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老家，闲聊时获释老章死了好几年，令我大吃一惊。
老章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十里之内没有谁不知道他的，对他比较敬重。他是一个屠夫，杀猪杀了好多年，经常在集市上卖肉，不然也没有这么大的知名度。我那时年不更事，对于这些倒是不太了解，但有一回和他“合作”过，也就知道这个人。
那年，我舅舅家突然死了一头牛，令人很是伤心。牛怎么会无缘无故死了呢？有人怀疑是得罪了村里人，被人用砒霜毒死的，真实情况至今是个谜。正逢大热天，得赶紧把牛剥了皮卖牛肉，不然损失更大。
牛有四条腿，我们几个两人一组，每一组用扁担抬一条牛腿走村串户去卖牛肉。和我一起抬的是舅舅家邻村的一个矮个子，他嘴巴能言善道，认识的人也多。他对我说，得请章师傅一起去卖才好卖，因为他是杀猪的，市面上认识的人多，多少给点面子。我当时也就十七、八岁，点了点头，心想，只要能尽快把牛肉卖出去就好。
章师傅也是很豪爽的人，一叫就来了，拿了把杆秤跟着我们一起各个村庄转，边转边吆喝。果真，有他在牛肉卖得很快。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卖得只剩下骨头了，真得感谢人家章师傅啊。
三个人在一起，免不了会说些题外话。那个和我一起抬的矮个子说，章师傅最怕走夜路，一定要赶在天黑前把牛肉卖掉。我看章师傅人高马大，而且又是杀猪的，怎么可能天一黑就怕呢。天还没黑就见证了。章师傅不敢走在后面，一定要走在前面，说怕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这真是令我大跌眼镜。
也就是那一次，我对章师傅有了深刻的印象，就是想不通一个连猪都敢杀的人，怎么会怕鬼？况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看来，外表强大的人未必内心就强大。
这还不算最最深刻的，最最深刻的是，章师傅有个女儿，比我小了好几岁，人长得很标致，就是皮肤黑了点，我打心眼里觉得她还可以。碰巧，那年在广东打工时，和她所在的厂离得很近，我们见了一面。那时，我属于内向青涩型，心里有那个想法，但没胆量表露，也就没往纵深处发展。也好在没往纵深发展，人家章师傅压根就看不上我，原因也很简单，嫌我家穷。
这两件事情一结合，任何人也会留下深刻的记忆。我还记得章师傅的儿子当时也就二十来岁，有了意中人，还没有结婚。比起他那个跟着他杀猪的儿子来，我真的是望尘莫及，人家看不上我也是情里之中的事情。
世界很大，每天都在变化。多年之后，我娶妻生子，在城里安家了，对年少的事情偶尔也会想想，只是不知章师傅和他的女儿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有马路消息，章师傅的女儿好多年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大家都以为她死的时候又出现了，和比她大三十岁的一个老头成了夫妻，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知道章师傅的心里有何感想。
谁也未曾想到，章师傅竟然早早地走了。
章师傅走了，那跟他一起杀猪的儿子总还过得可以吧，到底杀猪这门手艺自古吃香，赚钱快。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知情人说他儿子在他走后两年，也患了肝病死了！
我掐指算算，也不过是二十来年的工夫，这对在市面上还有点声望的父子都走向了另一个世界，谁也不相信呀。可是，这就是事实。
在此，我不是幸灾乐祸，心里不由得会想，好在当年未追到章师傅的女儿，要不，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有乐于迷信的人就说：杀猪的人杀生，多半没有好下场，那就是报应。我觉得这话也不对，如果没有杀猪的人，你去哪里吃肉？难道直接张口去啃生猪吗？
命，命，这就是命！只能这样说了。
昨天，和一位友人吃饭，聊到清明，他指着桌上的一盘鱼说：“电鱼的人都没有好结果，电不得！”
他怎么会说这话呢？原来，他老家有户人家，两兄弟都电鱼，一个死于非命，一个落了个终身残疾。我不太相信这回事，乡下电鱼的成百上千，如果都会遭到报应谁还敢去电鱼？现在农村和以前没法比了，水田里见不到鱼，水沟里也见不到鱼，一是电光了，一是环境污染。想当年，我小时候想吃鱼哪用去街上买，随便在水沟里便能捉几大碗，吃鱼都吃腻了，还用现在打什么野生鱼的招牌么？恨电鱼的让鱼断子绝孙，不如说环境太恶心人了，不治不行。
饭桌上图个高兴，我不想和友人争论电鱼会不会遭报应的事。他可能以为我默许他的观点，又指着桌上的一盘牛肉说：“杀牛也杀不得，会遭报应。我爷爷是杀牛的，死的时候可折磨人了，几天不落气，喉咙里呼呼地喘气，就像牛喘气一样。最后没有办法，抓了一只公鸡，拿刀一抹脖子，用鸡血围着我爷爷洒了一圈，顿时，他就落气了。”
落气，在我们那里就是指人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有一种说法，这种不得落气的人要烧“曾贝”（这是谐音，就是那种蒸饭用的器具。）。以前可不像现在，早上用大锅煮大米，煮到半熟再滤水，滤了水之后再放入锅中蒸。蒸饭要用水，要想水和饭隔离，就要用到“曾贝”。曾贝和头盔一般大，扣在锅底，曾贝下面就是水。火一烧，曾贝下面的水一沸腾，蒸气往上走，把饭蒸熟。这种专门蒸饭的器具原来是用竹编织的，后来为了方便用铁或铝制成。碰到临死的人不得落气，烧曾贝便能落气，这也只是传说。后来，说一个人嘴多，也说“你这个人硬要烧曾贝哦！”。
杀猪宰牛的有罪，可我们一日三餐离不开肉；说电鱼的会遭报应，可我们总是拿鱼作为美味，实在是太矛盾啊。如果人人都不杀生，不食肉，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不由得又迫使我想起了印度人的做法，他们杀鱼用的刀可不像我们用的，是一种弯刀，不能拿起来砍杀，只是搁在地上。想要达到目的，只能拿鱼呀，果蔬之类往刀上使劲，看上去费时费力，让国人看了很想去印度卖菜刀。其实，去卖也卖不动，人家知道用菜刀省事就是不愿省，为什么呢？为了减轻罪恶感。
印度是佛教发源地，他们有信仰，就是唐僧也要到那里去取经。他们杀生背道而驰，不像我们用刀去砍剁，而是用生灵去碰刀，好像是生灵自己不想活了，自找的，而终究美味还是进了人的嘴里，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人与自然，是相互制约，相互发展的，不能走极端，用一句最简单明了的话：那就是和谐共处。
为我们提供美食的，我们不能诅咒，要诅咒的是我们自己的嘴和不知满足的心。无限量的肉类进食，严重威胁我们的心脑血管，野蛮生长的养殖业无疑是雪上加霜，还有各种抗生素的滥用，以及果蔬违背常理的培养。
简而言之，真正会遭到报应的不是那些为了利益杀生的人，而是我们整个人类无极限的需求，不加以扼制和自省，迟早会尝到苦果。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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