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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的敏言與喬荷,青史之上,一個流芳百世,一個遺臭萬年。

然史書不過一家之言,成王敗寇,何足為信?若以為真,豈不愚哉?

更何況,喬荷是這般美好的少年,見其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更兼出身顯貴,聰明神悟,舞象之年便運籌帷幄笑傲朝堂,也許正是這樣驚才絕豔風光霽月的完美,引得天妒,於是他被政敵陷害,被下屬出賣,生前身後一片臭名昭著,未及弱冠便身死異鄉;而真正通敵叛國的敏言,卻問鼎九五至尊,奪了他的未婚妻,殺了他的掌珠妹,死後萬人敬仰青史留芳,直叫人憤慨天地如此不公,竟視萬物如芻狗。

喬荷太過高傲,他是帝國唯一直系血脈,生來便在雲端俯瞰眾生,故而瞧不起出身旁枝的敏言,笑其為鄉巴佬,可卻是鄉巴佬毀了他。最終,他死在了十九歲,死於皇權傾軋,雖不負外祖,然外祖負他,天下亦負他。到底是時運不濟,昔日干淨無垢的白衣少年郎,被人潑了這樣大的一桶髒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而喬荷,兩樣都佔全了。

到頭來,敏言和奚山或許都錯了,喬荷一生所願,從來都不是這天下罷,他機關算盡百般綢繆,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唯植一人矣。那是他一手養大用心澆灌的喬木,鎖在深閨人未識,外人無緣得見,卻是他淒涼薄命的一生,唯一觸手可及的溫暖。他打下百國十萬裡山河為她,他放棄皇權俯首稱臣為她,他請天子賜婚天下無雙為她,他曾備下三十三城嫁妝預備嫁他價值連城的掌珠,想讓他的小妹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其間情深如許,直叫人喟然長嘆啊。

只可惜,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好得千金不換的兄長徒然死在了馬背上,一心盼著哥哥凱旋歸來為她送嫁的妹妹哭了三十日,落淚成血。她死在嫁人的那一天,對著舉世無雙的美兒郎說世人皆說你好看,只因他們未曾見過弱冠之年的哥哥,即使,她也未曾見過。因為她的哥哥,死在了十九歲啊。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詩經·國風·鄭風·山有扶蘇》

扶蘇和喬荷的名字皆源於此,三百年前權傾朝野風華絕代的郡君喬荷,三百年後聰明早慧冷情冷性的太子成嬰,扶蘇身上獨有的清洌冷香,恰似喬荷,昔日清冷自恃的薄荷郎。

二哥的玉佩化做了黃衣的三娘,真正的三娘變成了奚山,不再守著女兒身,不再困於閨閣囹圄,終於得見這世間川巒,人生百態。天下甚美,可奚山肯愛這如畫山河,不過是因她愛二哥所愛。她將自己活成記憶裡二哥的模樣,孤獨地守著忘歲年年復年年,只為等二哥歸來,便能如前世他待她一般,傾盡全力地呵護寵愛。

無名碑上最後寫著:植,三百年,嫁喬荷。

恰合了開頭奚山君手裡的婚書:喬公女,三百歲,太平日,嫁扶蘇。

扶蘇終究還是知道了自己是誰,前世記憶紛至沓來,當年未曾言說的愛,在今生終於修成正果,他曾經一手帶大視若珍寶的小女孩兒,成了他的妻,生了他的子。縱然陰錯陽差,到底曾得償所願。

那些屬於他們的點滴愛意,靜水深流,不過化作青史上寥寥數筆,唯有小奴舊書,記下這世間萬千離合悲歡。

就當是野史志怪看過也罷,縱然奚山辭世,忘歲已枯,百年時光飛逝如流水,面如冠玉的少年和姿色傾城的美人皆化作了枯骨一堆,至少他們依然活在過往的年歲裡,朝朝暮暮,形容舉止,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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