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名牌大學生“承包”一所鄉村小學,他們在做什麼?

這群名牌大學生“承包”一所鄉村小學,他們在做什麼?

2019年開學生活營,學會合作的孩子們想盡辦法讓十幾個人站在一塊墊子上

任盼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為農村孩子找到一條路。家庭和社會造成的差距已經存在了,那麼學校和老師還能做點什麼呢?這大概也是美麗小學,甚至是整個美麗中國支教項目所想要找出的答案。

一群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邊境省份雲南,承辦一所鄉村公立小學,會發生怎樣的化學反應?

我在這個春天,就觀摩了這樣一所學校——楚雄市東瓜鎮興隆村分眾美麗小學。

一堂性別平等課引發的“掐架”

先從一堂性別平等課說起。3月8日婦女節這天,陸翼老師決定在三年級的性別平等課上摘下帽子,讓學生們看看,“男生也有留長髮的”。

陸翼畢業於中山大學,曾參加美麗中國支教項目,在雲南臨滄支教兩年。此後他在2016年參與美麗小學的工作,如今擔任生活課和英語課老師。

這天下午,他摘下帽子,教室裡沉默了兩秒鐘後,便爆發出鬨堂大笑。同學們踴躍舉手,發表評論。

“好像變成了女人。”

“陸老師頭上還帶著髮卡,樣子好搞笑。”

“我覺得……像變態!哈哈哈哈。”

孩子們說出真實感受,釋放著快樂、好奇和不解。陸翼不給出任何答案,只是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讓孩子們自己去解答。

這群名牌大學生“承包”一所鄉村小學,他們在做什麼?

性別平等課上,男生的長髮引起激烈討論

課堂的最後,男生女生“掐”了起來。關於男生“房間亂、愛打架、令人操心”,女生“乾淨、體貼、愛花錢”的標籤,都在一個個例證中打上了問號,偏見與標籤被學生們自己撕下。我一邊認真旁聽,一邊被逗得笑個不停。

這所鄉村小學,是一所由公益組織承擔主要教學及管理工作的公立鄉村小學,除了兩位本地老師外,其餘14位,是南京大學、中山大學、復旦大學等重點大學的畢業生。他們紮根這裡,辦學已有兩年半。

辦第一所美麗小學的首要目的是創新

美麗小學位於一個小山頭上,被農田和樹林包圍。初春三月,正是油菜花開的時候,校外是一片金黃色的田野。老師們住在5公里外的東瓜鎮上,多數老師每天都騎著電動摩托車在鄉間小路上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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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農田和樹林包圍的美麗小學

校長王珂,2010年畢業於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隨即加入了美麗中國支教項目,成為雲南臨滄一所初中的支教老師,為期兩年。當時他對考研、出國,或者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都提不起興趣,看到招募支教老師的消息,就“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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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王珂和美小的孩子在一起

美麗小學的14位外地老師,全部都有美麗中國支教的經歷。他們從全國各地趕來,能夠融入自己的想法去實踐理想中的教育,帶給農村孩子更多可能,這就像一個金光閃閃的夢。

李國飛是美麗中國支教項目駐楚雄的項目總監。2014年從臨滄調到楚雄,從那一年開始,楚雄的許多鄉鎮學校有了來自名牌大學的支教老師。一年合作下來,楚雄教育系統對美麗中國支教項目評價甚高。一年後,當李國飛和州教育局商談,想合作一所鄉村小學,由美麗中國支教項目出師資,第三方出資金,政府分擔一部分經費時,時任州教育局局長李能的下意識反應是:這是個好事兒啊,下午就去選學校。

整個楚雄州教育系統對這個新鮮事物表現出極大的開放與支持。學校的選址很快定了下來,不是去極為偏遠的地方,而是離楚雄市區有7公里的興隆村。

“辦這所學校的首要目的不是扶貧,而是創新,需要很多和外界的交流、探索,所以一定要選在離市區近、交通便利的地方。”時任美麗中國支教項目顧問委員,原北大附中校長、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康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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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健擔任美麗小學首任校長

儘管老師們都有過在邊遠地區支教的經歷,但同時承擔起一所學校的教學和管理工作仍不簡單。2016年夏天,美麗小學正式開學前,李國飛和王珂帶著老師們前往拜訪興隆村的支部書記。一開始,這群文質彬彬的老師,都不知道怎麼跟村幹部打交道。

一段時間以後,書記看著這群年輕老師在暑期裡建設學校,搬桌子、粉刷牆壁、修浴室、改造廁所,還得抽空備課,知道他們是在認真做事,又邀請老師們一起吃飯,席間相談甚歡。

開學後的家長會上,村書記像大家長一樣告訴所有學生家長:要聽這些老師的話。至此,美麗小學得到了最基層、卻至關重要的力量支持。

“夜空中的星光,帶我去遠航”

程哲在2016年美麗小學創校時,離開了浙江的創業項目,回雲南來參與學校創建。此前,他也曾在臨滄一所初中支教兩年。

“我是從農村出來的,是我們村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學生。我已經走過彎路了,不想讓更多農村小孩走彎路。”畢業於中山大學氣象學專業的他,在大學選專業時經歷過茫然無知,承受過無知帶來的痛苦。“我的底線就是要給孩子們一個快樂的童年,讓他們有更多的安全感。”程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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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哲想給孩子們帶來快樂和安全感

我目睹了他和學生們進行的一場暮省談話。“暮省”,是美麗小學每天的一個固定課程,定在一天中的傍晚時分、最後一堂課,由老師和學生一起探討一天的得失並作反省,有時班主任也會結合最新的時事、電影等,與學生討論分析。

這天的暮省課上,五年級的小閆說,“我覺得,我們每天都需要看自己是否進步,不能原地踏步。因為當你停在原地的時候,別人可能都在往前走,活著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他曾是調皮搗蛋的男生,上學期剛成為男生宿舍長,在擔任領導者後開始表現出責任與擔當。暮省課上,他會維持規則與秩序,也會在看到別的男生表現不好時說出這番自己的思考。

“有些調皮的男生,他能量很足,你就給他一個空間去釋放、去表現,他會給你驚人的反饋。”程哲說。

老師們在對學生進行家訪調查之後,發現每一個“搗蛋”的學生背後,都有來自家庭的問題。孩子們用不自知的躁動,來獲得他人的關注,背後卻是對愛與溫暖的渴求。

程哲記得,剛開始上課時,學生們和很多農村小學的孩子一樣,拘謹、膽小,不敢舉手發言,教室裡常常是死寂的沉默。老師們花了很多時間,才讓他們有了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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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天的開學營上,程哲帶著一群男孩子在做暮省,總結一天的得失

我在一堂三年級語文課上看到,這群從一年級開始便由美小老師們培養的學生,從初入學校大門便習得了安全感與坦然,他們的自由發揮、真實表達令人驚喜。

在閱讀課上,語文老師王海月帶著學生們一起讀一本故事書《鼴鼠的月亮河》,它講述了一個天賦異常、背離了鼴鼠挖地洞的本能,想要出去闖蕩,為朋友發明洗衣機的鼴鼠米加的故事。

王海月畢業於湖南大學新聞系,曾在大理巍山支教兩年,結束後便加入了美麗小學。她從一年級開始帶班,如今已帶到三年級。

“鼴鼠米加在煩惱什麼?”她提出問題後,坐在第一排的小宇舉手說:“因為別的鼴鼠都是灰色,米加卻是黑色,別人都是白天勞動、晚上睡覺,米加卻是白天睡覺、晚上起來活動,他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而煩惱。”

“和別人不一樣,會讓你感到煩惱嗎?”海月又問。

“不會。”很多同學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就像有人皮膚白,有人皮膚黑。”小麥站起來說。

海月又提出新的問題:“你們覺得,米加是你身邊的朋友,或者是你自己嗎?”

小梅站起來說:“我覺得米加不是我,因為他做事情很堅持,可我就很難堅持。”

小旭卻說是:“米加會為了自己的朋友做出改變,我也有過這樣的改變。以前我不喜歡妹妹,現在我很喜歡妹妹。”

海月笑了。小旭以前要帶妹妹不能出去玩,所以不喜歡妹妹。有一天他回去晚了,3歲的妹妹給他留了飯,他就開始喜歡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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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月在給孩子們上語文課。她曾迫於家庭原因離開,卻因放不下孩子們而復返

“這些孩子很幸福,他們的老師非常溫柔、耐心,鼓勵他們表達,從來不亂髮脾氣。”我在小宇家和她媽媽聊天時,她發出這樣的感嘆,這也是我的感慨。

一切表達在這裡都是被允許、被鼓勵的,孩子們表現出來的創造力常常讓人吃驚。就像9歲的小宇寫的一首詩:

《帶我去遠航》

夜空中的星星飄飄蕩蕩

我與風的約定

在心裡迴響

他何時來尋我的方向

帶我去遠航

他是風兒我是蒲公英

風兒帶著蒲公英去遠航

去那古樹下乘涼

和樹葉看夕陽

去那天空和小鳥一起飛翔

帶上行囊

夜空中的星光

帶我去遠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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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小牆上掛著老師們拍的學生模仿秀照片

為農村孩子找到一條路

儘管如此,同一片藍天下,城市孩子與農村孩子之間的距離,仍是一種資源背景上的結構性差異,並非一朝一夕一所學校所能改變。五年級班主任任盼,對此有著切身感受。

去年暑假,他幫朋友的忙,參與上海一所國際學校的遊學營:帶4個幼升小的孩子完成一趟華夏文明之旅。參觀完古屬楚國的小鎮後,大家圍在一起分享體會,有的孩子全程用英語講述,有的孩子講了一個動人的故事……

有一個孩子,出發前計劃拍一部旅途美食微紀錄片,然後一路都在用手機拍照片和視頻,旅行結束的時候,就真的做了一部小紀錄片出來,只有部分文字是他媽媽幫忙弄的。“才六七歲的孩子啊。”任盼感嘆道。

任盼也畢業於中山大學,身上自帶和藹可親的教師氣質,大四時有同學看到美麗中國支教項目的招募,便直接將傳單給他。

任盼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為農村孩子找到一條路。家庭和社會造成的差距已經存在了,那麼學校和老師還能做點什麼呢?這大概也是美麗小學,甚至是整個美麗中國支教項目所想要找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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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盼在給學生們上課

他們提出“生活即學習,學習即生活”的辦學理念,並落實到每一堂課中,希望能將“生活”和“學習”放在同等地位。

這裡面蘊含著一種美好的希望:在漫長的人生中,學校只是階段性的經歷,生活卻是一輩子的,但願孩子們在學校所學的東西,在漫漫人生路上都能學以致用。

所以五年級語文老師慕媛媛,會準備上海垃圾分類的聽力材料,讓學生們思考垃圾分類的準則與原因。任盼會在暮省課上和學生討論熱映的電影,比如《流浪地球》,讓大家思考,當地球被推離太陽系時,我們生活中哪些規律再也用不上了?“其實就是想讓他們學會擁抱變化。”任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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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思晗老師與女生們圍坐一起,分享一天的收穫

在楚雄體驗的一週,我時常感嘆美麗小學孩子們的幸運與幸福,那是我和許多同齡人都不曾擁有過的童年。我回憶起自己的小學時期,想起的是壓抑與不快樂,我曾努力想要擺脫卻無處不在的標準答案,與實際生活相距甚遠的學習內容與考試題目,還有一些只把教學當任務、並不真正關心學生的老師……

這或許才是很多學校的常態。就在寫這篇文章的傍晚,我看到一個女孩在網上講述“部分農村女孩的現狀”——童年時來自成年男性的性侵、同齡男孩的性騷擾,生理知識教育的完全空白,貧窮,及至成年後被當作“收取高額彩禮”的物品嫁出去,出嫁之後仍被要求給父母養老、資助兄弟……

我想起了美麗小學女廁所裡關於經期等生理知識的小貼士,想起陸翼在3月8日那天的性別平等課上對孩子們“隱私部位”的又一次教育,也想起五六年級學生對是否想當一天男生/女生的回答。

這群名牌大學生“承包”一所鄉村小學,他們在做什麼?

美小老師給廁所隔間裝上門,貼上生理知識教育小卡片,培養學生的隱私和健康觀念

喜歡打籃球的五年級男生小偉說:“我想當一天女生,然後還是要去操場上打籃球,證明女生打籃球也可以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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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很愛打籃球,課間男女生都會參與

也有仍然懵懂的男孩子,在回答中坦誠表露自己對於妹妹的期待,“如果長大了,她要結婚了,就有很多萬的彩金了”。

無論孩子們如何回答,我都讚歎於這些老師投身鄉村教育的理想與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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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們慶祝分眾美麗小學成立兩週年

美麗小學是美麗中國支教項目的一個創新嘗試。2008年,來清華大學學習中文的普林斯頓大學生潘勳卓,為主題為中國新農村建設的畢業論文做準備,走訪了雲南、廣東等省份的農村小學,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我們這裡缺老師。”他後來和胡婷婷、溫慧玲等同伴一起創建了美麗中國支教項目,於是有了這11年間,向中國教育資源匱乏地區的近300所中小學輸送的超過1900名重點大學的優秀畢業生。

每一個人,都是帶來改變與希望的星星之火,他們在努力,想讓每個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內容來自騰訊新聞)

(注:美麗中國支教項目是北京立德未來助學公益基金會下的教育非營利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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