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小白兔、中年危機,互聯網累了也老了

996、小白兔、中年危機,互聯網累了也老了

當程序員自發反抗“996”,當老實人被扣上“小白兔”的帽子,當中年和中層管理者被老東家清洗,很多人才意識到,狂奔了20年的中國互聯網已然疲態盡顯。

加班之於大多數人不過是討厭又難免的倒黴事,大家保持著勉強的容忍,並不意味著必須接受“沒有加班文化的團隊是爛團隊”這種妙論,也不意味著反抗996就是“白左腦殘”,每個人只是基於自身競爭力和在食物鏈所處地位而作出本能反應。

試圖在996事件中尋找違法成分並不現實,雖然“CCTV今日說法”等一眾官微站出來發聲,但實際效果存疑,千萬不要把80多家主流科技互聯網公司深思熟慮的選擇以及他們動輒數十人的法務部門當成廢柴。

996值得討論的其實就兩個問題。

第一,如此付出是否獲得了相應回報?

按照職場潛規則,加班最後反映出來多半是調休而不是加班費,但對於工作時間都不夠用的企業,調休有多大意義?所以有空罵街不如學點請假技巧更實惠。

第二,996是否達到過勞的標準?

2016年10月,日本根據《過勞死等防止對策推進法》制定了《過勞死等防止對策白皮書》,規定2-6個月之內每月加班達到80小時以上,就會認定是企業擔責的過勞死,電通公司那位26歲白領高橋茉莉輕生,成了導致CEO辭職的首個案例。按照996的標準,每月累計加班時長高達288小時,累死三次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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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通副社長中本祥一等高管鞠躬致歉

以清理小白兔為名,行裁員之實是另一個問題。

裁員這事,贊成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但包裝成一種現代管理理念自然就有了信眾,如周鴻禕所說,表面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會讓企業成為死海,360隨後掀起一場“把兔子趕走,把股票分給新狼,人人爭當頭狼”的運動。這種措施無所謂對錯,非要評價的話,你要看它背後的真實語境。

老闆眼中的好員工什麼樣?大概有兩種。

第一種是A級人才,喬布斯說過,這類人強到你根本不需要呵護他的自尊心,隨便扔到一個坑裡就能創造驚喜,但這種人有多少,喬布斯數了半天,蘋果歷史上就5個。

還有一種是自嗨型的,一天到晚熱血澎湃,老闆隨便甩兩個金句就能被代入到睡不著覺,他們是所有事業取得成功的基石。

喬布斯所謂的A級人才可遇而不可求,這種人挫折再大也不會失敗,喬布斯自己就被開除過5次,但遺憾的是,數據顯示,這類人不到總人口的0.08%。

任正非曾說,“錢給夠了,不是人才也變成人才了”,然而大多數公司做不到華為的薪酬吸引力,所以老闆們的要求很簡單:如果你不是萬分之一的牛人,最好不要瞎BB了,老老實實加班,如同搜狗王小川說的,“不認同公司制度的人,要麼適應,要麼反饋建議努力幫助公司提升改進。跑出來嚼舌頭,算啥?有種就趕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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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僵局中,最倒黴的是中年和中層危機疊加的那些人。

很多中國公司(並不只是互聯網公司)希望趕走不思進取的老員工或已經無法貢獻價值的中層管理者,這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純粹是一種普通的經濟考量。

但同為東亞文化的日本為什麼會發現展出終身僱傭制?

因為日本和德國經濟都是傳統制造業起家,經驗豐富、技術熟練、手藝精湛的高級技工被神化,工匠精神被抬高到無以復加,終身僱傭有利於避免惡性競爭。

中國和美國的互聯網經濟沒有這個羈絆。

第一,互聯網的偉力就在於消除底層工作的技術差異;

第二,摩爾定律決定了技術迭代不斷加速;

第三,後喻文化使得經驗積累讓位於學習能力;

京東守則把這幾種情況跟員工逐個對應了起來,分別是不能拼搏的人,績效差的人,性價比低的人,推行996,拋棄老員工,清洗中層,都是為了創造流動性,製造危機感,地球沒誰都轉,也沒有誰是不可以犧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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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大的質疑隨之而來,所有這一切管用嗎?

挽狂瀾於既倒當然沒戲,有用的是這個姿態本身。

不管大家對於加班、裁員有多大反感,現實氛圍已經形成,當一個行業或一家公司感受到外部環境變化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內部整肅。

不管多少人說狠抓考勤是一個公司沒落的開始,仍然會有很多老闆迷信延長工作時間可以分泌忠誠,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

所以,加班和裁員就是轉嫁危機的一種手段。

對創業公司來說,加班是融資的一個必要不充分條件。投資人可能看技術,看運營,看市場,看團隊,看營收,看盈利,但沒有任何投資人看好一家正常打卡的公司。

大家其實都理解企業的苦衷,理解華為的“自願奮鬥”協議,理解京東取消快遞員底薪,理解有贊關於年假的說法,理解搜狗王小川的憤怒,理解騰訊的提前退休關懷,理解羅振宇怒懟團建,理解拼多多的雙班倒,理解人人車的種子合夥人計劃,不理解的是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的動機說得那麼有理有節,非要把員工說得那麼不堪。

所有企業都是以賺錢和弄死友商為目標,互聯網既不高尚,也不卑微,馬雲、馬化騰的光環之所以比王健林耀眼,因為在典型的互聯網語境下,這個成功是可以複製的,這是互聯網能把加班弄成文化,還充滿儀式感的根源所在。

騷操作很多,比如一天三頓飯的食堂,自己養豬種菜,期權計劃,開放辦公,精心設計的職級上升通道,以及逼著你成為快手和抖音網紅的團建和年會活動等等。一旦拒絕入彀,就有很多大帽子等你,懶惰、平庸的年輕人,上了年紀的老白兔等等。

事實是,這個世界只有很少幾種工作可以靠信念而不是金錢驅動。

比如教師,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可能影響孩子的一生。

偵破命案的警察,寄託了無辜冤死者討回公道的最後希望。

以及消防員,要拿自己的命去換別人活著的機會。

還有醫生,再厲害的人在疾病面前也是無助的。

除此之外,任何單純以創造財富為目標的經濟活動,你應該也必須支付對等的酬勞。

回看歷史,我們發現所謂互聯網治理其實就是清流政治和胥吏文化的升級版。

傳統的中國式治理是雙層運作。

頂層是官,科舉制度創造的學者型官僚體系,看起來持續、穩定、高效,讓後來的歐洲啟蒙思想家伏爾泰等人都不明覺厲。

底層是吏,包括精明的師爺和能幹的胥吏,他們地位卑微,沒有恢宏的政治抱負,但掌握某種專業知識或技能,能夠壟斷某項工作。

二者形成奇異的錯配,官員按照四書五經的教義傳播牧民之道,師爺負責拆分出可執行的KPI,胥吏的任務是不擇手段的加以實現。

本質上,今天的互聯網公司仍由這三類人組成。

在一個企業的常見架構中,創始人相當於古代的高官,負責指明方向,規劃戰略,順便談談理想,聊聊情懷;CXO相當於師爺,在帷幄之中制定各種戰術,並監督執行;碼農、運營、產品、營銷等等就是胥吏,在漂亮的願景下揹負著不那麼幹淨的KPI。

總要有人幹髒活兒。

歷史上,書生型的官員從不跟胥吏講理想,談抱負,只是把後者當成沒有感情的執行工具,為什麼?因為價值觀根本傳導不到這個層面。

這倒有兩個好處,胥吏既不必費神去聽煩人的道德說教,當然也就不必為這個體制的任何錯誤承擔責任。

今天的互聯網公司把兩個漏洞都堵住了,你想柴米油鹽都不行,必須有詩和遠方,996自帶理論加持,不想聽就滾,誰反對誰是白左;傻幹、苦幹、從一而終也不行,互聯網沒空陪你一起慢慢變老。

所以,享受互聯網的摩登時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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