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後三國時代 第五期
一.一場失敗的政變
高貴鄉公，指的是三國時期曹魏皇帝曹髦，因不甘心淪為司馬昭的傀儡，憤然率幾百僕僮攻打權臣司馬昭，結果光天化日之下被司馬昭部下成濟殺死，死後被廢為高貴鄉公。常道鄉公，是曹魏最後一任皇帝曹奐在做皇帝前的爵位。曹髦死後，曹奐被立為皇帝。直到最後，司馬炎篡位，曹奐被降封為陳留王，後安度晚年，享年58歲。曹魏以後，歷朝歷代的傀儡皇帝們，在面對權臣時，都面臨著選擇，是做高貴鄉公奮起反抗，還是做常道鄉公苟且偷生呢？
南北朝時代，北魏孝莊帝用行動踐行了他的那句名言：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正如我們上一期所講，孝莊帝親手在洛陽大殿上斬殺了一代權臣爾朱榮。之後，朝廷內外一片歡喜之聲，孝莊帝登上洛陽皇宮的正門閶闔門，下詔大赦天下。可是，孝莊帝，這位雄心勃勃卻生錯了年代的皇帝心裡很清楚，大殿之上倉促誅殺爾朱榮，是一場無論如何都算失敗的政變。
權力，真的是自上至下的麼？這是中國曆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在思考的問題，有人想明白了，有人一輩子沒想明白。其實，權力永遠是來自於下級。如果誅殺權臣，只是將權臣一人的肉身毀滅，那麼歷朝歷代也就沒有那麼多皇帝最後被亂軍所誅殺了。一支軍隊，士兵聽校尉的，校尉聽將軍的，這支軍隊才會服從將軍指揮。有人會問，將軍斬殺校尉，士兵也會聽從啊。那是因為軍中不止一個校尉，而大多數校尉聽將軍的。一旦大多數校尉都不聽將軍的，這位將軍就是傳說中的“光桿司令”。而很不巧，孝莊帝就是這樣的“光桿司令”，而“校尉”們又都是爾朱榮的人。
如果說在公元528年，河陰之變後，孝莊帝趁爾朱榮酒醉留宿宮中直接斬殺爾朱榮，那孝莊帝是有翻盤的希望的。因為當時天下群雄並起，爾朱榮並不強大。而皇帝的身份有助於孝莊帝這樣一位精明強幹的統治者以大義名分整合資源，收拾河山。但是，到了公元530年的時候，爾朱榮的軍隊已經一統北魏，我們先來看看，孝莊帝誅殺爾朱榮之時，北魏境內各處爾朱氏軍隊的情況：
爾朱榮死時，爾朱系軍隊的分佈情況
此時，最強的爾朱兆（爾朱榮侄子）雄踞晉陽。爾朱天光（爾朱榮侄子）、大將賀拔嶽虎踞關中。爾朱世隆、爾朱度律（兩人皆是爾朱榮從弟）在洛陽為官，掌控朝廷，賀拔勝輔佐。爾朱仲元（爾朱榮從弟，爾朱世隆親兄）則佔據青徐地區。高歡此時駐守在晉州。北魏大地，盡是爾朱系軍隊。光誅殺爾朱榮一人有什麼用呢？
二.孝莊帝的垂死掙扎
很快，爾朱氏眾將就開始反撲，而孝莊帝，則做了如下部署，做最後一搏：
首先，宣佈赦免爾朱氏眾將，只追責爾朱榮、元天穆。並且派之前被策反的武衛將軍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淵率兵鎮守北中城，防備在洛陽勢力極大的爾朱世隆。
第二，降服賀拔勝。爾朱榮被殺的消息傳出，爾朱榮的妻子北鄉長公主（文成帝拓跋浚侄女，下嫁給爾朱榮）、爾朱世隆率領爾朱榮在洛陽的部曲燒燬西陽門，逃出了洛陽城。當時隨同爾朱榮在洛陽的親信，主要是賀拔勝和田怡。田怡當機立斷，準備率軍突襲皇宮，結果被賀拔勝勸住了，賀拔勝說道：“天子既然做了如此大事，一定早有防備，我們逃出洛陽城吧。”其實孝莊帝倉促誅殺爾朱榮，哪來的準備呢？而眾人逃走後，賀拔勝卻沒有出逃。孝莊帝覺得賀拔勝可以拉攏，就降服了賀拔勝。要說這賀拔勝，是一代名將，當時在爾朱榮的異姓將領中，他甚至比其弟賀拔嶽、侯景、高歡還要受重用。但是其性格有很大缺陷，總是在關鍵時刻猶豫，看不清形勢，這也最後他一直沒能成為高歡、宇文泰一般的人物的原因。
總是當斷不斷的名將 賀拔勝
第三，結交渤海高氏。渤海高氏自東漢以來就是河北大姓，渤海郡的郡望。高氏一族，不僅依靠經史治家，同時也是軍事強宗。當時，河北大族都建有塢堡。塢堡是一種地方豪強大族建立的城堡類防禦工事，裡面囤聚家兵，財產。西漢武帝時期為剪除地方豪強，下令不許建塢堡，但是屢禁不止。到了南北朝時期，河北是塢堡最多的地區。因此河北地方勢力很強，各大族的家兵都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六鎮起義爆發之時，渤海高氏的高乾、高昂（字敖曹）兄弟參加了葛榮的起義軍，後又投降了北魏朝廷。結果爾朱榮十分厭惡高氏兄弟，將高乾免除官職，將弟弟高敖曹囚禁在洛陽。誅殺爾朱榮後，孝莊帝任命高乾為河北道安撫大使，高敖曹為直閣將軍，讓他們回到河北故鄉召集宗族家兵以為外援。臨行前，孝莊帝親自送高氏兄弟，高氏兄弟感動落淚，誓死效忠孝莊帝。
塢堡復原圖
第四，密令賊帥紇豆陵步蕃襲擊爾朱氏老巢秀榮，牽制晉陽的爾朱兆，讓其無法分身。
該做的都做了，然而，這樣真的有用嗎？
爾朱世隆跟著北鄉長公主逃出洛陽城，屯駐河陰。爾朱世隆如同當年防禦陳慶之時候一樣膽小如鼠，主張逃回北方晉陽大本營。遙想東漢末年，當西涼將領李傕、郭汜被王允驅趕出洛陽城的時候，也是惶惶不可終日，想要逃回西涼。鬼才賈詡勸說二人殺回洛陽，因為如果逃回西涼，他們的士兵就會潰散，他們只能束手就擒。三百年後，沒想到東漢末年的一幕再次發生了，而此時的鬼才不姓賈，姓司馬。司馬子如，河內溫縣人，沒錯，他是西晉皇族後人，西晉宗室南陽王司馬模的八世孫。爾朱榮崛起後，他就依附爾朱榮，成為了爾朱榮的首席謀臣。
司馬子如
司馬子如說道：“當今天下，只有強者才能號令天下。而強者一旦示弱，就會有意外發生。我們如果匆忙北返，內部覺得爾朱氏不行了，就會發生動亂，那時候，我們還能回得去嗎？不如回軍京師，出其不意，或許可以成功。就算不成功，也讓世人看到我們的強大，不敢背叛我們。”司馬子如不愧是這個時代的神人，分析問題，一語中的。未來他的故事還很長，此時，爾朱世隆聽了此番話後，便率軍殺回洛陽。途徑北中城，一舉擒獲了並殺掉了爾朱氏的叛臣奚毅。北魏朝廷派來宣讀赦免詔書的使臣，也被爾朱世隆當場斬殺。孝莊帝的第一個安排，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爾朱世隆派爾朱拂律歸率領一千名契胡騎兵進抵洛陽大夏門，索要爾朱榮的屍首。孝莊帝親臨前線，再次宣佈只追究爾朱榮一人，其餘人等官爵照舊，並賜予鐵券。但是契胡騎兵絲毫不為所動，爾朱拂律歸說道：“太原王（爾朱榮）蒙冤而死，我們只要太原王的屍首，也就死而無憾了”。說罷，契胡兵們都哭了起來，哭聲震動洛陽。看到爾朱氏如此強硬，孝莊帝大開府庫，在洛陽招募了一萬人，與契胡騎兵作戰。倉促召集的洛陽百姓怎麼會是契胡兵的對手，幾次被打的大敗。板蕩識忠臣，這時，散騎常侍李苗主動請戰。他率領人馬趁夜裡燒燬了浮橋，將爾朱世隆的人馬截為兩段，契胡士兵溺死不少。但終因寡不敵眾而戰敗，李苗部下全部戰死，自己也投水而亡。
李苗本是南朝之人，在梁武帝滅齊之時投奔北魏，受到禮遇而對北魏忠心耿耿。他的死讓孝莊帝很傷心，追贈他為車騎大將軍，諡號“忠烈”。爾朱世隆看到浮橋已毀，並且向孝莊帝示威的目的已經達到，就率軍北返。孝莊帝暫時度過了危機。
三.爾朱兆攻陷洛陽，瘋狂殺戮，孝莊帝遇難
爾朱氏諸將中，實力最強的就是留守爾朱氏山西大本營的爾朱兆。他聽說爾朱世隆已經起兵，於是率領精銳契胡騎兵與爾朱世隆匯合，二人推舉長廣王元曄即皇帝位，兵鋒直指洛陽。此時，爾朱世隆的親兄弟，駐守青徐的爾朱仲遠也發兵前來。而稱霸關中的爾朱天光則另有打算。他與賀拔嶽、侯莫陳悅商議，也準備立一個皇帝。他的野心更大但也更人性。他要成為爾朱氏的領袖，但他不想擔殺孝莊帝的罵名。他的計策是，威逼利誘孝莊帝出逃，然後他的大軍由賀拔嶽率領突襲洛陽，另立新帝，號令天下。一時間，剛剛逃過一劫的孝莊帝被爾朱氏群雄包圍了。
爾朱兆進攻洛陽
上一期我講過，在誅殺爾朱榮一事上，孝莊帝是猶猶豫豫的，而給他堅定信心的是城陽王元徽。然而，城陽王元徽是個無能的王爺而已，在誅殺爾朱榮後，他的所作所為，跟前面犧牲的李苗這個南朝人相差太遠。孝莊帝任命元徽為大司馬，負責朝廷內外一切事物。元徽天真的以為，殺了爾朱榮，爾朱氏眾將會作鳥獸散。結果爾朱氏諸將四面起兵，他卻毫無辦法。元徽本人生性吝嗇，又善於妒忌，不願意別人的功勞超過自己。每次與孝莊帝商議如何退敵之時，群臣中有人獻計獻策，他總是對孝莊帝說不要採納，以免別人搶了他誅殺爾朱榮的功勞。而洛陽好不容易招募的軍隊，元徽又剋扣糧餉，導致士氣低落。
此時，東面的爾朱仲元攻下了兗州，直面洛陽。孝莊帝任命剛剛投誠的名將賀拔勝為都督。但是又做不到用人不疑，派親信鄭先護為行臺，命二人率本就少的可憐的洛陽禁衛討伐爾朱仲遠。鄭先護一直懷疑賀拔勝，就故意讓賀拔勝領軍在營門外作戰，不許回營。結果賀拔勝作戰失敗，又投降了爾朱仲遠，迴歸了爾朱氏陣營。孝莊帝的第二條計策，也失敗了。當然，今後的歷史多次證明，賀拔勝，真的不是個關鍵時刻可以託付的人啊。
爾朱兆進軍洛陽的時候，派人去找高歡，希望高歡隨他進攻洛陽。狡猾的高歡推辭地方還有賊寇需要平定，抽不開身。爾朱兆此時很不高興，大罵高歡。高歡卻對心腹孫騰說，爾朱兆如此猖狂，必不能長久，看來我不能再侍奉爾朱氏了。從此，高歡堅定了脫離爾朱氏的決心。然而此時爾朱兆風頭正勁，很快兵臨黃河。河北的高氏兄弟離得太遠指望不上，而賊帥紇豆陵步蕃收到孝莊帝的密令後，坐山觀虎鬥，拒不發兵。至此，孝莊帝所有的安排都失敗了。
在爾朱兆的兵威下，洛陽城內出現了帶路黨，華山王元鷙。孝莊帝聽說爾朱兆兵臨黃河了，曾想親率禁衛，御駕親征，企圖以天子之氣震懾爾朱兆。元鷙卻對孝莊帝說：“黃河水那麼寬，爾朱兆的騎兵怎麼可能過得來！”孝莊帝覺得有理，就沒做防備。結果，爾朱兆兵臨黃河之時，黃河水居然很淺，都沒有漫過馬腹。爾朱兆順利過河，攻進洛陽，契胡騎兵都到達宮城邊上了，孝莊帝才發覺。這時，北魏禁軍還想殊死抵抗，結果華山王元鷙親自出面，讓禁衛軍放下了武器。孝莊帝孤單一個人狼狽出逃，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策馬逃跑的城陽王元徽。孝莊帝連聲呼喊，結果元徽頭也不回，徑自逃走。孝莊帝被爾朱兆抓到後，關在了永寧寺。冬季寒冷，孝莊帝向爾朱兆索要頭巾，爾朱兆不允許。
爾朱兆指揮契胡騎兵大開殺戒，殺了司空臨淮王元彧、范陽王元誨和青州刺史李延實等人。又在洛陽南部抓捕了城陽王元徽處死。爾朱兆殺紅了眼，並且開始了六親不認。他的堂姐，也就是孝莊帝的皇后爾朱氏，本跟爾朱家一條心，此時誕下了皇子。爾朱兆將自己的親外甥舉過頭頂，重重摔死。不久，爾朱兆押解著孝莊帝北上晉陽。
孝莊帝悲慘的被押解北上
高歡聽說孝莊帝被押解至晉陽，便準備在路上出兵搶奪孝莊帝，便於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結果未能趕上契胡騎兵。於是，高歡寫了一封信，勸爾朱兆不要弒君。此時的爾朱兆，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當年的爾朱榮，哪裡管得了這些？不久，爾朱兆親手將孝莊帝弒殺於晉陽的三級佛寺中。不知道爾朱兆是不是對叔父爾朱榮有些怨恨，再殺了爾朱榮的外孫後，爾朱兆又殺了陳留王元寬。而元寬生前也是爾朱榮女婿，跟爾朱榮關係極為融洽。當初爾朱榮進洛陽時就傳言要立元寬為帝。孝莊帝另一心腹高道穆，也在逃出洛陽城後被爾朱世隆抓住殺死。
孝莊帝無力迴天，誅殺爾朱榮後終遭慘死。但是筆者認為，孝莊帝元子攸盡力了，他的表現甚至超越了漢獻帝歷代傀儡君王。作為傀儡皇帝，他想到了所有的辦法，也確實做到了“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他是北魏實際上的最後一任皇帝，他死後，北魏就迎來了分裂。爾朱氏諸將雖然雄踞四方，但是卻很短視。北魏的天下，不久將會落入兩位真正的英雄人物手裡，高歡和宇文泰。
閱讀更多 杜少說歷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