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签约作者:大袖遮天
11点多钟的时候,起风了,窗外那棵树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来晃去,不时啪啪地敲打着窗玻璃,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是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楼道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后来我习惯了这种声音,便不再理会,到各个房间里检查了一遍窗户,便对着电脑继续看碟。
啪啪。
啪啪。
声音不断响着,直到它变成密集的擂鼓般的声音,我才从碟片中抽出神来,凝神细听一阵——没错,这回的确是有人敲门。
是余姚回来了。
当我打开门时,余姚正和一对五十来岁的男女紧张地等待着,门前的地板上放满了大包小包,三个人看上去形容憔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惊恐的神情,并且不时回头望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追过来。
“我爸妈,”余姚简单对我介绍一句,回头对他父母说了声,“跟我同住的,江城。”他父母木呐地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听进去他的介绍。
风从楼道里呼呼地窜了上来,我们将地上的包裹搬进房间里,他父亲最后一个进门,啪地一声用力将门碰上,整个房子几乎都被震动了一下。
随着房门关上,他们三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今晚我跟你挤挤,”余姚说,“我爸妈住我的屋。”
“好,”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回头跟你说。”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我没再多问什么,两个人招呼他父母洗漱完毕,又仔细检查了他屋子里的窗子,因为是男人的房间,所以一向没挂窗帘,余姚特意从柜子里取了一条崭新的床单挂在窗上,遮挡住外面泼墨般的夜色。他的母亲坚决不肯关灯,就这么亮着灯睡着了。
我也余姚回到我的房间里,他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却始终不说话。我靠在被子上看杂志等他开口,等到后来,我打了个呵吹,于是铺好被子准备睡觉。
“我太爷爷死了。”他忽然开口说话,我停下铺被子的动作,盘腿坐在床上听他说。
他猛吸几口,将手里的烟吸完,在书桌上摁灭:“太爷爷是我爷爷的爷爷,已经200岁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注意地看着我的表情。
我的确是感到惊讶,无法想象一个200岁的老人该老成什么样子了。
“他虽然有200岁,但是身体却很健康,白头发白胡子,脸上连皱纹都很少,牙齿也很齐全,看上去也就60来岁。这大概和他平时的习惯有关,他有一些很怪异的习惯,比如喜欢四肢着地地爬行、喜欢吃活的虫子、喜欢在满月的晚上出来大声唱歌……他自己说这都是延年益寿的好办法,我们也见怪不怪了。
“真正的怪事发生在他去世之后。他是在三天前去世的。那天是满月,他在外头唱完歌回来时,已经是10点多钟了,我当时正在看书,他忽然跑来敲我的房门。”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窗外——一切都在风中变得漆黑模糊,混乱不堪。他将椅子从窗边移开,继续说下去,“我开门一看,他精神抖擞地对我说:‘小姚,我要死了。’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他一向很喜欢开玩笑。没等我回答,他急匆匆地将一张纸塞到我手里,便转身跑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我看了看那张纸,那上面写的都是如何处理他的遗体的事情。虽然他一向身体健康,毕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我感到不放心,连忙去他的房间里。到了他房里,我发现他睡在床上,神态很安详,摸了摸他,竟然已经死了。”
余姚的声音打着颤,“只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竟然已经死了。我们请来了医生,医生也说是没救了。
依照他在那张纸上所交代的,我们没有给他穿寿衣,而是拿出他自己偷偷买的一套西服给他穿上了,那西服其实并不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穿,不过这是他的遗愿,我们也只得遵从了。
依照乡下的规矩,我们要给他停灵七天。第一天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下,用手搓了搓面颊,低头沉思一阵,这才继续往下说。
“第二天,夜里12点多的时候,爸爸妈妈都睡了,只有我和几个哥们在灵堂里打牌,旁边几个敲锣鼓的人也在打瞌睡。除了我们发牌的声音,四周非常安静,只有风声。
当时我坐在背对着棺材的位置,坐我对面的那哥们拿了一张牌兴高采烈地正要扔出来,手却停在半空中不动了。我们都感到奇怪,只见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身后,盯得我心里发毛,连忙回过头去看,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问那哥们出什么事了,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铁青地看看我,连连摇头说没事,又打了两圈牌,他一直心神不宁,不断地出错牌,弄得我旁边的两个哥们也紧张起来。
没多久他们就全都告辞了,我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坐对面那哥们悄悄告诉我:‘余姚,刚才在里面我不敢说,现在我得告诉你,刚才我看见棺材盖动了一下。’你知道,我一向不相信这种事情,当下只是笑了笑,认为他喝多了看花了眼。
“虽然不相信,不过我还是回到灵堂里检查了一下棺材。我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更加认定那哥们是自己吓唬自己,正要回到灵前坐下时,一阵风吹来,将搭在棺材上的一小截花圈飘带吹了起来,这下我可看见了,棺材盖的确挪动了手指头粗的一道缝隙。
我当时还是不信有鬼,只认为是盖棺的人不小心,不过心里已经有点发毛了,便偷偷将棺材盖好,一整晚都盯着那棺材没敢起身。
“因为前一天夜里守了一整夜,我已经很疲倦了,守了没多久,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直到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我回想自己在梦里听到的那声音,仿佛是棺材盖移动发出的响声,那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我不敢再独自去查看,便推醒了一个敲锣鼓的人,两人打伙去查看棺材。你猜我看到什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听了下来,盯着我,满面神秘的表情,他的头凑的很近,近得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毛孔——看来他的确很紧张,因为他脸上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根根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你看到棺材盖又开了?”我说着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使劲点点头:“是的,这次开得比上次更大了,简直有一个小孩的拳头那么粗。我和那敲锣鼓的都很害怕,他将我直往前推,我举着蜡烛,硬着头皮往棺材里照了照——还好,太爷爷还安静地躺在里面没有动,从这么小的缝里看不见他的整个身体,但是却让我看见了他的手。”
他吐了一口长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越发惊悚起来,“他的手放在身体的一侧,紧贴着裤子放着,但是这不对,”
他抬头望着我,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仿佛有些怕冷似地缩了缩身子,“太爷爷盖棺之前,是我给他最后整理了遗容,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是将他的手交叉放在胸前的。
这个发现让我害怕极了,却又不敢声张,如果说出来,估计这些帮忙准备葬礼的人都得走得精光。我只好再次将棺材盖好,安慰了那个敲锣的几句,打算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是封敛的日子,封敛之前,照例要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见太爷爷最后一面,棺材盖是最后一次打开,然后就要将棺盖订上,周围加树脂和油漆封闭,所以封敛仪式非常重要。当太爷爷的棺材打开之后,我作为唯一的嫡孙,排在我爸爸身后去告别,当时我既害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又忍不住好奇心。
还没等我走到棺材前,爸爸就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叫声:‘这是怎么搞的?’我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凑上去看。太爷爷还是好好地躺在棺材里,只是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截红萝卜。”
他说到这里时,露出一丝骇然的微笑,“我们谁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大家都知道有些不对劲,草草封敛完毕,和风水师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次可能会撞煞,为了活人的安全,便在今天下午将太爷爷的遗体送上了山,匆匆掩埋了。
打扫完灵堂之后,我和爸爸妈妈都感到心神忐忑,发生的事情让我们无法释怀,更何况太爷爷临终前的吩咐是要停灵七天,我们在第三天就将他埋了,只怕他也不会原谅我们。
“夜里8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正在屋里看电视,窗外突然打了一个炸雷,一团电光在窗口炸开了,我们三个同时朝窗口望去…….”
他嘴唇哆嗦起来,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几分诡异,“我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太爷爷正在窗外看着我们,还是平时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们尖叫起来,电光很快就消失了,窗外又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他下意识地朝我房间的窗外望去,那里依旧是漆黑一团,只有树枝在不断地敲打着玻璃,啪,啪,啪。
“我们在房间里慌作一团,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到外面去看——当然外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是在窗台前,看见一对黄泥脚印,那双鞋印我们十分熟悉,因为太爷爷穿的布鞋底上,都有特制的‘余’字标记。
我们几乎吓破了胆,我妈妈都快要崩溃了,不住念叨着是太爷爷怪我们不孝,回来对付我们来了。为了安慰他们,我只好连夜带着他们赶了过来。”
事情全部说完了,余姚舒了一口长气。
“你肯定没看错?”我问他。
他点点头:“绝不会错,我们三个都看见了,那就是太爷爷。”
“哦。”
“天亮以后我要回去给他上香。”他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说。他惊讶地望着我,继而又摇摇头:“你还是不相信。”
“什么事都要亲眼看过才知道。”我说。
虽然他说得神乎其神,但是我一向不信邪,何况我的职业本来就是搜寻这种奇谈怪论,然后将它们转化成小说换取生活费,这样古怪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我们说定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之后便各自一头睡下了。这一夜我照例睡得很沉,在睡梦中,我感觉到余姚在不断地翻身,几乎翻了一宿。
我们出发的时候是早晨8点半,太阳已经出来来,空气中透着薄寒。余姚的父母不放心地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一再提醒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回来。
好不容易从他父母的纠缠中脱出身来,我们赶上了通往余姚乡下老家的车,一路上他显得心神不宁,越是靠近老家,他越是紧张。
终于到了目的地,经过一夜的风雨,黄土路泥泞不堪,将我们的鞋子粘得几乎快要掉下来了。在村口的池塘边,我们停下来洗脚上粘的黄泥。水塘边有一个人也在洗着鞋子,他低头蹲着,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我们朝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余姚明显地紧张起来,我甚至感觉到他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在我快要靠近那个人时,他猛然拉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我问他。
他脸色煞白,眼睛睁得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手里狠狠攥着我的胳膊,低声道:“那个人是我太爷爷!”
“啊?”我也紧张起来。太阳光虽然很明亮,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暖意,我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你没看错吗?”我也低声问。
“没错,那身板和我太爷爷一个样,还有那一身衣服,”他说,“那就是他下葬时穿的衣服。”
虽说我是特意为此事而来,然而概念中的鬼和实际的鬼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此狭路相逢,我感觉自己的胆量丧失了,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看个清楚,余姚已经拖着我朝后退了。我们还只退了几步,那个人便站起来了身。
我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手掌,我感到余姚的掌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我的也一样,他面无人色地看着我,已经做出了逃跑的姿势。
那人吹了一声口哨,转过头来,取下头上的帽子,用手捋了捋头发。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余姚的太爷爷已经200岁了,头发和胡须又长又白,眼前这人的头发漆黑发亮,看容貌顶多20来岁,当然不会是他的太爷爷。他看了我们一眼,又吹了声口哨,对我们眨了眨眼,将手插在裤口袋里,逍遥自在地朝山里走去。
我们在水塘里匆匆刷干净脚上的泥土,感觉轻松不少。对面来了几个人,见到余姚便大声打招呼,余姚站起来和他们招呼着。
“余姚,你们昨天真没在家睡?”一个年轻人疑惑地问。
“不是告诉你了吗?”余姚说,“为了避煞,我们昨天在城里住下了,不信你问他,”他指了指我,“我们就跟他住在一起。”
我点点头。
“哦?”那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神,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余姚发觉不对劲,连忙追问。
那些人又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我们都听到你家里有响动。”
“什么响动?”余姚脸色苍白地问。
“说不清,”那人摇了摇头,“但肯定是从你家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余姚翕动着嘴唇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说不出话来,那些人等了一会,点点头,便走开了。我推了推余姚,他回过神来,望着我苦笑一下,转头便朝他家里走去。
很快,我们便到了。余姚家的大门上着锁,然而几扇窗户却都是大开的。他一看到那些打开的窗户,就站住了:“我们昨天离开的时候,门窗都是关得好好的。”
“是不是小偷?”我问。我看到在那几扇窗下都有几个很清晰的黄泥鞋印,这些鞋印从窗下朝外延伸,一直伸到后山上。
余姚什么也没说,慢慢走近那些鞋印,低头看了一会,身子略微有些发抖:“这是我太爷爷的鞋印,你看看。”
我在他的指点下看去,果然在鞋印的中央发现了清晰的“余”字。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感到迷惑不解。
余姚将门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让我们两人都打了个哆嗦——山里原本温度就低,何况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在屋里的几间房内,我们发现了许多带有“余”字的黄泥脚印,那些印记大多数已经干涸了,但是有少数的印记还是水淋淋的,显然刚印上去不久。
面对这些脚印,余姚的嘴唇变得一丝血色也没有了,他甚至不敢打开放香烛的大木柜,怀疑木柜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着。
这种情况下,我只得拿过钥匙,从木柜里取出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又在厨房里找到一瓶酒,将这些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两人便朝山上走去。
余姚的太爷爷就埋在他们家后山上,在上山的小径上,我们同样发现了太爷爷的鞋子留下的脚印。这些脚印一直陪伴着我们,直到我们在一座新坟前停下来。
我们面朝坟墓站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我朝着坟墓鞠了三个躬。余姚点燃香烛,我们一人上了三支香,又给太爷爷倒了一盅酒,余姚将一个稻草把子放在泥泞之中,跪在稻草之上,磕了几个头,口里喃喃道:“太爷爷,你不要吓我们,你要保佑我们……”
倘若没有看到那些脚印,我一定会认为他现在的行为愚不可及,然而听了他说的故事,再加上亲眼所见,我虽然不信邪,也感到十分恐惧。
在余姚磕头的时候,我仔细打量着地上那行脚印。和我们不一样,脚印并没有停留在坟墓前,而是朝坟墓背后走了过去。我按捺住心跳,跟随着那行脚印,绕到了坟堆的后部。
眼前所见让我忍不住惊呼出来,这声音吓了余姚一大跳,他从地面上跳起来,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你来看。”我指着面前道。
余姚走到我身边,看到眼前的情形,全身剧烈地颤抖,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低声道:“有鬼,真的有鬼。”
我原本已经十分震骇,被他这么一说,似乎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在我们面前,坟堆背部的泥土,已经大部分被挖开了,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那行脚印便是消失在这洞口之前。而最让我们感到惊恐的,不仅仅是脚印,还有洞口的泥土上的另一个印记。
那是两个手掌印,就在洞口边缘处,洞口两边一边一个,看起来,仿佛是曾经有人用手撑在地面上,从里面用力爬出来。
有谁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呢?
在坟地四周,除了我和余姚的脚印,剩下的,就是太爷爷的脚印了,加上余姚家中的情况,我们很容易就联想到,一定是太爷爷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他出来了!”余姚筛糠般地抖着对我说。他的身子几乎完全靠我支撑着才能站稳,我担心他会晕过去,连忙将他搀扶到坟墓正面,让他在稻草把上坐好,倒了一盅酒给他。他本来是不喝酒的,现在却毫不拒绝,拿过来便一口气喝了下去,由于手抖得太厉害,酒洒出来不少。
喝过酒,他似乎稍微镇定了一点,出了一口长气,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我虽然不至于到他那种程度,但是这种惊骇也是平生仅见的,全身的力量仿佛都流失了一半,为了让自己冷静一点,我也喝了一盅酒。
酒下肚中,一股热力从丹田涌上来,心定了许多,头脑似乎也变灵活了。我再次绕到坟堆背面——余姚不敢独自呆着,紧紧跟随着我。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面对那个洞口,我们总算能够控制住自己了。虽然坟堆上有个洞,但这并不表示一定是太爷爷爬了出来,要证实是不是闹鬼,除非开馆检验。
我将这个提议说出来,余姚先是强烈反对,但是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终于同意了我的说法。毕竟这个坟墓现在也已经破坏得不成样子,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如何都是做子孙的责任。
挖死人坟无论在哪里都是要避讳的,何况坟堆已经挖开了一半,继续挖开并不困难,我们没有找人帮忙,自己从坟边拿起当初埋葬太爷爷时留下的锄头,挖了起来。坟堆边堆积起我们挖出来的泥土,这让我们发现一件事——虽然之前坟堆上被挖出了一个大洞,周围却不见挖出来的土,这非常奇怪。
坟堆很快就被挖开了,露出了黑色的棺材,棺材盖已经从棺材上移开,露出了很宽的缝隙,我们麻着胆子朝内一看——棺材里满满地填着一棺材的泥土!
“是他,是太爷爷出来了!”余姚又喝了一大口酒,这么一会的功夫,那瓶酒已经被他喝得见底了,“太爷爷是从坟里面挖的洞,所以这些土没有堆在坟堆外面!”尽管喝了那么多酒,他却并没有胆大多少,声音仍旧是发抖的,只是身体倒稳定了许多。
他说得没错,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用锄头满满将棺材里的泥土掏了出来——空的,棺材内没有尸体。
我们怔怔地望着空空的棺材,天仿佛突然阴了下来。
“你太爷爷的确死了吗?”我忽然想到也许他根本没有死,假死的情况并不是少见,也许这个200岁的老人还活着——也只有这种情况,才能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虽然我认为一个大活人要从这么厚的坟堆下爬出来几乎是不可能,但这是唯一可以避开鬼魂之说的说法。
“也许……”余姚喃喃道。我看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话,他已经认定这是鬼魂作祟了。
如果是活人还好,如果真是鬼魂,我们该怎么办呢?
正在发愣之际,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一阵响动。我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同时转身,大声喝道:“谁?”
没有人回答,一个人影飞快地从树丛中跑过去,那个黑色西服的背影,依稀是先前在塘边洗脚的男人。
“太爷爷!”余姚的叫声让我一哆嗦。我赶紧说:“是那个洗脚的人。”
“哦。”余姚举起酒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迷茫地望着我,仿佛在问我,没有酒了该怎么办。我顾不上理他,低头朝那个人消失的树丛望去。
那里留着那个人的脚印,脚印中央一个清晰的“余”字凸现出来。
原来如此,我忽然大笑起来。
“你怎么了?”余姚惊恐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大概以为我发疯了。
这事情实在太可笑了,我们竟然都被人涮了一把,我又好气又好笑,过了半分多钟才勉强停了下来。
“你看。”我让余姚看那些脚印。看到那个“余”字,他并没有意识到别的,而是又开始发抖起来。
“别抖了,”我说,“这不是鬼。”
“不是鬼是什么?”余姚坚持发抖。
“刚才那个洗脚的人,穿的衣服和你太爷爷完全一样?”
“对。”
“这就明白了,”我说,“你们这里有没有盗墓贼?”
“有……啊?”余姚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瞪大眼睛望着我,停止了颤抖,“你是说?”
“是的。”
既然那个人和太爷爷的服装完全一致,那么很可能这是一个盗墓贼,偷了太爷爷的衣服,又溜进余姚家中想偷别的东西——余姚当时被吓坏了,所以家中是否丢失了物件,也并不清楚。
明白了这点,我们都不再害怕了。
“但是,我太爷爷的遗体呢?”余姚很快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抓到那个贼就什么都清楚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到什么地方去抓那个贼呢?这么一会功夫,他肯定早就跑远了。
我们正犯愁之际,树丛里又传来一声响动——那个人竟然没有跑远,他这次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正扯着脖子望着我们。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贼!
我和余姚又笑又怒,立即朝那人追了过去。那贼见我们跑动,他也狂奔起来。山上泥泞满地,又有树枝不时挡住去路,我和余姚在挖坟时使了许多力气,加上先前的惊吓,心中虽然很急,脚底下却快不起来,倒是那贼跑得十分轻快,不时回头望望我们,那张脸上甚至带着几许顽皮的笑容。
当我们跑到山下时,贼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地上一溜脚印朝远处延伸。我和余姚气喘吁吁,都停了下来,决定先到他家里喝杯水再说。
余姚这次不再害怕了,给我倒了水之后,便开始清理家中物品,盘算有何损失。他从柜子里掏出许多东西,全部堆在柜子边的床上。我将水一口喝光,便拿起那些东西随便看来起来。那都是一些陈年旧物,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其中一本相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翻开相簿,第一张照片便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看起来60多岁,面色慈和,笑起来有点顽皮的模样。我问了问余姚,他看着照片,笑了笑:“这是我太爷爷,去年照的照片。”
我感到很惊讶,虽然余姚早跟我说过他太爷爷看起来很年轻,但是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一个200岁的老人,看起来会这么精神。
我继续朝下翻着相簿,内中都是余姚和他父母、太爷爷的照片,没有什么外人。
所以,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我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很旧的照片,大约一寸见方,照片表面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被腐蚀成了一团一团的乳白色,但是照片上人的脸还是看得清楚。
那是一个20来岁的青年,穿着清朝的服装,站在画面中央,拘谨地微笑着。因为这是相簿中唯一一张外人的照片,我感到很好奇,便问余姚:“他是谁?”
“这是我太爷爷,”余姚说,“1830年的样子。”
“什么?”我无法置信地望着他,“1830年?那时候照相的技术刚刚才在法国出现,中国怎么会有照片?”
余姚笑了起来:“你也被唬了?这是当年一位西洋人给太爷爷画的像,后来太爷爷再找人将画像照了下来,就成了照片。”
“哦。”我点点头,继续看着照片。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照片上的太爷爷,似乎十分面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所以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余姚清理完柜子,我还在看着。
“你看什么?”余姚问我。
“不知道,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说。
“怎么可能?除非是上上辈子,”他笑道,“我这里没丢什么东西,看来那贼也只是想要一身衣服…….”
“什么?”他的话让我头脑里猛然一炸。
“什么?”他迷惑不解地望着我。
我没有再说话,紧盯着那张照片上的年轻人,心里渐渐地开始发毛。也许是我的脸色变得太难看,余姚也紧张起来,他推了推我:“到底怎么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贼回头时顽皮的一笑……这太荒唐了,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
我忍不住汗流浃背了。
“你看清楚了那个贼长什么样没有?”我克制着自己,低声问道。
“没有。”余姚摇摇头,他仍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十分阴暗,没有开灯,从敞开的门窗处,不时有嗖嗖的冷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寒噤,起身将灯打开,明亮的光笼罩了室内,我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余姚肩膀上,慢慢地说:“我刚才跟你说过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太爷爷…….”
“对,你是这么说过。”余姚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我挥了挥手叫他住口,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刚才那个贼,我看清楚了他的脸,”我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道,“那个贼的脸,长得和这张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我摒住呼吸,注视着余姚。
“什么?”他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后便蓦然长大了双眼,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我亲眼看着鸡皮疙瘩从他皮肤下爆了出来,他面无人色地望着我,“你是说,那个贼其实并不是贼、他其实是我的太爷爷?”
我点了点头。
他颓然坐倒在床上,全身筛糠般不停地抖动,喃喃念叨着:“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惊吓程度不亚于他,在他念叨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深呼吸,让自己保持镇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冷静下来,一把将他从床上拖起来:“还得去坟地上看看。”
余姚没有反对,但是从他惊恐的表情上看,他对这件事显然是极其不情愿的。当我拖着他走动时,他的脚似乎仍旧是软的。
好不容易上了山,再次来到太爷爷的坟堆前。我们两人默不作声地绕到坟墓后部,想再仔细看一看那个挖开的洞。
然而,我们再一次目瞪口呆。
坟墓后部挖开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重新填上了,坟堆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原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而来的我们,再次瑟瑟发抖起来——余老太爷还有多少惊讶留给我们?
“难道他又回去了?”余姚指了指坟墓,凑在我耳边低声道。
“不知道。”我说。
凝视了坟墓许久,我们决定再次将坟墓挖开。既然事情如此荒谬,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余姚虽然很害怕,但是也不反对将事情弄清楚。
我们第二次开始挖坟。
这次没有带酒,挖的又是一座完整的坟墓,用的时间是先前的两倍多,不过好歹是挖出来了,当棺材露出来时,我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害怕过了头,就会变成大胆。我们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挖掘坟墓时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见到棺材后忽然平静下来了。
棺材盖不知何时也已经盖好了。
我们用力将棺材盖推开。在此之前,我再三提醒余姚,棺材内可能是空的,但也可能是很可怕的东西,他也再三保证自己有心理准备,我们这才将棺材盖推开。
然而,当看到棺材内的东西时,我们还是忍不住同时惊叫起来。
棺材内躺着的人,穿着我们熟悉的黑西装,但是那张脸,却不是白头发白胡子的老人,而是20来岁的年轻人——和照片上太爷爷年轻时一个样,和那个“贼”一个养。他安详地闭目躺着,双手放在胸前,仿佛正在熟睡。
我们的叫声还没有停下来,更令我们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棺材里的太爷爷忽然坐了起来,睁开眼睛望着我们。
全部的勇气都消失了,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但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站也站不起来,我和余姚两个人一边惊恐地嚎叫着,一边在泥地里打滚,脑子里其他念头都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想尽量离那座坟墓远一点。
“别怕,我不是鬼!”太爷爷高声说。
但是我们谁也不听他的,继续叫喊着——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叫喊了些什么,这个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了。
太爷爷又高声说了几句话,最后他用两块布塞住了我和余姚的嘴,让我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们惊恐地望着他,却不敢将布从嘴里拿出来,就这么坐在泥地里,抬头望着他。我感到自己的心弦已经快要绷断了。
“我不是鬼,你们怕什么?”年轻的太爷爷笑道,做了个鬼脸,“小姚,我早说你不要去做公务员,做公务员把胆子都做小了。”
余姚只是疯狂地颤抖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很想说我不是做公务员的,可是再胆大的人也禁不住这么一吓啊——然而我嘴里塞着布,所以也只能和馀姚一样呜呜地叫着。
太爷爷不理会我们,自顾自说了起来。
据他说,他并不是鬼,而是真正的“成人”。
“其实人本来都可以活到200岁的,只是大家不懂得养生,为一些身外之物糟蹋自己的身体,大大地缩短了寿命,”他说,“这样就好像小孩子,还没有长到18岁就死了,便以为自己的寿命没有18岁,其实这是误解。”
他的话引起了我们的好奇,我们慢慢地坐直了。
他继续说下去:“人们活到200岁,这其实才算是第一步,200岁以后,生命的形态会发生极大的转变,变得更加优越,这时候才算是生命真正的开始——可惜绝大多数的人,走不到200岁就已经死了,来不及转变生命形态,也就根本不知道人类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拽下嘴里塞着的布:“你的意思是说,人类在200岁以前死去,就像小孩子没长大一般,都是夭折?”
“孺子可教也。”太爷爷微笑道,“正是如此。实际上生命并无止境,只不过是在一定时间之后,便向更高的形态飞跃——古代的时候,活到七、八百岁的大有人在,那已经是另一种形态的存在了。所谓的神仙,也只是生命形态更为高级的人类罢了。”
“难道您现在已经是高级形态的人了?”余姚不知什么时候也取下了嘴里的布。
“还不是,我只是变得年轻了一些,稍微获得一些不同寻常的能力罢了。从低级形态向高级形态过渡,会经历类似死亡的一段过程,大约7天左右,7天之后,我就完成了生命形态的过渡了。”太爷爷耐心地解释着。
怪不得他要求停灵7天,我在心中暗自嘀咕,同时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问他,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呢?
太爷爷哈哈大笑起来:“我以前并不知道,只不过是在200岁以后,渐渐地接触了一些高级形态的人,他们告诉我这些事情,”他停了一下,眨了眨眼,“其实这些事情早已在佛经中有记载啊,只要心无外物,便可永登极乐。”
我和余姚听得有些发呆,以往的观念完全被颠覆了。照他这么说,我们在200岁以前,还只是处于生命的最初阶段,而生命永远不会终止,只会一级一级地朝上飞跃;传说中的神仙,实际上是一些高级的人类;
宗教的书籍中所记载的道理,原来是帮助人类成长到应该达到的阶段……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荒谬,然而,眼前这位太爷爷的确是变得年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根据余姚的介绍,太爷爷以前的生活习惯,也的确符合中国传统中的养生之道。
难道这竟然是真的?
“那么,高级形态的生命是什么样?”余姚问。
“我也不知道。”太爷爷搔了搔头。
“你不是见过他们吗?”
“实际上没有,”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见到的是比第二级更高的生命——实际上我也见不到他们,我们的接触方式非常奇妙,难以形容。”
说到这里,似乎是怕我们追问,太爷爷急忙说,“你们想知道的话,4天后再来看我就明白了,4天以后,我的生命形式便已经改变了。”
说完,他又走到棺材里,准备躺下去。
“还有一个问题,”我高声道,“你为什么要出来吓唬我们?”
“我不是吓唬你们,只不过在这7天里,我时不时得出来透逸口气。以后不要打扰我了。”太爷爷笑着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在我们面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一般,棺材自动盖上了,泥土也慢慢合拢,坟堆重新变得完整了。
我和余姚在坟墓前站了一阵,余姚又叫了几声“太爷爷”,没有得到回应,我们便下山去了。
由于亲眼见到太爷爷变得年轻了,而且坟墓能够如此神奇地自动合拢,这让我们对太爷爷的话不再怀疑。
我们给余姚的父母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太爷爷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们,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亲眼看见,很难令人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住在余姚家里,太爷爷有时候会从山上下来找我们聊天,他总是劝我们不要太汲汲于名利,不要为身外之物烦恼,这样才能活到“成人”。我和余姚也立下宏愿要达到生命的飞跃。
4天很快过去了。第4天的一大早,我和余姚就上了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太爷爷生命飞跃后的形态。
我们上山时,坟堆还是好好的,但是当我们靠近之后,坟堆忽然塌陷了,露出里面的棺材来,棺材盖也不知为何粉碎了,太爷爷早已不在棺材里,只留下一张纸条:“小姚,我先走了,事急,来不及通知,等你成人。”
这么说他已经走了?
我们两人互相看来看,余姚的表情非常遗憾,我大概也差不多——我们本来有机会可以见识到一种真正的生命,却如此错过了。
我们心不在焉地掩埋好坟墓之后,便下山了。我和余姚约定,一定要按照太爷爷的吩咐来生活,以达到生命的飞跃。
但是,没有多久,我们便忘记了这件事——生活中诱惑太多了,谁能太上忘情呢?谁都知道要爱惜生命,谁都知道怎么做,可是谁又能真正做到?
我曾打算将此事公开,但是余姚说:“你能比佛经更有说服力吗?”
是啊,连佛也不能劝醒世人,我说的话,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我连自己也劝不醒。
只是在某些沉静的深夜里,我们才会聊起太爷爷,聊起我们注定要夭折的生命,然后互相安慰着——反正大家都在夭折。
是的,大家都注定要夭折,能够达到“成人”阶段的,又有几人呢?(作品名:《200岁》,作者:大袖遮天。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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