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盤(民間故事)

他又見到了那張算盤。

算盤很普通的樣子,四塊4寸寬的木塊圍成一個框,一條主樑橫貫左右,用細小的圓棍把算珠團結起來,上面2個,下面5個,做工質樸,一點也不“工藝”。這個算盤卻用一個精緻華美的檀香木盒子裝起來,裡面還輔了柔軟絲滑的紅綢布。那人小心翼翼地把算盤捧到他面前,他懷疑那人是不是屏住了呼吸,似乎這算盤嬌脆得受不了鼻息。

他把算珠歸位,右手闢裡嘩啦撥了一通,很順手的樣子,那是嵌入記憶的感覺。

那人堆著討好的笑,把臉遞過來,“領導,這算盤做工雖不怎樣,可材料是海南黃花梨的。”

他把算盤翻過來,橫樑上有兩個稚氣的小字“王記”,還是當年他用小刀刻上去的。

沒錯,就是他家的算盤,沒想到又擺在了他面前。

算盤從爺爺手上傳下來。爺爺是生產隊的會計,村裡只有爺爺上過高小,隊長便把全隊的財物交給爺爺管。半年或全年開總結會,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爺爺翻著帳本,清脆地撥著算珠,向圍坐在身旁的鄉親報著收入和支出。隊長環視著每一張臉,問:“大家都聽到了?有沒有說法的?”“福爹是明白人,算的帳清楚著呢。”

後來,爺爺老了,算盤傳給了父親。那時,村裡能識字會計算的年輕人多起來,不少人對會計這一職位心癢癢的,會計相對下田較輕鬆,每月得的工分也不少,而且是份讓人尊重的職業,一說是會計,旁人會高看三分,姑娘也另眼相看。

會上討論時,有人站起來:“讓福山當吧,福爹帶的崽,差不到哪裡去.”

父親不負眾望,隊上的每筆帳清清楚楚,帳本就擺在桌面上,誰都可以來翻來看。隊裡分東西,除了一個人,沒有人鬧過情緒。過年殺年豬,每個人半斤肉,父親把肉提回家,母親傻眼了,父親提回來的是骨頭,只有重量,沒有肉。母親賭氣躲到房間抹眼淚,爺爺卻露出了笑意,這下,他可以放心地把算盤交給父親了。

他也愛上了打算盤,還悄悄在算盤的橫樑上刻下“王記”兩個小字。在全縣珠心算比賽中得了第一名,樂得爺爺滿臉的褶子盪漾著幸福的笑容。

在學校,他的成績總是遙遙領先;在老家,他成了跳出農門的榜樣;可一進入機關,他如一滴水掉進了大海。沒有任何人脈,按部就班的工作,讓他的生活陷入了平凡和乏味的泥潭中,想掙扎卻力不從心。

一名副局長退後,傳出要重用年輕幹部,這個消息令他寢食難安,他隱隱感到,這次機會將決定他一生的命運。多方探聽,知道局長喜好黃花梨。

他想到老家的算盤。

他專門回了趟老家,東拉西扯,心中如餃子翻滾著算盤的事,卻重如千斤,難以吐出口。第二天要上班了,臨行,他把自己逼到了沒有退路。“媽,咱家那個算盤呢,儂工作要用。”母親欣喜地從房裡拿出來,囑道:“亞山呀,好好保管。”

他如願當上了副局長,自此平步青雲,幹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他躊躇滿志,只是面對母親,他怯懦得不敢對視,最近,母親愛念叨那個算盤。

“亞山,你要教小志打算盤,當初,你爺爺可是手把手教你的。”

“當年,生產隊的東西都歸咱家的算盤管,你爺爺,你爸,算那個帳,沒有人不服的,現在村裡的老人說起來,還說好呢。”

……

母親記性不好,想起就說,說過也就忘了,可他卻如被人揭了結在傷口的痂,隱隱做痛。

隨著職務的升遷,他越發感到當官是高風險的職業,自知根基淺,能有今天不易。因此,他勤勉獨守,盡力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現在,面對原先屬於自家的算盤,他把持不住,達成了一筆交易。

他忐忑不安渡過了一段時間,一切風平浪靜,擔心顯得多餘。閒下來時,用算盤“三下五除二”算一下工資收入和每月的花銷,一股失落感襲上心頭,苦得像牛,在那麼重要的位置上,卻不如開鋼材店的同學,建別墅,開豪車,同學集會全包。

有人再“意思”,他半推半就。躲在房裡,對著收款單,用算盤闢裡啪啦算一遍“收入”,極為過癮。

辦案人員審問他受賄的財物,那個數據與他用算盤算出的一樣。收到的財物原封不動上交,對他而言,那隻不過是一串數字,量刑的依據。

“那算盤不是咱家傳下來的嗎,怎麼犯事了?”

面對白髮蒼蒼的母親的詢問,他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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