大皇子的野心。他將南疆雙手奉上,並前往京城去見心心念唸的林蕊。他甚至為了鋪平自己和林蕊在一起的路,討林蕊的歡心,想盡辦法要治好大曆的太后,動用了南疆秘術,用壯年死囚的人心餵養黑蛇,獻給大曆。

他以為自己可以撐很久,卻不料當初一夕忽老的毒、為救林蕊嘗試的百毒,都在蛇蠱種下的那刻驟然爆發。

回到南疆後,他的身子再也撐不住,他的身體出現潰爛的現象。

白菩提叫人查過了,祭祀大典當天,刺殺林蕊的是南疆主戰人馬。他們趁著他入京期間再度蠢蠢欲動,他們似乎發現了蠱術的秘密,圖謀將他殲滅,扶植他的兄長,而林蕊就是他的軟肋。

他害怕,猶豫,不知該怎麼做。

直到他在宮門口等林蕊,望著燈火下的她朝自己飛奔而來,望著她甜美而幸福的笑容,他心裡有了答案。

就讓他和她的時光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吧,他已經難以護她周全,不能讓她因為他留在南疆,受到傷害。

他的吻含著罌粟花,迷醉了林蕊。

次日,暴雪的日子,適合隱秘脫逃。白菩提聯繫了邊疆的林父,說明一切,並派遣心腹送林蕊離開。他親手將林蕊抱上了馬車,凝視了片刻林蕊甜美的睡顏,然後狠下心轉過頭。

“你們聽著,這是我此生最後一道命令。攜我令牌,送她離開,一路關口放行,不許停下,不許回頭!”

阿蕊,此生能夠與你結為夫妻已經足矣,原諒我不得已親手把你推開。這一次,真的是此生不復相見了。

第7節

很多年後,南疆宮中的許多老人都記得當日宮廷內亂的情景。

雪夜,主戰的大臣擁立大皇子,帶著暗中部署的人馬衝進了白菩提的宮殿。大皇子找出了國王體內的蛇蠱,取出蛇蠱的國王也已經徹底死去。他以弒君殺父的罪名,帶領兵馬,圍困了白菩提。

只是,讓所有人意外的是,白菩提沒有一絲慌張與絕望,直到士兵衝入,他還兀自立在窗前,凝視著北方,吹奏著一曲江南的歌謠。他毫無抵抗地被擒拿住,似乎已經生無可戀。

大皇子順利登位,將白菩提押入死牢。他最後一次見白菩提的時候問道:“念在兄弟一場,你可有遺願?”

白菩提道:“不要讓她回來,永遠不要。”

他只想要他的阿蕊記住自己最好的模樣,而不是最終潰爛得只剩下一攤血水的他。

大皇子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嗤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希望我和大曆休戰,永保太平呢,這不是你一直以來堅持的嗎?”

“天下太平與我何干?我所做的一切,從來都只是為了博她歡心。”

大皇子應允了,若是止戰他必定不應,但不讓那個女人回來,他還是做得到的。

那一天,暴雪紛飛,有人說看見一個女子像是瘋子一樣跑進南疆的地界,卻被一次次趕出去。守衛說,國王已經下令,這個叫林蕊的女子此生此世都不得入內。

那一天,死牢淒冷,獄卒說,去給一個死囚送飯時發現他已經斷了氣,身體潰爛得不堪入目,只是手裡一直緊緊抓著一支破舊的短笛,怎麼也拿不掉。

南疆王和白菩提的死訊最後傳入大曆,和平的盟約被毀,南疆再度對大曆宣戰,一戰數年,南疆小國民不聊生。

尾聲

大曆一統南疆的那年除夕夜,宮中燈火通明、煙花璀璨。宮女一時疏忽,竟然讓深宮裡被關著的失心瘋女子跑了出來。

南疆一戰數年,她也失心瘋了數年,她只記得自己一定要去南疆,卻不知為何。

可在今天,她望著星空,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曾說,即便我的生命只剩下一瞬,也會堅定不移地和我在一起。可是,在你生命不久之時,卻毅然決然地推開了我。

她瘋瘋癲癲在御花園裡追尋著什麼,忽然望見水池中映出了絢爛煙花、隱隱燈火,耳畔似乎響起昔年故人的話語。

阿蕊,今後燈火明亮處就是我在的地方,再遠的路,你都不會孤單,也不會迷路了。

那一夜,郡主林蕊失足落水,皇上可憐她終其一生都想著要去南疆找尋夫君,便下令將其屍骨送往南疆與白菩提合葬。然,人們尋遍南疆,也沒有找到白菩提的墳墓。據說,大抵是屍骨無存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