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我们继续品读《荡寇志》（《水浒传》续书，清代余万春著）第七十九回“蔡太师班师媚贼，杨义士旅店除奸”，看看梁山如何应对。
情节简介：宋江得知王定六、郁保四被害，嘉祥、南旺营失守，要杀梁中书夫妇，被吴用劝住。适逢蔡京差人送回韩滔和王定六、郁保四首级以及带来蔡京书信。宋江要求蔡京答应做到还嘉祥、南旺营，拿十万金珠，杀云天彪、杨腾蛟三件事才肯放回梁中书夫妇。之后蔡京都依从了，但由于杀不了云天彪，所以决定从杨腾蛟下手。蔡京假意叫杨腾蛟进京授职，暗地里派心腹勇士刘世让半路刺杀之。刘世让又推荐兄弟刘二同行，刘氏兄弟于是假意接杨腾蛟，云天彪告别后也领兵回景阳镇。刘世让在路上假意与杨腾蛟结为兄弟，又请其吃酒。由于之前杨腾蛟曾梦见周仓托梦说他有难，不可饮酒。但杨腾蛟没当回事，便喝了酒。当天二人又叫花娘弹曲助兴，刘世让偷偷将花娘的翡翠玉搔头偷去，第二天是端阳节，刘氏兄弟与杨腾蛟又启程，刘世让说起偷翡翠玉搔头的事，杨腾蛟大怒，但忍住没发作，决定到金银寨杀掉刘世让，正好刘氏兄弟也要在金银寨刺杀杨腾蛟。当晚饮酒，杨腾蛟误饮药酒，但被周仓显圣所救，刘氏兄弟刺杀未成，反被杨腾蛟发觉。刘世让被杨腾蛟杀死，刘二被活捉，杨腾蛟便要与店家并邻舍对证。
都头曰：此一回故事可以归纳为五个字“刺杀杨腾蛟”，主要人物即三个人，杨腾蛟、刘世让、刘二，但都写得极其不堪。作者想着力塑造一个英雄形象“杨腾蛟”，却适得其反，杨腾蛟这个人物反而成了读者心中最不受欢迎的雷将之一（《荡寇志》一书塑造了以36雷将为首的人马来与梁山对抗）。笔者归纳为三点原因：
一是破坏了梁山一百零八人之数。杨腾蛟此人在南旺营刺杀了王定六、郁保四，使梁山一百零八人的局面被打破，拉开了梁山衰亡的序幕，对于喜欢梁山好汉的读者来说，杨腾蛟这个“始作俑者”无疑是个惹人厌的角色。
二是外表忠厚实则内心阴险。杨腾蛟本是南旺营人氏，梁山占领南旺营后，并没有难为其父亲，反而见其好武艺，招其做亲随。之后对敌朝廷兵马，更是派杨腾蛟与王定六、郁保四做前部，可见对其颇为器重，如果杨腾蛟真心投靠，进入招贤堂不无可能。但杨腾蛟却趁机刺杀王定六、郁保四，甚至要杀单廷珪、魏定国立功。如果说杨腾蛟把父亲病死怪在梁山头上，导致其心生恨意，尚且还说的过去。但是在此回中，杨腾蛟先是与刘世让结义，当时他的想法是：“我为人粗笨，又是初次到东京，正没个相识。此人虽是武艺平常，人却乖觉。我到东京，即有人暗算，我也好同他商量。”而之后得知刘世让偷了花娘的翡翠玉搔头，不但不加以规劝，反而立刻心生杀意。杨腾蛟听罢，不觉心中勃然大怒，那把无明火烧上了焰摩天，正要发作，忽然一个转念道：“且慢！这厮既是这种人，枉是劝化不转，同他论理亦无益，不如剪除了他。这里人烟稠密，不便下手，且敷演着他。”刘世让虽然是小人，但杨腾蛟毕竟与其为结义兄弟，当时他还并不知刘世让要刺杀他，只因为其偷窃，就要取结义兄弟性命，之后在杀死刘世让后更是“又索性把刘世让的尸首剁成十七八段”，可见其内心的阴险残忍。
三是没有勇于担当的好汉气概。刘世让刺杀杨腾蛟失败反被杀死，论理杨腾蛟是正面的一方。水浒中武松在杀死西门庆、潘金莲后，好汉做事好汉当，第一时间就是去官府自首，凭法律裁决，令人佩服。但和武松同处相似情境的杨腾蛟第一时间想的却是跑路，在众人劝其自首时，他骂道：“胡说，不成我偿这厮的狗命！有刘二的活口，我的亲供在此，你们都洗得脱。”又说：“这银子原是我的，与你们做官司本钱够了。余外是他的，不干我事，不去动他。你们拦定不许我走，恼了我的性子，再砍几个，我也仍就走了。”毫无英雄气概，这样的人物丝毫唤不起读者的敬佩之心，反而令人生厌。
说完杨腾蛟这个人物塑造失败的原因，再来说一下作者在本回讽刺梁山好汉手法。
说起水浒中的好汉结义，规模大的如白龙庙小聚义、三山聚义、梁山泊大聚义，规模小的如李俊太湖小结义、杨雄石秀结义等等，都颇能令读者感到激动和震撼。但《荡寇志》的作者俞万春处处要与水浒作对，因此在此回描写了一场十分“恶心”的结义，俞万春先是突出刘世让的小人本性，在刘世让与杨腾蛟结义时，俞万春在文中自注“看官：凡是蔑片走狗的话，十句没有半句作真。他见杨腾蛟说三十七岁，他便说三十六岁；见杨腾蛟说铁匠出身，他便说铁器上际遇。那杨腾蛟是个直性男子，那里理会得？”在二人结义吃酒后，刘世让付钱，杨腾蛟道：“怎的要贤弟坏钞？”刘世让道：“休这般说。小弟同哥哥知己弟兄，一切银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无时向哥哥讨用，小弟有时哥哥只管来取，计较什么。”此句后范金门批道
【不知放那里的屁。此语骗不得俞仲华，却如何想骗杨腾蛟，骗天下人耶？仲华止此数语便把天下无数阴险而无才之小人，贪利忘义的恶肺肠，尽行刳出，能使已见刘世让之杨腾蛟读之而寒心，未见杨腾蛟之刘世让读之而气沮，真有功于世之文。】之后更是接连写出刘世让占花娘便宜，偷花娘翡翠玉搔头等情节，着力渲染刘世让奸诈、好色、贪财的小人本性，俞万春意图用刘世让的小人形象衬托杨腾蛟的高大形象，不想事与愿违，与刘世让结义的杨腾蛟也不免给人一种“二人同属一路货色”的认识，不但讽刺不到水浒中的好汉结义，反而无形中抹黑了杨腾蛟的形象。
再说说此回中的一个小细节，在金银寨，杨腾蛟之所以大难不死，全靠周仓显圣帮忙。原文中杨腾蛟对云天彪说起：“小人蒙思相抬举，愿终身执鞭随镫。只是小人昨夜得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黑面虬髯的大将，手持青龙偃月刀，好象关王驾前的周将军模样，对小人说道：‘你有大难到，切戒不可饮酒，不可带伴当，放心前去，临时我来救你。’说罢惊醒，满屋异香，却不知何故。”但杨腾蛟并没有把梦当回事，与刘世让结义饮酒。令人好笑的是，到了金银寨，杨腾蛟在想杀刘世让当晚又喝了酒，妄图将对方灌醉动手，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在酒里下了药，如果没有周仓显圣相救，估计杨腾蛟这个“猪队友”早就被刘世让取了首级。很多读者看到这里不免心生疑惑，周仓是关羽手下得力大将，不帮助关羽的后代关胜，反而帮助一个“外人”杨腾蛟，与梁山作对，这是什么道理？其实这是作者的思想倾向所致，此书中作者认为关胜做了强盗，不配为关羽后人，索性把名字都改成了“冠胜”，也就是说其不再和关羽有任何联系。另一方面，关羽与杨腾蛟倒有联系，因为二人同属雷部，因此在作者看来，周仓救下主人的“同事”杨腾蛟也就顺理成章了。
明代商喜画作关羽擒将图（左侧持刀而立的是周仓）
此外，《荡寇志》此书的批语之所以被很多出版社删去，除了其文字冗繁，无聊吹嘘较多等缺点外，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批语中夹杂很多脏话，言论不雅。如本回中宋江看了蔡京书信后大骂：“蔡京奸贼，安敢欺我！我倒有心放还他女婿、女儿，他反夺我城池，伤我大将，怎说得过？”范金门批道
【可恶杀才！城池是你的？】又如第七十一回中忠义堂大火，替天行道杏黄旗被烧。范金门批道【奇情异笔，畅极快极。本是烧忠义堂，却先写烧旗竿，异样笔墨。什么娘的替天行道，先烧了他再说。】范金门等频频将脏话用于梁山，除了显示出自己的低级趣味外，并不能引起广大读者的共鸣。最后说一下此回有趣的一个小细节，杨腾蛟在杀了刘世让后，刘二逃走，原文写道“那刘二见腾蛟杀了世让，心碎胆落，不敢往前面来，逃转园里爬墙，身子方过得一半。吃腾蛟赶上，左手撇了烛台，拖定后腿，扯离了墙头，往草地上一掼，只听得扑的一声，跌得个发晕章第十二，动弹不得。”范金门在发晕章第十二后批道【即前传发昏章第十一之次篇也，真是绝倒。】大家知道，水浒中武松在狮子桥下酒楼里将西门庆扔下楼，西门庆“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当街心里去了，跌得个发昏章第十一。”俞万春在这里又用笔续出发晕章第十二来，确实颇有趣味。
閱讀更多 白馬晉一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