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窿裡的打漩兒糞球——重讀《靜靜的頓河》有感

冰窟窿裡的打漩兒糞球

——重讀《靜靜的頓河》有感

一個人到底怎樣和你的時代相處?怎樣在你的時代裡存活??一部史詩般的鉅著,除了以生動曲折的故事、個性鮮明的人物反映那個波雲詭異的時代,一定能帶給人這樣的沉重的思考。這種思考不會因時代的變遷而減重褪色,相反,時代的不停變遷,歷史在逐年積澱,這種思考變得,更加靠近心靈,靠近人生的本質,因而也更加沉重。

葛利高裡本就一普通的農民,雖然他有違道德和鄰居司潘捷的老婆阿克西妮婭亂搞,但如果不是遇到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二月革命、十月革命,讓他稀裡糊塗地攪進了戰爭,他最多是個敢於衝破世俗追求愛情的有情人——如果正面描寫他的話。如果不是布爾什維克最終推翻帝制,如果像法國大革命那樣直接進入民主國家,憑著自己的勇敢——民族的勇敢——葛利高裡沒準兒會有一個戰功卓著的英雄一般的顯赫人生。但不幸的是,前面三個如果,都是現實,是他所生的那個時代的現實。這就讓他這樣一個不認識幾個字的、再普通不過的年輕農民,過起了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的生活,完成了像“冰窟窿裡打漩的糞球”一樣的人生。

現在先捋捋他的軌跡:他最先是按照沙皇給哥薩克民族的規定去服役,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隨後加入維護沙皇的白軍,但在看到白軍的腐化之後,又加入了紅軍,布爾什維克,參與推翻沙皇。而當布爾什維克推行“殺害地主”政策時,他一怒之下又參加了暴動起義部隊並升為師長,後加入維護皇族的頓河軍,反過來殺紅軍。在看到紅軍的敵人頓河軍並不是真正的一隻為人民幸福而戰的部隊時,他選擇了退役。但由於殺過紅軍,他在家已經待不下去了,於是又回到頓河軍的部隊。頓河軍逐漸失利後他覺得自己無處可去,想坐船去土耳其,但最終他又回到村裡。回家後又因為當過殺紅軍的指揮官,在肅反的恐怖情況下,他不得不再次離開家鄉,不得不開始逃亡。而當他心愛的阿克西妮婭在和他一起逃亡的路上被打死後,他覺得生活失去了方向,心靈迷失在茫茫草原。最後走投無路,他最終選擇回家,回那個父母兄嫂妻子都死光光的家,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兒子,那個“和大地唯一的聯繫”。最終他被處決——據考證,他的原型最終被處決。

從上面的簡短回顧,我們不難看出葛利高裡的“軌跡”有多亂,立場多麼善變。世界大戰,他為皇帝而戰。推翻帝制,他為蘇維埃政權而戰。抗拒布爾什維克的欺辱暴動起義,他為維護本民族的人民利益而戰,但卻不得不加入“帝制”軍隊頓河軍。頓河軍不行了他無處可去又加入了紅軍打頓河軍。這時頓河軍的人已經看不起他,讓他最終選擇了退役回家。但布爾什維克統治的家鄉已經容不下他了,他又逃亡出去當了匪幫。

如此一個立場多變的人,最終被處決是不是罪有應得呢?是這樣嗎?這就是本文想探討的:一個人應該怎樣在他的時代存活?和他所處的時代相處?!

一是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青年農民,能做到洞若觀火一樣清晰判斷時勢嗎?一直為沙皇賣命?還是一直為布爾什維克賣命?關鍵是,這兩者,沙皇和布爾什維克有什麼區別嗎?甚至在對待哥薩克民族來說,布爾什維克還不如沙皇!

第二、雖然葛利高裡不識字,但他一直遵從著他的心。對愛情是這樣,對“事業”也是這樣。他憑著自己真實的內心愛著阿克莎,他憑著自己對善惡的判斷,選擇“事業”。他雖然盲目,“我在為誰打仗?”,但從沒泯滅善良和正義。

三是在那樣的世道里,他能保持政治上的貞潔嗎?如果說此前他遵從自己的內心,還算一種貞潔,但嚴酷的現實最終讓他走進了匪幫的隊伍。生存是每個人時刻面對的問題,命運就這樣撕掉他最後一塊遮羞布!讓他赤條條一無所有!

這是時代的悲劇。是一個善良正義之士的悲劇。悲劇的根源是什麼?那就是一個邪惡的政權被推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更加邪惡的政權!那個時代已經容不下葛利高裡了。在“白紅”間的無奈的搖擺,讓他最後無法在“紅”的政權下活下去了。這就讓善良和正義無處落腳也無處可逃!

書中葛利高裡將自己比喻為“冰窟窿裡打漩的糞球”,將自己的一生比喻成一位搖搖晃晃的酒鬼。然而,這一切怪他嗎?是他的人品問題嗎?是他自己主動的選擇嗎?不是,是那個時代痛擊了他的人性,最終吞噬了他的生命。那麼,一個人應該怎樣在他的時代存活呢?怎樣與他的時代相處呢?或許一個普通人,一個想真實地活著的人,最終都只是一個在“冰窟窿裡打漩的糞球”而已!

二十二歲讀《靜靜的頓河》,為葛利高裡和阿克西妮婭的愛情兒落淚,五十歲讀這一史詩般鉅著,為冷酷的時代而心痛!為人的命運而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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