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劉德華,這是1966年發生的事……

這是一九六六年發生的事.

從不浪費吃喝玩樂

父親是一個勇士.二十多年前一句「我要搬到城市生活」,把我們一家八口都擠到 城裡來.

本著勇者無懼的精神,父親不理會親戚朋友的反對,以及同鄉的白眼,說走就走,其志如頑石.他這一著,教大家震怒多於驚愕.受人非議在所難免.每天都有一群三姑六婆在我家門前探頭探腦,大發謬論.見到母親走出來就裝笑臉:「哎,劉大嬸,搬去城裡住,好風光!」非常討厭.

而我也突然之間少了一班朋友,因為孩子的媽都不允許孩子跟我 們玩在一塊.「叛徒!虛榮!」村裡一些無聊的人都是這樣罵我跟姊姊.我很生氣.有一回實在憋不住氣,拾起小石子狂扔那些人,打得他們頭腫如 豬頭,心裡才寬了些.

有時我會想:若非父親的思想新潮,一早嚷著起革命搬家,待搬到城裡來,又得為生活勞心勞力,說不定我等劉氏嫡系早已活脫脫是個養尊處優,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十二少了.左手尾指留片小指甲,嘴角含煙,吞雲吐霧,每天早上捧著心愛的金絲雀往燕雲大茶樓鑽,坐在靠 窗一張特別留位的抬子,品茗上佳的「馬騮」.風花雪月,良辰美景,看戲操曲,閒來吊起嗓子哼一曲「牡丹亭 驚夢」,遊戲人生.想得瘋了.

可是父親不是土皇帝,他只是個勇士.勇士都是註定要上沙場衝鋒陷陣的.它的子孫也不能例外.

半夜,隔壁不知道是誰在播這樣的一首老歌 (原曲:Whatever will be,will be) 當我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我問我媽媽,我長大了將 會如何?我會漂亮嗎?

我會富有嗎?媽媽這樣回答我:孩子,孩子,將來你長大了能擁有多少,就是多少,我們並不能預見未來.然後,當我長大了,我戀愛了.我問伊:我們面對的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人生?會如彩虹般的豔麗嗎?一天又一天,地老天荒?伊溫和地說:親愛的,我們無法知道將來,但我們決定如何走面前的路,人生就如何呈現. 我靠在床頭,推開窗戶,讓它一遍遍地唱下去.

生活有時會如一首毫無殺傷力的老歌,溫柔輕軟,在你耳邊嗡嗡 嗡,搔得你耳朵發癢.

我在床頭的茶几上隨手拈來一本畫冊.影迷送的,上次在拍戲現 場親自拿來送給我.我一頁頁揭開,全是歷年來的照片.古裝時裝,臺上臺下,造型照,生活照…… 慢著-- 這是什麼? 我把剛才揭過頭的一頁翻回來.定睛一看,竟是兒時的一幀黑白照.大約六,土歲,拖著姊姊的手,還拎著一個小書包.照片都發黃了,我也忘了在哪裡照的.但我依稀記得那已是我家搬出大埔後住在鑽石山的事了.那時應該剛升小學吧.小小的手緊緊扣著姊姊的手,可是一雙眼睛卻飛去老遠.這無意識流露出的神情,彷佛就是我跟我家人一直以來的關係--心連心,但卻不曾親過.

我小時候在家裡頭像半個啞巴,不說話,放學回家就做功課,然 後自顧自的看電視,自得其樂.母親曾擔心我有問題,把我帶去廟宇求神保佑,我因此也被迫喝下無數杯苦澀難當的香爐灰神水.可是神水喝了也不見得開口,仍然沉默如金,母親唯有暗擔心.我有三個姊姊,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裡共有六個小孩子,再加上父親經營雜貨店和冰室,一天到晚人來人往,吱吱喳喳,鬧烘烘 ,像個遊樂場.居移氣,養移體,我不可能性格如此.至今我仍說不出原因,既不是跟家人吵架,也不是生悶氣,但回到家就自自然然閉起嘴巴,沒話說.我們會一起在雜貨店或冰室裡幫忙,大家分工合作,一家人很開 心,可是一整天下來,我跟他們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十句.

那一年,我,二姊和三姊和小弟都念黃大仙小學.我跟二姊同念下午班,每天都由她帶我上學.我總是走在她前頭,看東看西,踢石 子,踢汽水蓋,越踢越遠,然後-次都給她在身後大喝:「榮仔,別 亂跑!」給叫回去.放學時,她又會等我一起回家.

兩姊弟從不交換校園趣史,或是在課堂上受了哪門子的氣,小小年紀已學會不嘮叨,不訴苦,而且做得如此徹底.完全不像現在.現在我回到家就像一頭學說話的鸚鵡,說個沒完沒了,而且愛置身熱鬧之中.有時候拍戲拍得累了,

但回到家如果碰上姊姊和外甥女在座,我寧願犧牲兩個鐘頭的睡眠時間,也要跟她們瞎纏到底.唯恐她們一夜 之間變成啞巴,不再跟我說話.有時坐在那裡聽外甥女說話也覺得樂趣無窮,統統三歲至五歲,會嘆氣,含皺眉頭,用稚氣的聲音說:「唉,我好煩呀!」我只能嘖嘖稱奇,像她們這種年紀,何來煩惱?!

我從來沒把屬於吃喝玩樂的歲月浪費掉.大概是有點小聰明吧,唸書外,我的時間都放在運動場上.每個學期開始,差不多所有的興趣小組報名處皆收到劉德華的報名表格.書法,足球,籃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跳彈網,康樂棋, 橋牌,游泳,跳高,跳遠,競跑,以及所有田徑活動.除了上課,其餘時間皆通告密集.每天早上起床就開始恨太陽為什麼這麼早下山.上課聽書,下課搗蛋,功課交齊,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學生: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的,棄之可惜,教之勞氣,是數一數二最教老師 頭痛的學生.

念高中三那年,面臨選文,理科升班,每個同學都煩得滿臉瘡瘡 ,偏我一個早已心中有數.班主任把我明去討論:「劉德華,你打算選什麼科?文科吧,你的文學一向很不錯.」我搖頭,「我選理科.」班主任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我理直氣壯回答:「我是中國人,中國人還怕學不好中文?反正可以選擇,為什麼不給自己機會多學一些不懂的科目?如果選了文科,將來我只懂文科 ,但如果現在選擇理科,將來除了理科外,我還懂文科的東西,平白多學一樣學問,有什麼損失呢?」 嘩啦嘩啦,理由一大堆,說得班主任啞口無言.結果我當然照本意選讀理科,還狠狠把老師的眼鏡都跌破了.

那一年高中四的終期試,我的物理科拿了全年級最高分數獎.這是自從我升中試拿狀元以來最威風的事了.我還記得升中試放榜那天,一早就回到學校等候派發成績單.信心是有的,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考到一級的成績,是我那一年 那一屆的狀元學生.我拿著那張長長的成績單,欣喜若狂,在操場上揚了一個老大的圈.同學爭著搶去看,搶來搶去,得意忘形之際,終致樂極生悲.那張本來已傳閱得黴爛的成績單給五馬分屍,撕得稀巴爛.我站在一旁哭笑難分.立刻想到跑去教員室借膠紙設法補救,但貼補好的效果差強人意.

當我把它拿給父親看時,它像一張廢紙.父親拿在手裡直皺眉頭,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唔--」他一 臉狐疑,半晌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好好的一張成績單會變成這樣?」「同學傳看時不小心撕爛了.」「好好的傳著看為什麼會撕爛?」「他們搶來搶去玩.」父親的表情仍然是一副猶豫.我望進他眼裡去,突然之間閃過一個念頭,明白一切. 霍地,我整個人跳起來: 「什麼?!你懷疑我這張成績單是假的?!」父親像被看破心事,滿臉尷尬. 我暴跳如雷.「我從來沒有懷疑你的讀書能力,況且唸書考得好成績是應該的 .」

父親丟下這句話就走開.我懊惱得說不出話來.這算是什麼意思呢? 頓時我像給人潑了一盤冷水,悶悶不樂了好幾天.但我並沒有因此記恨父親.我跟他都是脾氣極臭,但又極快忘記不快的人,從來不記宿夜仇.況且畢竟年輕,可以把天下間的不愉快都一古腦兒丟棄,不玩白 不玩,暑假總不能白放!我把課本統統扔進衣櫃,翻出一件件汗衣,每天玩得像野孩子般才回家.

有一回玩得瘋了,竟想到要去偷摘隔壁種的石榴,那裡住了個潮 州籍的鐵匠,早出晚歸.我們這樣那樣的計劃好進和退的路線後,我拍拍胸口,無懼地說 「讓我去!你們替我把風!」 我捲起衣袖,雙手一壓就爬上鐵匠家的屋頂.我躡手躡腳慢慢轉身,正準備從屋頂跳下後園之際,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我整個身子穿破屋頂跌下去,然後連人滾到一張鋼臺子前.我「哎喲」慘叫,大腿外側隨即一陣麻痺,我本能地伸手一按, 糟糕!一手部是血!我低頭再看,要命!傷口足見有半尺長,血流如注.同伴都嚇呆了,一張張臉,青轉紅,紅變白.我按著傷口,勉強撐起身子.朱強衝進鐵匠的浴室拿出一條毛巾,我搶過來抹淨地上的血跡.「趕快走!」

他們幾個攙扶著我跑.我們一直跑了數條街才敢停下來歇息,但我已痛得冷汗直冒.我曲身坐在小巷裡,檢驗傷口,一低頭,即看到自己長滿肥肉的肚子,不禁暗罵:「活該!胖得像頭豬,難怪含踩爛人家的屋頂!」 英雄氣短! 還以為自己懂輕功呢?可以飛簷走壁!結果我穿了一個月的長褲子,因為怕給父母看到腿上的傷痕而知道我的惡作劇. 時為大暑.本來應該穿短褲的季節,現在被迫天天穿長褲,熱得大腿兩側長滿熱痱,又癢又疼,非常受罪.

於是我發誓要學好功夫.整個夏天都在學李小龍耍雙節棍.我把家裡的塑膠椅拆去兩枝腳,用麻繩穿在一起就當雙節棍舞,前後左右亂舞,屢擊中後腦.如果某個暑假,你曾看到在鑽石山頭的小球場上,有四個高矮肥瘦的小子在舞雙節棍,那我告訴你,其中那個胖的就是區區在下了!(另一個會不會是周星馳?)

大家好,我是劉德華,這是1966年發生的事……

(第一人稱:劉德華。來源:劉德華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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