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张他们公司的斜对面，有一家洗脚城。
洗脚城有七八个洗脚妹，都是老板从辽宁盘锦乡下招来的。盘锦乡下很穷，外出打工的男孩女孩很多。洗脚妹个个粗手大脚，模样没一个俊的，像旧时的粗使丫头。据说这是老板的经营招数，以免客人动手动脚。洗脚妹初来由手法娴熟的姐姐们传授技艺三个月，手法达标了方可上阵。老板要在技术上技压群芳。于是这家洗脚城，虽有些素，生意却很火。
老张是他们公司的办公室秘书。老张的公司是国营的，私营公司是不会用老张这种老男人的。其实老张并不老，不到四十岁，头发整天乱蓬蓬的，胡子拉碴。别看老张这幅德行，文笔可是万余人的大公司屈指可数的。老张经常熬夜写万言的大材料，或许这是他无暇修饰自己的一个理由。其实，往深里说，老张有点玩世不恭。做了十几年的办公室秘书，多少次有机会把副科级提正，做个办公室主任，但机会都擦肩而过。老张心知肚明，不是他的水平不够，是他身有残疾。老张年轻的时候，参加公司的一次抗洪抢险，被车撞翻，碾掉一条腿。后来公司给了老张一笔赔偿，在上海给他装了假肢。可老张的损失是巨大的，一个小白脸拐跑了他尤物般的老婆，前程也因丧失的那条腿彻底断送了。
老张那一阵子特别爱洗脚。
老张夜里写材料很累，中午就到洗脚城，让女孩子温柔的小手搓搓脚，一边搓，疲乏不堪的老张就睡着了。其实老张还有个颓废的想法，老婆跑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应该对得起自己。没了一条腿，也该对得起自己的另条腿。老张第一次进洗脚城，洗脚妹帮他脱下袜子，挽起裤腿，见他那条机器人一样的腿脚，吓了一跳，而后与老板商量，要给老张打七折。老张说，干吗打七折，要打打五折。老板是个女的，也是洗脚妹出身，模样挺俊，眉眼间隐约可见一丝风骚的痕迹。老板笑吟吟地说，大哥一只脚，其他地方都全乎，按一按，捏一捏，要和健全人一样出力的啊。大哥要是常来，打五折就五折吧。
老张在买单时，还是付了全额。一条腿洗脚，打五折，理是这个理，说出去不好听。
给老张洗脚的是个样子看去顶多二十岁的女孩，圆脸尖下颏，一双大眼睛沉静而有些忧郁，模样比其他那些洗脚妹好看。老板唤她的时候叫她雅安。老张当时问老板，雅安？哪两个字啊？化名吗？老板说，是真名，雅致的雅，安静的安。老张又仔细看了下雅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漫上。
雅安在给老张按那只健全的脚时，始终不言语，也不抬头看老张。不像其他女孩子，不管多大年纪，不停地哥长哥短地套近乎。可老张却很想和雅安说话。
老家哪的？
辽宁盘锦。
多大了？
22。
你有那么大？
嗯。
老张就不再问了。问一句答一句，老张感觉这是雅安这类女孩子的一种防范。老张就闭上眼睛，可他不像以往那样呼呼睡去，他在享受雅安细腻柔软的手指给他那只唯一的脚带来的快感。
老张平时一周要到洗脚城洗三次脚，自那以后他又增加了两次。究竟为什么增加了两次，连老张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可有一点是肯定的，老张每次都点雅安的钟，赶上雅安在钟上，老张宁肯等。后来老张也学乖了，来时提前给洗脚城打个电话，问问雅安忙不忙。如果赶上雅安派休，老张这一天就不洗脚了。老板见老张几乎一天一次地来，喜上眉梢，哥哥地甜甜地叫着，几乎是央求老张要给他打折。老张买单时依旧全额照付。老张知道，这个有点风骚的老板娘有点黑，打折部分都算在洗脚妹的账上。老张不忍让雅安吃亏。
久而久之，雅安对老张有了笑脸，话也多了不少。言谈中老张得知雅安叫周雅安，在洗脚城做洗脚妹是为了积攒够钱，报考夜大学。雅安说，她想报考外语学院，学日语将来去日本留学。
听了这话，老张对雅安更另眼相看了。
这期间，老张经历了一场恋爱。女方是办公室的一个大姐给老张介绍的。令老张惊异的是，这个车祸死了丈夫的女人，名字竟然叫安雅。女人模样不出众，老张不计较这一点，对那名字倒有些感觉。这场恋爱耗费了老张大半年的经历，最后告吹。告吹理由是安雅有一次生病，老张从四楼把她背起上医院，背到三楼，老张那条有知觉的腿一软摔倒了，老张倒没什么，只是把假腿摔到一边，安雅却滚了楼梯……
与安雅这断断续续的大半年的时间里，老张一次没去洗脚城洗脚。
与安雅关系结束，老张忽然想起雅安，就又去了那家洗脚城。
雅安不在。
老张问老板娘雅安哪去了？老板娘怪怪地笑着说，我这里庙小啊，留不住大小姐。老张不好退出，就胡乱点了另个洗脚妹。那洗脚妹在给老张洗脚时，老张就悄悄向她打听雅安的下落。正巧这个洗脚妹是雅安同村的一个好姐妹。见老张问雅安，开始的笑脸立刻黯淡了，接下来，就断断续续地跟老张说起了雅安的下落……
雅安在洗脚城做了半年没开一分钱，在老家带出的那点平时的用度也早已花光，最后雅安连买牙膏、卫生巾之类的日常用品的钱都没了。雅安就跟老板娘要工资。老板娘说手头紧，等年末一起结。这件事后来被雅安的回头客知道了，就到老板娘那里为雅安讨公道，老板娘不是本地人，对本地人有三分怵，就把雅安的工资结了。
这个回头客三十来岁，姓李，洗头妹都叫他李哥。事后，雅安不知为什么就乖乖跟着李哥走了，不再做洗脚妹了。
后来，雅安又和李哥来了洗脚城一次，这回雅安是作为客人来的，发型变得新潮，衣服也穿得讲究。
再后来，雅安考上了辽宁一个小城市的外语学校。报到那天，雅安在路边的公用电话厅给李哥打电话保平安，打完电话一转身，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倒，还没到医院，就停止了心跳…..
听完洗头妹的讲述，老张发现自己脸颊上有两行眼泪滑落。
老张离开洗脚城时，一瘸一拐，步履分外沉重。
从此，老张戒了“洗脚”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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