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奶孃的信:我隨口說吃南瓜稠飯,娘一大早挨門挨戶去借南瓜

寫給奶孃的信:我隨口說吃南瓜稠飯,娘一大早挨門挨戶去借南瓜

娘:

當我給您寫這封信的時候,您已經離開我們好多年了。您再也不用拿著信去求人念給您聽,再也不能求人代筆給兒子寫回信了。娘,兒子是唯物主義者,兒知道娘現在長眠在那面高坡上,什麼也不可能聽到,什麼也不可能看到了,但還是止不住想給您寫信,因為,我想您,娘!

聽說,一九六五年的早春二月,我的父親把我交到您的懷裡,請您做我的奶媽的時候,我才出世十四天。在這之後七年的大多數時間裡,我都是在您身邊度過的。後來聽人講起,我到您懷裡沒多久,就吃得白白胖胖的,引得許多大人見了都禁不住要掐我的臉蛋兒,逗我樂。大家都誇孃的奶水好。我自己成家立業有了兒子以後才知道,僅僅有好的奶水是養不好兒子的,更得有體貼入微的關懷、偉大無私的母愛做支撐啊!

娘,我小的時候,正是文革中,咱家窮,哥哥姐姐多,都能顧住吃上飯就很不容易了,您還處處偷偷地額外照顧我。家裡偶爾做點好吃的,您總要給我多盛一點,還總把自己碗裡的偷偷留給我。姐姐看見了,您總是說:“我不愛吃這,斌錄小哩,讓他多吃些吧。”哥哥姐姐有一點好吃的,也都惦記著我。那一年過年前咱家磨豆腐,晚上大家吃“瞪眼”(就是把磨完豆腐的豆渣用鹹鹽和蔥花拌了吃,一到嗓子眼兒,容易噎著,得瞪著眼、打著嗝才能嚥下,所以叫“瞪眼”)。這在當時,就已經很是改善生活了。那天我正好去姥姥家沒在,您和奶爹就留了一大碗給我。等晚上一回來,我迫不及待地端過來就吃。一吃,馬上噎著了,又是打嗝,又是瞪眼,逗得一大家子人哈哈大笑。五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邊用手背抹著眼淚,一邊趕緊過來給我捶背……

娘,我知道您和奶爹都疼我。每次吃飯吃到一半不想吃了,我就會悄悄走到您或奶爹跟前,冷不丁往你們碗裡一倒,說聲“我不吃了!”就去玩了。你們從來沒有怪過我。只是笑罵聲“這孩子!”就算了。這是我在哥哥姐姐們中的特權。事實上,我知道奶爹是個非常嚴厲的人,除了我以外,孩子們都怕他。

娘,我小時候淘氣,給您找了多少麻煩啊!但我在您身邊的日子裡您從沒捨得打過我一下,總是繃著臉嚇唬我說:“不聽話,看你爹回來打你!”那一次,哥哥姐姐都來給您過生日的時候,我淘氣得過火了,奶爹在我屁股上打了兩巴掌。當時您繃著臉說:“活該!這麼不聽話就得挨(打)!”。晚上,我躺在被窩裡假裝睡著了,聽到您對爹說:“以後別打孩兒了,孩兒小哩,嚇唬嚇唬就行了。”爹說:“我也捨不得呀!”接著是爹一聲長長的嘆息。娘,當時我在被窩裡偷偷地哭了。那時我就知道,你們真疼我,象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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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以後,每年大年初一早上給您和奶爹磕完頭,拜完年,奶爹就會拿出五毛錢說:“過年了,這是我和你娘給你的壓歲錢。”而隨後您總會找機會悄悄把我拉到一邊,不顧我的推辭,往我的小衣兜裡再塞上三毛錢,說:“這是娘給的,小心放好,圖個吉利。”當時我只知道家裡困難,連飯都吃不飽。後來大一些才知道,當時咱村一個勞動日才值幾分錢,年底往往還兌不了現。您悄悄給兒子的新年祝福,又是費了多少辛苦才偷偷攢下的呢?參加工作以後,掙的錢比這多出許多許多,工資、獎金、補助、福利,間或還有點小稿費,任一項都遠遠多於它。然而四十多年了,在我心中最最珍貴、最讓兒怦然心動、激動不已的仍然是您給兒的那三毛錢。因為,那不是普通意義的用於流通的貨幣,那是娘給兒的祝福、給兒的母愛、對兒的希望啊!娘,您知道嗎?您的那三毛錢,讓兒子一直甜甜的回味到今天。

娘有時候好笨啊!那一次,我跟您淘氣,惡作劇地藏在後窯那口大缸的陰影裡,害得娘慌慌張張一通好找。看到娘著急忙慌的樣子,我憋不住“噗嗤”一聲樂出聲來。娘尋聲過去一把把我了拉出來,又好氣又好笑地把我說了一頓。那以後,兒淘氣了常常偷偷藏在缸的後面,而娘總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喊著我的名字找來找去,好幾次就從我藏身的大缸邊上走過,我幾乎都要叫出來了,娘卻目不斜視,看也不看大缸,直直地走了過去。直到娘找累了,我才大叫著:“娘,我在這兒哪!”衝出來撲在您的懷裡……

七歲那年,我母親來接我去城裡上學。我真捨不得離開您呀,娘!臨走前那天晚上,您點起火,給我打了個大大的幹餅子,又燒了個沉甸甸的好面大圪撅,囑咐我帶著,到城裡上學餓了吃。娘,兒知道咱家鄉親人遠行時,有烙個幹餅子或燒個圪撅給帶上的習俗。可您給兒子的幹餅子和圪撅也大得太誇張了吧?這些乾糧得用好幾斤白麵吧?那時咱家已經好久沒有白麵吃了,這些面您又是向誰家借的呢?

第二天早上,兒子低著頭,噙著淚走了。您沒有到公路邊來送我。我知道娘是不敢來。我知道娘也捨不得您的小淘氣離開您。我知道娘是大人,怕在外邊哭了讓人笑話。

娘,兒知道您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但在兒子的心目中,您始終是一尊神,一尊母愛之神。您用您的乳汁養就了兒子結實的身板,用您的勤勞善良、樸實無華在兒子心中構築了一座充滿仁愛、正直善良的天堂。

娘,一直沒跟您說,到城裡後,您給我做的幹餅子和圪撅我從沒有痛痛快快吃過一回。每次掰下一塊,都在手裡顛過來掉過去,久久不忍咬下一口。每次捧著饃饃,都會想起娘在灶臺邊和麵、擀麵、添柴、烙餅的情景,都禁不住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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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兒子的印象裡,灶臺就是孃的一個陣地。娘靈巧的雙手總會在灶臺邊給我們演繹出一幕幕的溫馨。夏天,南坡上長滿了野韭菜,翠綠翠綠,香得誘人。暑假回家看孃的時候,娘說:“去,去剜些韭菜來,娘給烙餅吃。”等我挎著小籃子滿載而歸後,娘就忙忙碌碌地烙出滿院子的飄香。娘,記得嗎?寒假裡坡上沒有了翠綠,您跟兒說:“娘給你炒土饃饃(奇炒)吧?”我就高高興興拿了蘿頭去後溝搬來土塊,一斧子、一斧子砸碎了,用蘿細細篩了,然後定定地看著娘揉麵、切面、燒火、翻炒,在娘一氣呵成的、舞蹈般連貫的忙碌中,炒出滿院子的喜氣和一粒粒讓人滿是溫暖的香甜。

上學後,兒子寫的第一篇作文就是給您的信。您還記得吧?給您的信抬頭總像城裡人那樣寫“親愛的爸爸媽媽”,我總覺得彆扭。因為你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而是養我、疼我的爹和娘啊!那時,兒子還分不清“愉快”的“愉”和“小偷”的“偷”有什麼區別,總是問候娘“心情偷快吧?”不知道給您念信的那位唸對了沒有?娘,您笑話我了嗎?

記得有一個暑假我回去看您,晚上睡覺前您問我早晨起來想吃什麼飯,我隨口說,南瓜稠飯吧。第二天一大早醒來,就不見了孃的身影。過了好久,才見您抱著一顆老南瓜急匆匆趕了回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季節根本沒有南瓜,那顆瓜是娘挨門挨戶跑了許多人家才借來的……

寒假回家,天出奇地冷。娘一邊嘟嘟囔囔地咒罵著該死的天氣,一邊挪著小腳領了我到幾里地外的公社供銷社花六塊錢買了條秋褲,堅持讓我趕緊穿上。秋褲是紅色的,晴綸的。那時候這就是鄉間能見到的最好的了。我知道,娘一定沒穿過那樣好的秋褲。娘想都沒想過穿那樣的秋褲,是吧?我推辭說,不冷,不用。您硬逼著我穿上,還說:“嫑擔心,娘有錢。”其實,您哪有什麼錢哪?那年月,攢下六塊錢是容易的嗎?

娘,您對兒的關愛時時處處,點滴成片,象本厚厚的書被時間封存在兒的記憶裡。每每翻開,都是深深的疼愛,濃濃的親情。像歌裡唱的,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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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爹也疼我。我知道。上地幹活的時候,偶爾採了幾隻野草莓,爹自己一顆也捨不得吃,總要攢回來給我。那時候,糧食缺,家家都不夠吃,每天都得吃頓糠。我吃糠吃怕了。臨離開你們去城裡上學的那幾天,在路上遇見大人們,常常被問起的問題是:斌錄,願不願意走啊?其實,之所以老問這種問題,就是因為深深地知道你們對我的疼愛,知道我捨不得你們。我總是回答說:“不想走。可我實在不想吃糠了。”聽說,後來日子好過了,天天都能吃上純玉米麵的鍋壘早餐了。爹吃飯時常說:現在不用吃糠了,斌錄卻沒在這兒了。唉!

後來,兒子考上了大學,當了國家幹部。我知道娘一定很高興。因為這是娘心中的願望,是孃的驕傲啊!

再後來,工作越來越忙,回家看娘漸漸少了,只是託人捎些零用錢去。而每次您總是捎來話說:不用捎錢了,家裡都有。趕不上回來,寫個信就行了。我知道,您是想聽見兒子的聲音,哪怕是由別人念給您聽的聲音。您是想看看兒子寫的字,雖然您一個字也認不得。可我總是手懶,又顧忌每封信都得讓外人先看了再念給娘聽,怕讀不出兒子對孃的思念,就常常以忙為由,在心裡給自己開脫,信也寫得少了。再後來,能打電話了,寫信就更少了。打個電話問個好,就又匆匆忙去了。每每想起該給娘寫封長長的信,讓念信的人念上半天,讓娘高興個夠,卻始終沒有坐下來寫。直到那年春上,聽說您病了,打電話給您,您正輸液接不了電話,讓嫂子告訴我說,沒事,就是感冒了,輸輸液就好了。還再三讓嫂子叮囑我安心工作,不要惦記。誰知,竟成訣別!

娘,前些日子回老家,又去了咱家的院子。四十多年光陰倏然逝去,您的灶臺早已經沒有了蹤跡。那棵老梨樹也沒有了,長樹的地方靜靜地開著幾叢菊花。站在空落落的院子,兒輕輕地喚:“娘—!”靜靜地,沒有迴音。兒多希望有娘一邊說:“來了?”一邊用圍裙擦著手迎出來啊!哪怕娘滄桑滿面,哪怕娘龍鍾老態,哪怕娘…,…!沒有。都沒有。子欲孝而親不待,只有孤寂的我和滿院子的懷念。

娘,兒子如今也已年過半百,也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坎坎坷坷。但兒始終沒敢忘記孃的教誨,本本分分做人。不管別人怎麼看,都誠懇待人,樸實處事。因此,我得到了許多真朋友,得到了許多八面玲瓏、逢場作戲的人得不到的友誼。娘,您一定會為我高興吧?

娘,別責怪兒子懶。等哪天空閒了,我會領上您的孫子一起跪在您的墳前,把信一字一句念給您聽。

娘,您安息吧!

您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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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斌錄,古城上黨公務員。喜讀書、旅遊、下棋。願以手中筆繪天下蒼生,願以筆中情會文苑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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