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金盆洗手的难度
如果要论近十年以来最被低估的武侠片，我会首推2010年那部由苏照彬执导、吴宇森监制、杨紫琼、王学圻、郑雨盛担当主角的《剑雨》。
稍加环伺如今国内市场充斥着的劣质古装动作戏，观者自不难发觉遗珠般存在的《剑雨》的独树一帜与出类拔萃。在我看来，它的优秀不仅在于制作班底汇集了台湾、大陆和香港的业界菁英，更源自故事本身在纹理与脉络上的出彩。
《剑雨》那个古色古香的剧本里蕴含着武侠题材应有的神韵和扎实，以至于很多影迷发帖搜寻该片与那些武侠名作之间的关系。使人惊奇的是，《剑雨》并非改编自古龙、梁羽生、温瑞安等人的小说，它只是导演苏照彬在一周之内写就的原创故事。
对此，我只能用“才华”这两个字作为评价，这样的剧作能力，足以使得那些混圈子的“商业互吹”编剧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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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判一部武侠电影的好坏，其实无关文戏的“架空现实”或是武戏的“过于离谱”，成败的关键，在于它在各个层面是否自成系统。
如果创作者执意要赋予人物一些异于常人甚至异于练家子的奇幻功能，就要尤为注意对人物日常层面的立体塑造。就好比一个轻功高手，即便是“不露相”的时候，他也应当多一份步履轻盈，不能重复常人的迟缓与笨拙。缺少“非凡”部分的刻画，武侠逻辑与现实逻辑便会杂糅错乱，那些“飞檐走壁”也会因此变得失真突兀。
“硬手”们必须具备独特的生理节奏、行走方式与韬晦之术，不能以一般人的狭窄经验揣测度量，他们必须身在“暗处”，这便是对“武侠系统”的重视。作为一部建构起世界观的古装片，《剑雨》在用悉心勾勒撑起一个浩瀚如迷的江湖的同时，也向那些运笔潦草的长篇巨制揭示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真谛。
在重峦叠嶂里撷取的侧面，叙事才不至于单薄肤浅、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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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剑雨》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
表面上，它是一个套路规整的武林人士为争夺宝物而相互仇杀的故事。再往里看，它讲述的是受“权力”制约的江湖儿女的身不由己，以及他们金盆洗手时的艰难。
暗杀组织“黑石”的首领转轮王在月黑风高之夜组团血洗了太师府，只为夺得首辅张海端持有的一半罗摩遗体。遗体最终被杀手细雨所获，她为了避开老上级和同僚的追杀，便易容更名，归隐于市。若干年后，在血案中侥幸生还的张海端之子张人凤为报父仇，也改头换面，悄悄潜入了细雨的生活。
细雨与张人凤之间是杀父仇人的关系，但经过易容后的两人——曾静与江阿生，却由萍水之缘结为举案齐眉的夫妇。电影在两人感情线上施展的耐心，是为了给后面撕裂女主角的“岁月静好”做铺垫。作为退役杀手的细雨被爱情蒙在鼓里，她朴素的愿望是同江阿生白头偕老，完全不知道那个朝夕相伴的老实男人其实是来寻仇的。
《剑雨》里有个桥段，黑衣门派在钱庄将在场百姓全部点穴，接着又杀人灭口。紧要关头，曾静与江阿生必须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江阿生挣扎起来之后，曾静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迅速自行解开穴道，在迎敌之前把后者安顿在了一把扶正的椅子上。
这里的细节在于，曾静给江阿生的那把椅子是背对自己的，她不想让她的男人看到血雨腥风的下一幕。一个温柔侠女的形象，自此跃然而出。曾静击败了这些黑衣人，但她没有杀生，而是点瞎了他们的眼睛。女主角担忧的只是暴露行迹，是从前熟稔的杀伐事宜闯进她与丈夫的“现世安稳”。
细雨爱上了一个仇人，这便是她的悲剧。她的脱胎换骨和洗心革面愈是彻底纯粹，实际上愈会显出一种徒劳无功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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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还就还在“过正常生活而不得”的相似性上。
擅使暗器的雷彬最终被江阿生所伤，拖着一口气艰难回到家中，开面馆的愿景算是落空了，能再多吃一口爱人煮的面就是万幸。这位冷面杀手最人性的一幕是在将死之际——雷彬在咽气之前看了一眼尚在安睡的妻儿，像是看穿了自己刀光剑影的前半生。
戴立忍饰演的“彩戏师”连绳是“黑石”中人里最出彩的一位，他不仅武艺高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仙索”更是令人印象深刻。瓮城大战的前夕，连绳追杀崆峒派女徒弟的桥段充满了压迫性与恐怖感，与周遭四面合围的城墙相得益彰，《剑雨》在环境与情节的调配上，也不知道比《影》高到哪里去了！
连绳也想凑齐罗摩遗体，但他的目的不是为了称霸，而是为了治好一身“混江湖”的旧伤。这样看来，连绳的目的也不过是金盆洗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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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头目转轮王是《剑雨》中最值得细表的一位，他行事诡秘、阴险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罗摩遗体对转轮王的吸引力是“再生造化、朽木回春”，电影后半段的一场画风突变的宫廷戏点明了这件核心秘密。
没人能想到，搅得武林血雨腥风的转轮王竟然会委身于朝廷，当一个小小的九品信差。江阿生入宫行刺他的时候，后者适才接受一名比自己年轻数十岁的宦官的呵斥，正毕恭毕敬地捧着一堆信件站在壼道上。
放到江湖中，杀掉眼前的小太监对转轮王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但在宫墙之内，“黑石”首领曹锋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宦官，他无力抗衡“权力系统”这桩庞然大物。这个环节悄无声息地形成了这样一桩推论：转轮王在武林里怕过谁？当然是谁也不怕！但他在青天白日之下奈何不了朝廷的走卒，看来朝廷才是真的大boss。
从他后面告诉绽青的话中，我们可知，原来大名鼎鼎的转轮王自幼就入宫净身，并非“大隐于朝”。曹锋在宫里混了50年，才混到九品太监的位置；但他凭着一身武艺出宫创业，很快就“功夫不负有心人”般拿到了江湖地位。
这说明什么？说明宫里的“阶层固化”相当严重。
绽青不相信罗摩遗体能够“生残补缺”，她看着这个“亦师亦干爹”的内官，是这么嘲笑他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杀我第一任丈夫吗？因为他跟你一样，不行。你不是不行，你是没有。”
心上人都这么说了，转轮王还金什么盆洗什么手呢！别人是过正常生活而不得，他是做正常男人而不得。至于曹锋是为什么“没有”的，大抵也要问问他入的那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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