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之高下-----終在境界
——潘天壽《溪石幽鳥圖》賞讀
方向前
吳冠中先生曾用“高山仰止”四字讚美潘天壽的繪畫。潘天壽不僅開創了中國畫大氣磅礴、攝人心魄的力量感和現代結構美，也開闢了中國畫史上無人比肩的“強於骨、一味霸悍”的藝術新境界。
二十世紀中國畫壇，從中國畫師承主流看，大致分兩類，一為取法明董其昌及清初四王，並上追宋元諸家，筆墨風格相對工整細緻，題材及表現技法形式過於程式化。另一類則是大寫意文人畫脈絡，師法明徐渭，清石濤、八大及晚清吳昌碩等，筆墨豪放、富趣味，重內涵，善寫意，尤其是書法的造詣高。潘天壽繪畫更多得益及取法後者。他博採眾長，於石濤、八大、缶老諸家用宏取精，大膽創新，不僅筆墨蒼古，凝練老辣，而且畫格大氣磅礴，雄深奇崛，其中國畫創作主要為花鳥和山水成就最為突出，書法亦自出新意。
《溪石幽鳥圖》為潘天壽晚年所作，從這件作品中，我們可以大致領略到潘老繪畫特殊的審美表現和精神體現。
潘老繪畫以作巨幅為擅，他開創了中國畫鉅作的新氣象，作品形式體制高大，繪畫境界格局宏闊。而此《溪石幽鳥圖》尺幅不大，僅62.5㎝×45.5㎝，但作品的氣格很大，可謂“以小見大”。畫家攝取了江南山區溪邊一隅，所畫主體為鳥。按常理講，作為作品主體的鳥，是點睛之筆，應置於作品中心位置，但潘老沒這樣做，他把鳥佈置於畫面最右下邊緣，這就是潘老構圖中的“造險”。在近代中國畫家中，潘天壽以構圖奇崛著稱，這是他藝術創作中的匠心獨運。潘老主張：“畫材佈置於畫幅之上，須求平衡，然須注意靈活之平衡。或者說，靈活之平衡，須求其不平衡，然後再求其平衡。”他反對在繪畫時瑣碎、平板，求大膽、抓重點，從大處、高處、新奇處著眼，注重動中取勢，變中見奇。
《溪石幽鳥圖》對石頭的佈局也同樣體現作者的用心與別緻。畫家先在畫幅中間橫放一塊頑石，這樣做是畫家給自己先出個難題，當然這是潘老繪畫思想中的“造險”。他的繪畫無論構圖還是局部描繪大都不按常理出牌，但關鍵是最後如何“破險”。潘老又在畫幅左下角放置一塊石頭，這次僅畫石的局部，而且左下方不留一點空白，與中間的石頭形成交叉、對比及變化，當然左下的石頭分量更重，能壓住整個畫面。再在左上方畫上幾片竹葉及雜草，石頭局部進行點苔及皴擦，以破畫面之平板，這樣作品就有“化平板為奇崛”之感了。
潘天壽在藝術作品表現中的“險”大致有兩種表現及處理方式。一般情況下，畫家造險多為有意識的，所謂作品構圖或佈局，是畫家的匠心獨運，圖中對“石”與“鳥”的佈局處理就是畫家有意“預謀”的。而另一個險則是無意識的，從某種意義上也可理解成畫家作畫時“失手”，但潘老有極強的施救能力，最後能“絕處逢生”，甚至出其不意，最後達到“無心插柳柳成蔭”之境。
鳥是潘天壽在繪畫作品中喜歡錶現的動物。歷代畫家多愛畫鳥，鳥不但可愛，有生命力，同時寄情於鳥，借鳥抒情。潘天壽畫鳥更多師承八大的筆墨及精神。清初高僧八大筆下的鳥具有孤傲及倔強的精神內涵，他畫的鳥在形態上較為誇張，白眼朝天或凸胸駝背，且多為單腳獨立，八大把鳥給人格化了，或寄情，或譏諷，借鳥發洩自己憤激孤獨的胸臆。畫面簡約空靈，具有極高的意境和格調。而潘天壽畫鳥，鳥身上既有孤寂的一面，但更多則體現鳥的雄壯與機靈，這與他繪畫的博大境界相吻合。《溪石幽鳥圖》中之鳥，鳥嘴既長又大，突出了鳥的英姿與霸氣，鳥爪緊抓石頭，顯得很有力量感，有險勁也有動感。潘老平時喜畫禿鷹，這種鳥從形態看，在生活中好像難以找到，其實這是潘天壽繪畫精神世界中的化身，寄託了作者的感情，禿鷹雖禿，展現了氣勢與霸悍，堅強的性格，或許這是畫家隱喻自己在“文革”中的遭遇，面對不幸，仍然堅強不屈。
從《溪石幽鳥圖》的題款中，可以得見潘老繪畫的審美觀念：“老年運筆，一味霸悍，如楚重瞳之戰鉅鹿，喑噁叱吒，誠不知似何意態矣。呵呵。壽者。”潘老繪畫大致可分早期與中晚期，早期從師吳昌碩，承繼了缶老文人繪畫的技法與思想，集詩書畫印為一體，融金石書畫為一爐，作品重整體，尚氣勢，但早期繪畫從技法到精神並沒有跳出吳昌碩的面目。至中晚年，潘老在學習八大、石濤及缶老的基礎上，在筆法、墨法、構圖、氣象諸方面進行了大膽的創新，繪畫於形於神都追求“一味霸悍”，把中國畫的氣韻生動之“氣”推到了極致，他在破險造險、計白當黑、強其骨、以書入畫等方面都突破了前人，其目標只有一個：“藝術之高下，終在境界”。
據相關記載，潘天壽先生的存世作品為千件上下，其中絕大部分被美術館、博物館收藏。據其家鄉知情人所述，潘老對自己作品要求十分嚴格，如果對以前畫的作品不滿意了，會通過三種方法把它們收回：一是討回來；二是出錢買回來；三是用現在的畫調回來。收回這批畫後，就付之一炬，可見畫家對作品的嚴謹程度。
潘天壽的作品一直是藝術市場上的熱門，價格很高，而且市場上很少見到其鉅作，大多為小品或普通作品，不過，即使這樣的作品價格也不低，每平方尺在百萬元上下。2015年5月嘉德拍賣《鷹石山花圖》鉅作，約23.3平方尺，該作創作於上世紀60年代，結果以2.34億元人民幣成交，應是目前拍賣市場中最高價。2018年11月底，嘉德秋拍即將開拍，一件潘天壽指墨畫鉅製《無限風光》露面，尺寸為358.5㎝×150㎝，此作曾先後出版及展覽60餘次，應為潘老經典之作。《無限風光》氣象縱橫自如，得江山之助而悟宇宙之妙，有“意到筆不到”的蒼茫趣味，畫中古松掀天拔地，偃蹇椏槎，左盤右旋，如潛虯起舞，氣勢雄偉，境界宏闊。如此作品，價值過億元應該是毫無疑問的，讓我們拭目以待。
供稿:毛朝暉 方向前/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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