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是誰家的公雞還在無聊地啼叫，然而這個時候天早就亮了。
走出屋門，外面的天氣很冷，天邊那輪紅紅的太陽已經準時掛在了東方，卻像一張哭腫了的傷心人的臉，沉沉的無精打采。而這個村莊的人們也慢慢睡醒了。房頂的煙囪也陸續張開了嘴巴，正吐著一縷縷濃濃的煙——人們已經開始做早飯了。朦朧的晨色中升騰著青青的煙雲，穿過樹林，繞過山谷，最後慢騰騰地升上了寂靜的天空。
小女孩也起床了，她像往常一樣梳洗後還是無聊地趴在窗前胡思亂想，她一會兒望望窗外，一會兒看看遠處的山，遠處的樹，路上的行人，就連那藍藍的天，這一切在她的眼裡都變成了灰灰的一片。她感到這個世界簡直是糟透了，她真渴望這個地球突然爆炸了，然後永遠睡著了，之後什麼也不知道了，至於人世間那些遲早要嘗的苦和愁再也不去理會了。
她是在想著媽媽，時時刻刻想著她親愛的媽媽，每每想到深處，便勾出了情不自禁的傷心淚，淚像水滴一樣流著，彷彿決心要滴穿腳下那層厚厚的黃土。陽臺上，那隻黑色的小貓咪剛剛打著哈欠，望望憂傷的主人，它像是沒有瞅到她臉上的一絲哀愁就肆意地伸著懶腰，之後漫不經心地走到陽臺的另一邊，轉過身，蜷縮著身子趴下來。也許就在這一刻，它突然讀懂了什麼，哦，這應該是一副憂傷的臉啊，或許它也想陪陪這位傷心的女孩，分擔她內心的憂愁，慢慢地它一動不動地沉默了。
奶奶正疊著被子，她不時地回過頭看看小孫女，她知道可憐的孩子在瘋想著什麼，然而她又何嘗不為此而大傷腦筋呢？可她縱有回天之力，已無法挽回那一場悲夢的發生了！
收拾罷奶奶出去了。一會功夫，老人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走了進來，她放下碗走到小女孩面前，舉起手用她那蒼老的手撫摸著女孩黑黑的頭髮，偶爾也用手指指窗外的某個角落，像是在為她講說著什麼，然而一直都沒有聽到過誰一點快樂的笑聲。
“來，吃飯嘍！小草，來嚐嚐奶奶給你做的荷包蛋香不香？”
“奶奶我不想吃，我不餓！”
“呵呵，都說我的小孫女乖！真沒錯，吃飯前還想著別人，好樣的！可奶奶早就吃過了，這份啊是留給你的，來我的小乖乖，趁熱吃了，奶奶啊給你講個故事。是這樣的，說從前啊，有一座大山，山上有一座小屋，住著兩個人……”
小女孩聽得很是出神，慢慢地她在奶奶的勸告下終於端起了飯碗，等故事講完的時候，碗裡的飯也吃得一乾二淨了。奶奶滿意地笑了，小女孩的嘴角也貼上了一絲快樂的笑意。
然而，有誰會知道，就在五個月前，小女孩的媽媽被車撞了。從此，媽媽永遠離開了自己心愛的女兒，女兒也永遠失去了親愛的媽媽。就這樣，從那一天起，從那一刻起，媽媽和女兒就永遠地相隔兩界了。哦，孩子啊，你可否知道，媽媽在天堂的邊緣望著你無奈地掙扎；哦，我的媽媽啊，可是你又怎麼知道你的女兒在人世間傷心欲絕，日夜沉浸在痛苦的海洋裡無助地呼喚你啊！
媽媽的靈魂，女兒的心，他們就這樣以野外的那個墳堆為載體，擠進土層裡，站在天堂與人間的邊緣默默地相望著，掙扎著……
媽媽離開後，好多個日日夜夜，小草的心都被思念的長蛇吞噬著，像千百個亂蟲在心中肆意地狂歡。她很難過她很傷心，一直以來她僅有這麼一個簡單而又無力實現的願望，那就是能回到媽媽的身旁那該有多好啊！如果能實現這一切，上帝叫她做什麼她都無怨無悔。她太想媽媽了，這無數個熬人的夜裡，她總會夢到和媽媽牽手逛街的情景，可醒來後恨只是個虛無的夢！接下來她只有閉上雙眼默默地祈禱，祈禱上天如果下次再見到了母親，就讓她永遠別醒來，讓她在媽媽的身邊幸福地度過一生，然而她又明白，這只是一種奢望了。
這一切的悲夢都是由那場車禍而起，於是，一直以來，小女孩每天都在心裡謾罵著那個狠心的司機，要不是他把車開得那麼快，媽媽就不會離開她了。但又一想事故的禍端應該是因那個該死的車閘而起，要是它能靈一點的話就不會發生碰撞了，然而車閘是由工人制造的，所以應該恨那些討厭的工人們，是他們的產品質量的不上乘才導致了今天的惡果……恨來恨去最後竟恨到了為什麼宇宙之間要有個地球！奶奶說那是你媽媽的命不好，小孫女執意說是因為有了地球，究竟誰對誰錯，當然是小草說了算。最後連奶奶也被同化了，連她也跟著小女孩成日恨起了了這個地球。
在這度日如年的日子裡，小女孩從沒有忘記過媽媽，她每天想，時時想著媽媽。每次她總是不好好吃飯，奶奶只好編故事哄她，日子長了，這已經成了習慣，這故事的味道彷彿成了飯湯裡的一道佐料，少了它好像一切會變得那麼暗淡無味。
女孩的父親又遠在他鄉，這更使她感到十二分的孤獨與寂寞。自媽媽走後，他回家的次數也漸漸少了，不是男人不想家不疼女兒，而是作為一名教師本身就抽不開身。家裡又出了如此讓人傷感的事，他寧願躲在外邊沉浸在課堂裡，也不願回到家裡呼吸到一絲帶著澀味的空氣。他覺得自己有點狠心，有點自私，甚至對於女兒來說，簡直就是個很不稱職的父親，是一個在痛苦來臨的日子裡，一個十足的逃犯和懦夫！可不管情況再怎麼壞，他只知道，這已經發生了的一切已成了不可挽回的歷史，而留給活著的人們的那種種傷痛，就讓時間的滴漏來沖掉一切吧！
今天，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風吹著陣陣雨絲瀰漫了山村的每一個角落，這注定了又是個晦澀而憂傷的天。望著窗外沙沙作響的雨，小女孩又習慣性地趴在了窗前，手託著下巴出神地望著遠方。她，活像一尊沉思的塑像，在思考著人世間的每一個漫遊者，也不知道這多情的老天為什麼也會對著大地如此傷心地哭泣？是為了自己嗎？她不知道！而奶奶卻說，那正是因為我的孫女這份執著的思念感動了上天，所以它才傷心地流淚了。將信將疑的小女孩還是有些恍恍惚惚，難道老天也有情嗎？應該不會吧，要不媽媽的命運就不會這樣安排了！
“奶奶，那老天真的也有人間的喜怒哀樂？他也有人一樣的感情嗎？那他怎麼知道我哭了呢？”
“傻孩子，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說過戲劇《竇娥冤》裡昏官斬竇娥的那段故事嗎？奶奶今天就告訴你這個故事的前前後後。”
“故事說的是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叫竇天章的人，她有一個女兒叫竇娥……等到竇娥死後，那鮮血啊真的飛上了白練，接著又是三年大旱！這就是因為老天有眼蒼天有淚啊！”
小女孩聽得疑乎疑神，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老人刻滿滄桑往事的臉，生怕她嘴裡吐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因為沒有看守好而跑丟了。奶奶也是一直盯著小孫女的臉，生怕她口中鑽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被周圍的什麼東西偷聽了似的，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像一尊雕像。
“奶奶，那照你這麼說，老天真的是被我感動了才哭的？那我以後再也不哭了，媽媽還在外面呢，我不會讓她淋雨的，我要她每天曬太陽，暖和自己的身子！”
奶奶萬萬沒有想到小孫女竟會說出這樣令她難過的話來！頓時一股熱淚情不自禁湧上心頭。看看可愛又懂事的小孫女，奶奶一時間無語凝噎，嗓子眼兒好像被一團棉花給堵住了，欲語無聲，卻是老淚縱橫了。在這濛濛不見天的雨帷下，小屋子裡也下起了小雨，不間斷的傷心淚簌簌而下。看見奶奶哭了，小草也哭了，頭伏在兩隻相互交疊的手背上，傷心地哭了！這一刻奶奶更是傷心透了，她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坐在小孫女的身旁雙臂擁著她的身子，一個勁兒地把她直往懷裡拽。很快女孩的頭便緊緊地貼在了奶奶的懷中，兩人的淚水此刻像斷線雨珠滴著，打溼了老人的衣襟，也打溼了小女孩的長髮。
好久，老人慢慢地拍著女孩的背，像是在哄著搖籃裡的嬰兒。她的眼直視著窗外，一雙攫取的目光像要從外面的世界裡抓到什麼，眼珠一動不動。一會兒小女孩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依偎在奶奶溫熱的胸膛甜甜地睡著了，這時候奶奶才屏住呼吸怕把孫女吵醒。看著小女孩流淚而泛紅的眼睛，已經有些發腫，臉頰上的兩股淚痕直達下巴，最後滲進土裡留下一團暗淡的陰影。
窗外的雨依舊飄灑，這樣的雨帷下，周圍靜的出奇。猛然間老人感到一陣無名的孤獨與荒涼，彷彿在無人煙的大沙漠上，面對一座孤墳傷心哭泣。此時她多麼希望小孫女能高高興興地笑著託著下巴聽她講故事，吃她親自端來的冒著熱氣的荷包蛋，然而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
而她，又多麼希望自己能變成小草的媽媽，當她從歡樂的迷夢中醒來後，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後萬分驚喜地大喊一聲“媽媽”。她多希望能出現一個奇蹟，她的年輕的媽媽忽然飛進窗口，對著熟睡的女兒在她那紅潤的臉蛋上長吻一會，哪怕僅僅只是一個招呼而已，然而，奶奶真的是無能為力了！
小女孩又何嘗不希望眼前的這位老人將奇蹟般地變成自己的媽媽，她不是因為討厭奶奶而這麼渴望地想，畢竟她是很想很想好久未見的媽媽了！她多麼希望這是一個佈滿星星的夜晚，她又一次聽完媽媽的故事，又一次長眠在媽媽溫暖的懷中，用她那溫熱的胸膛來代替鋪床罷了！然而，她又清楚地知道，再有這樣的一千個夜晚也無法實現這麼一個難得的願望了！哪怕，僅僅一個夜晚也好，而一分一秒都已經不可能了。
哦，你為什麼要丟下自己的女棄之不管呢？女人啊，這孩子的母親！
漸漸地，雨小了，停了，大地上的一切都被老天的淚水洗得青翠欲滴。山也變得年輕了，小河也漲滿了水，在水草間鋪開了一條長長的細帶子。叢草上閃耀著晶瑩的露珠，如同一個個小小的精靈，在葉尖顫抖在跳動，它們牢牢地粘附在葉子上，生怕掉下來摔個稀巴爛。
小女孩獨自來到田野上，欣賞著大自然的傑作。草地上，她歡快地蹦著跳著，忘記了一切，嘴裡還哼著不成文的小曲。可哼著哼著怎麼就唱到“世上只有媽媽好”了，這一刻小女孩不由地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笑容很快飛到九霄雲外了。哦，真是這該死的歌啊，又把她的傷口給創爛了！她又想起了媽媽，想起了媽媽在鏡子前梳妝的身影。媽媽的頭髮很長很長，一直伸到了腰間，像一溜小瀑布頃刻飛瀉下來。她最喜歡媽媽的長髮了，她一直記得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溫柔的女人了，要是媽媽今天還在的話，就連村裡村外年輕的姑娘們也得讓她三分，遺憾的是媽媽已經不在了！這會，小女孩又傷心地哭了，淚水掉下來落到了草葉上，不經意打落了那粒粒露珠，掉在地上碎了，碎了……
二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
日曆翻到了農曆九月二十日，今天是小女孩的生日。
清晨，小草和奶奶都起得很早，然而小孫女卻不知道，今天會是她的生日！
奶奶和平常一樣仍是端來了一碗荷包蛋，奇怪的是今天的餐桌上卻多了一個大大的蛋糕，上面還插著些細細的蠟燭。小女孩知道那是生日宴上才會有的東西，那這是為誰準備的呢？猛然她才依稀想起在去年的什麼時候，媽媽也是為她端來了類似的蛋糕。哦，她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高興之餘又是滿臉的不悅，奶奶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為了不讓小女孩再次傷心，她很快拿出自己那條舊得早已爛了邊的白布巾，輕輕拭去了她眼裡剛要湧出來的淚水：
“你再哭天就要下雨了！到時候會淋著媽媽的，這可是你早就承諾過的，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再說了，每個人在生日這天都必須開開心心的，否則媽媽看到你這個樣子，定會傷心的！她怪你不夠堅強，不會為媽媽省心……來，飯都快涼了，奶奶給你點蠟燭，我的乖乖聽話哦——”
剛聽完奶奶的話，小女孩馬上擦乾了眼角的淚水，嘴邊很快貼上了燦爛的笑容，然而看得出，這很勉強：
“奶奶，我不哭了！我不生媽媽的氣了，我不會讓媽媽淋雨的！我要做一個媽媽永遠放心的好女兒！”
“……對了，這才是我的乖孫女，媽媽的好女兒啊！你不知道奶奶就等你這句話來著，來趕緊趁熱吃，奶奶給你唱生日歌吧！”
蠟燭點燃了，蒼老的歌聲久久迴盪在這座老屋裡：祝草兒生日快樂，祝草兒生日快樂……
第四天，又是鎮上的趕集日。這天小女孩照樣起得很早，洗刷用餐之後和往常一樣趴在窗前遠眺。她發現路上行人很多，就不解地問奶奶今天是什麼日子，奶奶說是鎮裡的趕集日，小女孩“哦”了一聲又回過了頭。
“奶奶，我……我也要去趕集！”她嬌氣地衝著奶奶嚷道。
“不！你不去，你一個小孩子又沒去過幾趟鎮裡，萬一把我的寶貝女走丟了怎麼辦啊？再說了你去哪裡也沒什麼做的，來回還要走路，會累壞的，奶奶可不忍心啊！”
“不嘛奶奶！我就要去！以前就是媽媽拉著我去趕集的，現在好長時間都沒去鎮裡了，我特別想去轉轉，奶奶你就答應我吧，鎮上我去過好幾回了，走不丟的，也累不壞的！”
“不！聽話，奶奶生氣了！回屋裡睡去吧，等你爸爸回來了再說，我這一把年紀的可沒本事放你出去！”
奶奶變了臉色，小孫女沒好氣地撅著嘴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去睡覺了。
轉眼到了中午，不知何時奶奶竟躺在靠背椅上呼呼地睡著了，她的鼾聲吵醒了小女孩，醒後才發現奶奶已經睡熟了，她便做賊似的悄悄溜了出去。一個人偷偷地來到大路上，可此時她並不想去鎮裡玩，知道奶奶醒後會很生氣的，她來這裡只是想看看路上的行人，聽聽車子的鳴號。
也許，小女孩是在找尋一種失去的記憶罷了！
大路上人很多，畢竟已是正午了，正當人們回家的時候了。行人來來往往，男女老少滿載而歸，說笑聲，汽車的馬達聲……這一切不禁勾起了小女孩腦海裡的那些難忘的過去，她是想起了曾經媽媽拉著她上街瘋玩的情景。這一刻，她又是多麼渴望親愛的媽媽能再次帶她趕一回集市，那該有多好啊！媽媽會給她買好多好吃的東西，她每次總是很快樂地回家，而今天一切就不同了！
她正遺憾地想象著，忽然，小女孩驚叫了起來，她朝著一位婦女頭也不回地衝了過去：
“媽媽！媽媽——是你！”
小女孩瘋狂地衝了過去，邊喊著邊用手牢牢地拽住了那位婦女的胳臂，因為她的後影太像媽媽了！走路的姿勢，那長髮……哦，不，我的媽媽不是五個月前就走了嗎？怎麼……喊錯了？不！沒有，那就是媽媽，她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狂喜，寧肯把那女人當做自己的媽媽也不讓她走掉。
哦，媽媽，我想念的媽媽啊！她來看我了，我的媽媽回來了！
“媽媽！是你嗎？媽媽——女兒好想你啊！我的媽媽回來了！媽媽……”
小女孩大聲地吼叫著，幸福的淚水爬下了臉頰，她瘋狂地展開雙臂，盡力擋住了女人的去路，然而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媽媽啊！
“你這瘋丫頭怎麼了你？誰是你媽啊？瘋瘋癲癲的亂嚷什麼啊？真沒教養！”
剛才這熟悉的身影背後卻是這麼一張陌生的面孔和一句句刺心的回答！
哦，她的確不是媽媽！小女孩像觸電一般趕緊縮回了手，習慣性地躲在一旁把手指頭伸進了嘴裡，另一隻手使勁搓著衣襟，那失望的眼裡久久發著昏暗的光。她的嘴唇已經忍不住開始顫抖了，突然她“哇”地一聲哭了，比平日裡任何一次都哭得更傷心。她知道，自己真的成了世界上最傷心的人了！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沒有媽媽了！因為沒有了媽媽，所以這眼角的淚水再也沒有人為她擦乾了！她難過極了，什麼也不管了，就一屁股蹲在大路旁傷心地大哭起來，嘴裡還不停地大喊著：“媽媽，我想你啊，你快回來啊……”
然而，女人的腳步早已碎在了路上，她黑黑的頭髮和媽媽的一樣像小瀑布一樣伏在背上，好漂亮啊！可女人漸漸遠去了！她回去後大概還要給自己的孩子餵奶吃吧！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安慰一下小女孩。他們大概在看稀奇吧！
終於，人群裡擠進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透過人與人的空隙，他看到了一位傷心啜泣的小姑娘，聽得出這是一個不幸的孩子！望著這些麻木的人群，老人心裡很是氣憤，他睜大眼睛狠狠地瞪了一圈周圍的人們，很快，觀眾們那像鴨子般伸長的脖子縮短了一大截，有些人似乎已經良心發現，悄悄地溜走了。
老人走過去扶起了小女孩，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塵土，掏出衛生紙擦乾了她眼角的淚水，可怎麼越擦越多，老人也開始傷心了，他的眼睛開始溼潤了。
“孩子，不哭了啊，回家去吧！爺爺送你回家，哦，咱們回家了嘍！”
可小女孩還是哭得很厲害，終於，老人的心徹底亂了，他想走可是又不忍心撇下她，於是老人暫時陪著她。
行人已經走了，馬路上還蹲著一老一小，太陽還是紅紅地曬著……
小女孩埋著頭哭了好久，一大會過去了，她的哭聲變小了，她應該累了！老人希望小女孩早點睡過去，好讓她抱回家去，最後她還是睡著了，老人抱著她回到了自己的商店裡——他也不知道孩子的家啊！
三
老人的兒女們都在外地工作，家裡只剩下一個孫子和大媳婦了，老伴兩年前剛走，如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先前和老伴開的紙火鋪也只好關門了，那以後兒子就給他租了個房子讓他開個小商店。人也老了，幹不了什麼粗活了，不為賺多賺少，就是打發這有些寂寞的餘年罷了。
小女孩躺在床上靜靜地睡著了，睡得那麼熟，而老爺爺守在一旁仔細地看著她那張可愛的臉，又摸摸她白皙的小手，那臉頰上的淚痕依然清晰可見，她的眼哭腫了。一陣陣傷心的哭泣和一句句媽媽我想你，久久迴盪在老人的耳畔，哦，她是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哦，這不幸的孩子啊！
小女孩足足睡了兩個多小時才醒來。當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時，才感覺身底下賊軟，先是什麼也沒多想，可馬上又覺得不對勁，恍惚之中記得自己趕集去了，怎麼會在家裡呢？再睜大眼睛看看四周陌生的牆壁，她終於有些膽怯地翻起身來，剛要下床，這時只見一位滿頭銀髮的老爺爺端著一個飯碗笑呵呵地走進來。小女孩見狀很是不安，她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哦，她忽然想起來了，那不正是“救”了我的那位老爺爺嗎？
“孩子，醒了啊，餓了吧？看爺爺給你端什麼來了？”
老人笑著把一碗雞蛋湯端在了小女孩的眼前，這回她猛然覺得肚子已經很餓了，可剛伸出的小手卻又馬上縮了回來，她怯怯地望了望老人，低著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呵呵，你個小鬼！難道還怕我不成？剛才見你哭得傷心又沒人管，最後看你睡著了，才把你抱了過來。怎麼，你不會說我是個大壞蛋吧？呵，不要怕，把飯吃了，待會我送你回家，爺爺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啊！”
老爺爺的面孔很慈祥，他的話像記憶裡媽媽的關懷，那麼暖人那麼平易近人。哦，這種感覺太熟悉了！這讓她很快失去了戒心，同時心裡也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幸福和愜意。漸漸地，她徹底不再怕這位老人了，還心裡一直默唸著他的好。這回老人終於和小女孩搭上話了，他們開始盡心地聊著笑著。
就在談話中，老人才知道了小女孩的一些情況，他猜得沒錯，女孩真沒有了媽媽。為此，不免勾起了擱在老人腦後的一些煩心事，他有些沉默了，臉也變得憂傷而嚴肅了。
“噹噹噹……”牆上的鬧鐘突然敲響了，時針已指向了四點，小女孩朝著鐘聲盯了半晌，“哦，爺爺，都四點了，我要回家了。”老人應了一聲並點了點頭說好。
出了門她心裡特別著急，因為她知道奶奶一定生氣了，自己是逃出來的啊！哦，別想那麼多了趕緊回家吧，想著小女孩大步流星地直往家裡跑去。
小女孩的心在向家裡飛奔，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在身後被一步步甩遠，她越是著急才發覺平日裡本來很短的路程如今竟變得如此漫長。不一會她的額頭就滲出了汗，大顆大顆地從額前滑落。
哦，終於到了，小女孩有些緊張，她剛進門就看見奶奶坐在院裡的凳子上發呆，兩手耷拉在膝蓋上，眼睛直看著地面，她一動不動像一塊大石頭。
“奶奶——”小女孩的聲音有些顫抖，奶奶聽見了，她有些懷疑地愣了愣才猛地站起來疾步向門口跑去。
“哦！草兒——我的孩子啊，你跑哪兒去了？都把奶奶給急瘋了你知道不？”
老人邊說邊抱緊了小孫女傷心地哭了。
然而，奶奶並沒有怎麼責怪她，她很清楚是自己不聽話才惹奶奶傷心了，奶奶是那麼的疼她愛她，她低下頭心裡不禁自慚起來。奶奶拉著孫女的手邁著細膩的步子進了廚房，她為她盛上了飯菜，聞著香噴噴的味道撲鼻而來，而她已經沒有心思再流下一點口水，她已經吃過了。
“奶奶，我吃過了！”
“你這小鬼，誰給你吃的了？來，奶奶給你做了什麼看看！”
小女孩順著奶奶的指向朝鍋裡看了一眼，是煎蛋，她最愛吃了。
然而，她說什麼奶奶都不信，依然把所有的飯菜都端到了桌上。
很快，兩人又開始邊吃邊聊起來。
在此後的兩三天裡，小女孩總會想起那位好心的爺爺。
四
十月剛剛開始，天氣已變得很冷了。再過幾天就到農曆十月初一了。
小女孩始終把那一天記在心上，因為對她來說，這是個很特別的日子，最近幾天天氣也變得很冷了，小女孩一直在惦念著媽媽的冷暖。
曾幾時，小女孩特別想去找那位老爺爺，一是快到十一了，再者在她臨別老人的時候，他曾給小女孩說過如果有什麼事儘管找他好了！小女孩想著自己心裡的那個秘密，也許只有那位老爺爺能幫她了。
她很想去找他，可是沒有理由奶奶不讓她去，一時間急得小女孩直打轉。
正當小女孩伏在窗前發愣時，忽聽“吱呀”一聲門開了，原來是村裡的張大媽，看得出她滿臉的興奮。進屋後她就對奶奶說：“大媽啊，今天是俺老頭子的八十大壽，全村的老人幾乎都到齊了，我特地來請你了，望你大駕光臨，你可千萬別推辭啊！要不老頭子一定會生氣的！咱先不說這些，我想往後再想給他過一回生日也難啊，恐怕進土了呢！今兒個兒女們都趕來了，還準備了豐盛的宴席，不管怎麼樣，你老人家一定得去！”
張大媽邊說著邊拉著奶奶的手要走。
看來非去不可了，奶奶也就沒再推辭笑著點了點頭。
安排好小孫女後，奶奶就走了，這一去就是一整天。
這回，小女孩的心裡可別提有多高興了！因為奶奶走了，她正好可以去看看那位老爺爺了，哦，真是天助我也！
奶奶邁出門不久，小女孩就開始動身了。
她小跑著來到了老爺爺的商店裡，那會老人正俯下身子看報紙，小女孩沒有叫他，而是故意大聲嚷道：“老爺爺，給我買一些糖果！”
“哦，來了來了！”老人遲遲地離開了椅子，眼還沒有離開報紙就問女孩要幾個？
“一百個！”小女孩一本正經地回答說。
“一百？一百個！”這回老人才扔下了報紙，抬頭一看原來正在那個可愛的小女孩，老人急忙走出櫃檯，笑呵呵地拉她進了屋，坐好後他們又細細地聊了起來。
說真的，自小女孩那次走後，老人像是和她很有緣似的竟覺得有些想念她了。雖然只有短短的一面，但老人一直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小孫女，家裡除了兩個孫子外，再也沒有和她這般年齡的女孩子了。
老人問女孩說，你有什麼事要爺爺幫忙啊？小女孩有些驚訝，對！他的確說中了，她真的有事求於他。
她是要讓老爺爺幫她完成他心中那個埋藏了很久的秘密，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秘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哦，爺爺我沒有事，只是覺得你人很好，所以就想你來看你了！爺爺，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連我奶奶都說你的好了！”
“呵呵，是嗎？這小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還想我？上次不是說你奶奶不讓你隨便逛街嗎？怎麼今天就同意讓你來看我了？恐怕你在奶奶面前提都沒提你曾遇到過這麼一個老爺爺吧？哈哈……就算說了，你奶奶也相信你說的這個老頭子真是個好人？還這麼有膽放你出去來看我？哈哈……”
小女孩臉有些紅了，有點窘迫了，她那雙不會騙人的眼睛怎能逃得過一個飽經風雨的老人呢？此刻，她只有點頭了，把她的真正來意向老人說明了。剛說罷，老人滿臉的驚訝，哦，天啊這可憐的孩子，多麼孝敬的孩子啊！這樣的想法就算再麻煩他一定要答應她，於是他點了頭表示幫小女孩實現這個在她眼裡很偉大的夢想。
是啊，很幸運她找對人了，他就是一個出色的紙火匠。
接下來的幾天，老人就開始忙了起來，他又要扎紙火了，而他很不情願再去碰這些東西的，這會勾起他心中的那些傷心事。以前老伴活著的時候，他們一起扎紙火做生意，他扎骨架，女人幫他糊漿，粘啊，剪啊，都是兩個人在聊天中忙活的，而今天卻只剩他一個了。當此刻再次碰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他莫名感到了一陣孤獨與淒涼，真不想再拿起剪刀剪下去，但既然答應了的還得幹下去，他這輩子還很少說過空話呢！
就這樣，在一個空蕩而又寂寞的屋子裡，一首古老的戲曲吼著，陪伴著老人這顆近乎空靈的心。他也跟著哼唱，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愁緒，時間也悄悄地過去了，手裡的活也慢慢地完成了。
天漸漸黑了，奶奶也回來了，她一進屋就看見小孫女正站在院子裡給小雞倒水餵食。哦，這是個多乖的孩子啊，奶奶滿意地笑了，這小鬼還真會體貼人啊！
“哦，奶奶你可算回來了！都去這麼長時間了，我可在一直等你呀，還以為你留著過夜呢！看，這些母雞長得多好看，往後啊我可有荷包蛋吃了！”
奶奶笑了，她顫顫巍巍地走過去，手裡還提著個塑料袋，看樣子還挺沉的。
“呵呵，真是我的乖孫女喲！今天怎麼這麼乖，還知道幫奶奶做家務了？好，我的寶貝哦，看奶奶給你帶來什麼好東西了！”
說著老人把小女孩帶進了屋裡，手中的小袋子早已被女孩奪走了，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竟是她最喜歡吃的糖果，瓜子還有花生。她很興奮，一個勁兒地撲過去抱住奶奶的脖子，還誇張地親著奶奶那粗老的臉龐。奶奶心裡一熱，也高興地抱住了女孩，女孩雖小，可她那用力的猛衝倒讓老人打了個趔趄，差一點摔倒在地上，老人笑了，小孫女也開心地笑了。
這個晚上小女孩帶著願望和思念進入了夢鄉，這個夜裡，她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媽媽回來了。她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直向她飛奔而來，她的房子，還有兩個丫鬟都規矩地站在她的身旁。看見她媽媽很是激動：我的孩子啊，媽媽來看你了，快來吧！我要好好地感謝你，是你給了媽媽這樣的生活啊！看啊，要不是你給我駿馬，給我僕人還有這美麗的衣裳，那金山銀山，我這一輩子都受用不完啊，我的孩子啊，媽媽今天要帶你走，帶你去天堂過幸福的生活……
小女孩興奮地衝媽媽跑了過去，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還是跑不出這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她追啊追，她好緊張啊。忽然夢醒了，哦，是一個夢而已！小女孩的臉立刻變得憂鬱起來，為什麼我會醒來了？我很快就要見到媽媽了啊！我……哦，媽媽啊！
小女孩流出了淚水，之後又很快閉上眼睡了，她多麼渴望再一次在夢中見到媽媽。哦，上天，求你這次再別讓我醒來了好嗎？讓媽媽帶我走，我要陪著媽媽一輩子，我要去天堂和她過幸福的生活啊！
五
時間過的飛快，一眨眼已到了九月的最後一個趕集日。今天小女孩起得比任何一天都要早，她照樣吃完飯後又趴在窗前沉思了。她曉得今天就是九月的最後一集了，明天就是十一了。想到此她便想到了那位老爺爺，同時也想起了昨晚做過的那個奇怪的夢。她皺著眉頭細細地回味了良久，難道這是真的嗎？母親真的能用上女兒給的那些貢品嗎？媽媽真的生活在天堂？真的那麼幸福而自由嗎？小女孩越想越急切，越是想見到媽媽，她多希望能夠和媽媽永遠在一起，騎著駿馬馳騁在那廣闊的大草原，去享受另一個世界的幸福與歡樂，她不敢想象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啊！
奶奶洗完了碗筷來到客廳，她走到小女孩的身旁撫摸著她的頭髮，良久才笑眯眯地擠出幾個字來：“草兒，你猜今天是什麼日子？要是說對了，奶奶就答應你一個要求。”其實這根本就用不著小草猜，這一天她比誰都關心啊！
“奶奶，今天是九月的最後一集了，明天就是送寒衣的日子了。”
奶奶並沒有因為此而感到驚奇，她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女孩點了點頭，之後她笑著問草兒：
“呵呵，還真讓你給猜中了，那就按約定說出你的要求吧，奶奶都答應你！”
“奶奶，我……我很想去一趟鎮裡，你可要答應去我啊！說好的不許反悔！”
“孩子啊，這個你不說奶奶還想帶你去了，我們買些紙，香還有酒，準備明天送寒衣了。好吧就這麼定了，趕快收拾收拾我們就出發吧！”
話剛落音，小女孩就高興地跳了起來：“哦，奶奶你真好！”
大路上和平日趕集日一樣依然竄動著好多人群，噪雜的馬達聲裡混雜著刺耳的汽笛，和著人們的說笑聲交織成一片，好不熱鬧。
不一會工夫，兩人就來到了鎮中心，這裡更擁擠更熱鬧。小女孩扯著奶奶的衣襟進了一家小商店，那是老爺爺的商店。路上奶奶問她去幹什麼，草兒回答奶奶說：“你剛才不是說要去買香和紙嗎？這裡就有而且還很便宜的。”說到這裡奶奶就忍不住笑了：“你這個小丫頭，去過幾回鎮裡啊，還知道這裡的東西便宜？奶奶可是不相信！”
然而說話間，人已經踏進了商店門，小女孩有些興奮滴喊了一聲：
“爺爺，給我買一百個糖果！”
這下奶奶可急了，這孩子怎麼搞的啊，怎麼一張口就是一百個啊？
老爺爺聽出來了，哦，一定是小草來了！她趕緊從後房走出來，只見一位老奶奶拉著小草的手，她猜那一定是小女孩說的她奶奶了，幾句簡單的寒暄後一切都清楚了。
買完了東西后兩人就走了。可到了半路，小女孩突然嘟噥起來，說她把頭上的髮卡落在爺爺的商店裡了，說什麼都要把它取回來。奶奶說：“算了吧往後給你再買一個好的、大的。”然而小女孩卻堅決不同意，因為那個髮卡是媽媽留給她的唯一的紀念品了，就算還要走一百里路她也要把髮卡取回來，最後奶奶拿小女孩沒辦法只好叫她一個人去了。
然而，她的髮卡根本就沒有丟，而是小草為了取她的東西撒了謊，在路上她故意把髮卡藏了起來。
奶奶年紀大了，來回走這麼長的路她經不住，所以只好叫小草跑快些，她走得慢可以等一等。可一直走到了家裡孫女還是沒有回來，老人就決定先做飯之後再去接她，說不定這會她馬上就回來了。說真的，她這一把年紀真的經不住在這麼長的路上來回折騰啊！
小女孩飛也似地一口氣跑到了爺爺的商店，剛一進門她就衝著老人有些神秘兮兮地用一種祈求的眼神看了半晌。從小女孩那憂傷的眼睛裡，老人很快明白了她的來意，他什麼也不再說就拉著小女孩進了臥室，在一張破舊的床底下，老人拿出了一個紙箱子，放到床上，小女孩充滿期待地趕緊湊了過來。
老人打開了箱子，小女孩吃驚地看著，看了好一會才聽見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被眼前這些精緻的東西給深深地迷住了，慢慢地她的眼睛開始模糊了。她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夜的夢境，她又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媽媽騎著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大步流星地飛奔過來，嘴裡還大聲地喊著自己的乳名。此刻她竟忘記了一切，不知何時眼淚已經簌簌地滾落下來。她心裡太難受了，她太傷心了，她太想媽媽了……
一旁的老人靜靜地站著，看著傷心的女孩，他也不由地低下了頭有些惆悵地嘆著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了，女孩還是傷心地哭著。老爺爺終於有些受不了了，他走到櫃檯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在了孩子的手裡，並告訴女孩不要再哭了，否則會對你母親不吉利的，女孩一聽馬上止住了眼淚。
“那……爺爺這些東西死去人真的能用上嗎？我前晚還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我的媽媽騎上高頭大馬了，她還有房子了。”
“那當然了，不然爺爺這把年紀費心做它幹什麼？孩子啊，你那晚做的夢只是個先兆知道不？開心點拿回家去燒了便是，往後你可儘管開開心心的，再也不要這麼傷心了知道嗎？你媽媽她在天堂裡過得很好，況且有了這駿馬，房子還有僕人，你還愁她過得不好嗎？天堂就是她的家，那裡有幸福，有自由，有快樂……”
小女孩聽得亦真亦幻，她手託著下巴死死地盯著爺爺的嘴巴，認真地把老人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灌進了她的耳朵裡。說真的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真正地開心過，因為就在這一刻，她第一次知道了媽媽的生活是如此的好，天堂原來是媽媽的家，那裡有幸福有自由……
小女孩提著箱子高興地走了，那裡面還裝著一封老爺爺寫給媽媽的信，信裡她告訴媽媽女兒很想她，她會永遠等媽媽回來的，願媽媽在天堂開開心心。
路上，小女孩時不時地看看天空，她是想看到媽媽的家究竟在哪裡？不知道那天堂的路該怎麼走啊？坐飛機得要多少錢啊？或者那裡有沒有電話……
到了家裡，小女孩偷偷地把東西放在了院裡一個隱蔽的角落，她這才安心地舒了口氣，心裡滿懷著萬分的激動直蹦進了廚房，此刻奶奶正在洗面手。
“奶奶，我回來了！髮卡也取回來了，看這裡還有糖果呢，是老爺爺送給我的，給你吃一個吧！”
奶奶沒說什麼就笑眯眯地伸長脖子，張開她那一望無牙嘴巴含進了一顆水晶糖。
“嗯，奶奶剛準備接你去呢！呵呵，這糖果真香啊，奶奶喜歡吃，不過下次再不能隨便拿爺爺的糖了知道嗎？來，快去洗洗手我們要吃飯了！”
小女孩洗完手後就一屁股坐在桌子旁等著吃奶奶做的可口的飯菜。
奶奶明顯地發覺到，今天草兒比任何一天都開心，而奶奶很清楚，那是因為滿足了她去鎮裡的願望吧！
下午，村裡的小虎來了小草家，說小女孩的父親剛來電話了，明天晚上要回來送寒衣，讓老人準備準備。
小女孩的父親明天就要回來了，這對草兒來說又是一樁喜事。要不是因為送寒衣，說不定父親哪一天來回家看看還不知道呢！
六
十月初一，這是個很冷的天，全村，整個大地都被初冬的寒氣給禁錮了。整個上午村裡靜悄悄的一片沉寂，直到下午接近黃昏時分，遠處才聽見幾聲響亮的炮響，遠遠地似乎還能清晰地聞見一股濃郁的火藥味。
時間在沉寂中悄悄逝去，左鄰右舍都陸續送完了寒衣，從外地趕來的親戚和他們的長輩圍坐在一起，正聊著家長裡短。客廳的桌子上擺滿了糖果，因為剛剛斟了酒，從地上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酒精味來。桌子上，黃蠟的火焰在頻頻跳動，彷彿在努力掙脫那點油源的束縛。屋外還依稀聽得見幾聲悶悶的炮響，哦，還應該能聞到瀰漫在空中的火藥味和灑進黃土地裡的酒香味吧！
小女孩的父親回來得很遲，這個時候村裡的大多數人們都送完了寒衣，而在這個冷清清的家裡，還有兩個人在焦急地等待著。
忽然，門終於失魂似的敲響了。
小女孩連忙衝出去拉開了門，那是爸爸，爸爸果然回來了！她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男人剛跨進門，女兒就跳起來用力樓住了他的脖子，又親熱地在他的臉上一陣親吻。然而此時此刻，兩個人的心都很亂，如果大聲嚎啕起來絕不突然，但最終還是沒有人哭出聲來。
放下旅行包，和老母親幾句簡單寒暄後，爸爸帶著女兒出去送寒衣了。
屋外，空氣異常地沉重，風颳的很大，抽著乾枯的樹枝條嗚嗚作響，像是在為世人訴說著什麼不幸的消息：在這個寒冷的夜裡，它將要帶走一個願望，一顆流星……
初冬的寒風在夜裡放肆地吹著，兩個人都有些發抖，哦，這鬼天氣啊！
這注定了是個讓人難忘的夜晚，不管包括走在路上的這兩個人，也包括這個山村裡的每一個人。
沿著那條熟悉的羊腸小道，他們來到了送寒衣的老地方，這裡正好是個風口，而且處在一堵斷崖之上。因為風太大，他們點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引燃了紙，眼下清楚地看見這風，硬是想透過燈罩撲滅一點微弱的燭光，可努力了好久還是沒有得逞。
紙還沒有徹底燒完，有的已被吹到了半空中，那燃下的灰燼一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它應該飛到了天堂吧，小女孩想著。但不管怎樣她心裡還是感到一陣莫名的欣慰。
回來的路上，誰都沒有說什麼，他們都慢慢地走著，一路沉默著，然而，兩人的心裡一定在流淚在喋血。
回到了家裡，老母親已經做好了飯，吃過後他們就早早地睡了。然而，唯有小女孩沒有睡著，她一直醒著，因為在這個特殊的夜晚，她還有一個心願沒有完成。
她聽著初冬的寒風一直醒著，直到聽見爸爸和奶奶都打起了呼嚕，小女孩這才悄悄地下了床，帶上門出去。
出了屋門，小女孩來到院子裡，風依舊很大，抽著頭頂的電線嗚嗚地鬼叫著。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只是一片漆黑。這樣死寂的夜，這樣小的年齡，她不由地心生一陣明顯的恐懼，況且這又是一個為死人祭祀的日子，就算換了大人也會有一點點害怕吧，她想。
可是，這是個特別日子，為了媽媽的幸福，她不得不鼓起那點小的可憐的勇氣往前走了。媽媽，女兒就要來了，你一定會保佑小草平安無事的吧，她相信死去的人是有著神一樣的力量的。
哦，媽媽還給我託夢了啊！
她終於大膽地決定了，她要為媽媽而走進黑夜了。
天實在太黑，她去客廳拿了手電筒，藉著亮光她提起老爺爺做的那些東西，一個人出了門。而門外更讓她感到害怕，夜已很深，除了風和枯樹枝的邪惡的對話外，剩下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了。
她還是覺得很害怕，但，一想到思念的媽媽，想到她的幸福，她再也不猶豫了，只管壯著膽子去了。她去了剛才和爸爸去過的那段高崖上，站在這裡她已經冷得全身哆嗦了，再加上黑夜給她的恐懼，這一切，這一刻，都讓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但同時她又清醒地知道，為了媽媽，做女兒的一定有孝心讓她過得更好，況且她親愛的媽媽會保佑她的！
在手電筒的那一束光裡，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從箱子裡取出了所有的東西，她費了好大勁才點燃了紙。這時候原本漆黑的一片小天地頓時亮了起來，在跳動的火焰中她感到了溫暖。透過火光，她使勁地想著媽媽，想著她熟悉的背影和一句句話語，終於，小女孩的眼角流出了淚水，就在視線模糊了的那一瞬間，她驚異地在火光中看到了媽媽的臉。哦，對了，那正是媽媽，她正騎著一匹白色的大馬向她奔跑過來，她驚呆了，她大喊起來：
哦，媽媽，媽媽！我思念的媽媽啊，你終於來了！
哦，媽媽聽見了，她正揮著手呢，聽啊媽媽在叫我的乳名了！
這一刻，她興奮到了極點，哦，天啊，我的媽媽還活著啊！而且她活得很好，老爺爺真的沒有騙人啊！
近了，近了，媽媽終於走近了！她聽到了媽媽一聲聲呢喃的呼喚。哦，媽媽啊你終於來了，順著媽媽的呼聲小女孩站起身衝了過去。
可是，這世上哪有死而復生的事啊，可憐的孩子啊！
可她忘了，忘了眼前是一段高高的懸崖，這一邁，她走了，她終於回到媽媽的身邊了！整個死寂的夜裡，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小女孩終於叩響了媽媽的天堂。
她走了，她終於回到媽媽的懷抱了！
地上的手電筒還發著昏暗的光，像一顆流星隕落在人世間……
她的奶奶，她的爸爸，一直睡到了天亮，等他們清醒後才發覺草兒不見了蹤影！
爸爸急了，奶奶哭了，左鄰右舍也知曉了，最後大家分頭去找。
然而，人們沒用多長時間就發現了草兒，她的身體已經發硬了，那嘴角還帶著一絲幸福的微笑，身底下，有一大片乾枯的小草，被鮮紅的血侵染，襯托在豔陽的光芒下，這裡彷彿已經照射出了一片春天的影子。
冬天才剛剛開始，而春天的腳步已經開始騷動。若是在春天的山坡上，那一株株枯萎了的小草又會復活了吧！奶奶成日裡坐在窗前，時時盼望著，盼望著冬天過去春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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