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跟“大姨媽”有關的話題,通常都會在女孩子之間引來熱烈的討論。早上不知道誰提了一嘴,工作群裡馬上就炸開了。有痛經在地上打滾的,有半年來一次、一次半個月的,有經前煩躁想暴打男朋友的,也有我這樣沒啥感覺,但卻總是側漏弄髒床單的……

然後話題偏向了哪個牌子的衛生巾和棉條好用,哪一天吃布洛芬止痛比較有效等等……群裡討論正酣,完全不管工作時間摸魚的事兒。

這時候我突然好奇了——為什麼大家都把月經叫“大姨媽”?

……空氣突然安靜。


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我們都不知道這個稱呼從哪裡來,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流行的,但有一件事情很肯定:從我們嘴裡,很少會直接出現“月經”二字,總會找個什麼詞來替代

  • “我記得我小時候我媽明明說是‘例假’啊。”
  • “同學之間可能會以‘那個來了’相稱……”
  • “對了,我們借衛生巾的時候都會說你有‘大號創口貼’沒……”

好奇心驅使,我在微博上發了一個問題:

你們和你們的媽媽、奶奶輩,都是怎麼稱呼月經的?地域和年齡之間有差別嗎?

果然,收到的300多條回覆展現出了五花八門的用法,有些我都沒聽說過。但網友們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能用這麼多詞彙高談闊論“大姨媽”,這可反應了女性地位的大問題。

月經 = 禁忌 嗎?

首先,不管是例假、大姨媽還是“那個”,都是婉辭(又稱委婉語,即 euphemism),也就是用一個委婉的說法去提一個可能會帶來羞恥、不太“體面”的事情。同樣的,我們會把屎叫做“便便”,拉屎叫做“上大號”,做愛叫“啪啪啪”,在描述“不可描述”的身體部位的時候也會使用各種動物和植物作為代指——“不可描述”本身,也是一種婉辭。這種做法,可比敏感詞過濾器的歷史悠久得多。

月經作為與性相關、私密的東西,自然也是有婉辭指代的。其實,古時候人們用“經脈盛衰”來指代女性身上這種週期性出血的生理現象。​

當“月經”作為醫學詞彙納入標準用語之後,它承擔的意義變得十分直白、不加掩飾,所以人們才會尋找別的詞在交流中取而代之。“月經”之外,文人雅客們也會使用類似於“月露”“紅鉛”乃至“桃花癸水”這樣文縐縐的詞彙去描述。

但是和那些用來裝逼的高級詞彙不同,實際生活裡用的婉辭是有現實意義的;女性對於月經婉辭的使用,會反映女性自身對於月經乃至自我的看法

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會選擇一些負面的詞彙,暗示這種事情是“不吉利”的。在我的那條微博的回覆裡,80、90後的奶奶和媽媽一輩,會把月經叫做“倒黴”,或者“壞事兒”——甚至還會發展成用“好事兒”來消解它的負面含義。畢竟,在傳統文化裡,月經是一件羞恥、骯髒的事情,是不宜公開談論的;直到現在,一些地方還保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禁忌,例如月經來潮的女性不能進入祠堂、不能觸摸墓碑等等。所以,對於月經的婉辭,很多時候是為了掩蓋或者秘密地交流這種恥辱之事


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而且有趣的是,大部分語言當中,對月經都會使用“來了”這種說法,彷彿是不受自己掌控的、不情願發生的“身外之物”,需要自己去應對、去管理。

漢語是一種高情景語言,即大量語義是通過上下文、而非詞語本身的時態、詞格變化來表達的。很多對於月經的指代詞就十分模糊,單獨拎出來沒有任何意義。“那個”“來事兒了”(粵語裡“來嘢”)是媽媽輩們使用的高頻詞。現在四川、重慶(以及各種西南官話領域)也依然流傳著“身上來了”的說法。

這種交流,一般都出現在女性親屬之間,只要雙方皺個眉頭,壓低語氣,就都懂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不必再多做解釋。之所以有這個形式,大概也是因為在過去,月經並不是那麼適合“詳談”的羞恥之事吧。並且,在男性居支配地位的社會,女性使用婉辭的情況會更多,

大量地規避禁忌話題很多時候被認為是必要的,能體現社會規範,即所謂“修養”

另外常用的會有“不舒服”“肚子疼”(不管是否真的痛經);在其它語言中,月經也常常與疾病有關的意象聯結起來。而“例假”,儘管具體出現的時間地點已不可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出現於女性大規模參加集體勞動的年代。80、90後的媽媽輩(通常是50、60後)會頻繁使用到這個詞。受痛經困擾的女性必須要請離工作崗位(多為工廠、公社等體力勞動崗位),“例假”也變成了半官方的婉辭,甚至收錄進入了現代漢語詞典中——儘管現在已經沒有月經放假這麼一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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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媽”是外來語嗎?

國外也有不少人對各個語言裡的月經婉辭進行了研究。非盈利組織 Clue 和國際婦女健康聯盟做過一項調查,收集了190個國家的9萬多個樣本,發現全世界各語言加起來,和月經有關的婉辭達到了5千多個,78%的女性會在談論月經時用到婉辭

我們現在使用的“大姨媽”一詞,極有可能是舶來品——這種非正式的用法的出處很難考證,但從微博的回覆裡看,這個詞的使用者多為85、90後的年輕女性,且幾乎沒有地域差別。有趣的是,英語裡面有個思路完全相同的婉辭“Aunt Flow”,早在40年代末就被廣泛使用了。有人認為,“大姨媽”是90年代來自港臺的影視、媒體作品中將它發揚光大,通過流行媒體作為介質傳播,也與此前漢語中存在但使用範圍比較小的“好朋友”“親戚”等相映成趣——親戚來了,不得不好好照顧,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煩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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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舶來詞也有。比如深圳和廣州等粵語文化圈,受香港的“本土英語”影響,使用MC(Menstruation Cycle 的縮寫)較多,來月經會被“來M”或者“MC”代替。源於日本的“生理期”(生理,せいり)一詞,在臺灣的國語環境中作為婉辭大量使用,也通過臺灣偶像劇和綜藝等形式走入了大陸女生的對話中。

不過,年輕一輩的女孩子也有彰顯自己創造力的地方,除了那些媽媽輩們傳下來的婉辭,類似於“血崩”“大邦迪”(衛生巾)這樣的詞彙也逐漸出現。回覆裡有個女孩兒告訴我,她們同學中叫衛生巾“小飛機”,仔細想想還挺生動的。


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其實,這樣的現象,說明了我們對於月經的態度正在放開

最重要的,是“談論它”

語言和文化學者曾經發現英語和法語中有大量與月經有關的婉辭,姿勢各異。最搞笑的是法語當中的“Les Anglais ont debarqué”,“英國人來了”。但在波蘭語、愛爾蘭語和意第緒語中月經婉辭卻十分缺乏。這其實和社會背景有關

英語中(特別是美式英語中)大量有關月經的婉辭,都是在20世紀特別是二戰後成批出現的。研究人員認為,對性越開放、女性地位越高的地方,對於月經的談論也更加開放,禁忌更少

特別是二戰時期女性解放運動如火如荼,大量女性投入了工作崗位,與女性有關的私人話題也逐漸走入了公共領域。女性之間,乃至男性和女性之間,都開始頻繁地談論到月經這種“不太方便”的事情,而不再受到傳統、家庭和民俗的約束。它們當中有大量指涉顏色的、週期以及個體感受的,甚至有的還十分有創造力。女性之間閒聊的詞彙,和男女之間交流使用的詞彙(比如月經來潮不方便啪啪啪之類),也會不一樣。至於

那些帶有疾病和詛咒隱喻的詞語,都只限於上年紀的人群中使用了

舉幾個例子大家可以體會一下:

on the rag(破布上),Red tide(紅潮)

mother nature(自然母親),crimson wave(緋潮)

Bloody Mary(血腥瑪麗),Shark Week(鯊魚周)

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這些比起含混不清的“壞事兒”或者“那個”,的確要開放很多。我們之間的日常交流也一樣。雖然直呼“月經”依然會讓人覺得有點突兀,但起碼在女生之間,月經不再是一種禁忌,而成為了一個可以用“大姨媽”和“血崩”這樣的詞去生動交流的話題。


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女性問題專欄作家羅斯·喬治(Rose George)曾經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農村和青春期的女孩打交道,並寫了一本跟禁忌和委婉語有關的書。世界上還有相當多的地區視月經為禁忌,羞於談論,許多女孩因此也得不到足夠多的衛生資源乃至心理上的支持和幫助。在印度,有73%的女孩在月經來潮之前,從未有女性親屬跟她們講過月經相關的事宜。

如果女孩之間能夠有合適的詞語打破禁忌——不管是例假、大姨媽,還是別的什麼代稱——能夠讓所有人都理解、都能在公開談論裡使用它,能夠讓月經“去羞恥化”,就是有作用的好詞。

而在英語世界,“百花齊放”的月經婉辭,也在更加開放的談論之下逐漸“標準化”。現在大部分女性都用“period”稱呼月經(畢竟比 menstruation period 更加順口),月經也逐漸去掉其禁忌的標籤,成為了人人都可以公開談論的東西——且不僅僅是女性之間的私密話題。畢竟,這是任何一個健康的成年女性必然會經歷的正常生理現象,也不一定與“性”直接掛鉤


為什麼月經叫“大姨媽”,不叫“小姨夫”“大表姐”“二嬸子”?

什麼時候,咱們也可以不臉紅心跳、也不用拐彎抹角地正常使用“月經”一詞,那就說明社會真的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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