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狐子溝的泉水 文

【語音版】狐子溝的泉水   文/安黎

阿姑社,狐子溝,耀縣這兩個地方,與我的生命,與我的情感,有著太多的交集。懷舊情緒日益濃厚的我,對它們,自然是心既馳之,神又往之。

阿姑社是我祖母的故鄉,也是我兩個姐姐如今生活的地方。因於此,我家在阿姑社,便有了扯不斷的諸多親戚。親戚間的相互往來,使我年幼之時,就在阿姑社與麻子村之間那條蜿蜒陡峭的坡路上,爬上爬下。麻子村在坡上,阿姑社在坡下,兩個村莊的距離,就是一面坡的距離。兩村間的頻繁通婚,竟至於繁衍出了這樣的順口溜:麻子村有娃,給阿姑社捎話,麻子村人吃湯水不顧眉眼,送親只剩下了門倌。

此段話無疑是阿姑社人編的,它蘊含著對麻子村人的譏諷,弦外之音是:娶你村的姑娘我樂意,但你過於龐大的送親隊伍來混飯吃,我就不那麼歡迎了。

“娃”指的是姑娘。“吃湯水”指的是送女出嫁時吃婚宴。順口溜詮釋開來,大意是,麻子村一旦有姑娘長大成人,就會把消息透露給阿姑社。阿姑社的某戶人家,便會打發能說會道的媒人前來提親。婚事撮合成功,姑娘出嫁的那天,麻子村人傾巢出動,前往送親,但大多數人的真正意圖,不在於送,而在於吃。

狐子溝離阿姑社很近,離麻子村也很近。成百上千次,我從狐子溝的溝口經過,都會被那裡的景象所吸引。狐子溝曾是狐狸的藏身與出沒之地,但後來,它卻因一道清泉而聞名。那道清泉,發乎於曠野,出自於山縫,在亂石間翻滾,在花草下流淌,未經宣傳,卻在民間享有極高的聲譽。麻子村的吃水溝裡,也有一道類似的清泉,水很豐盈,很清澈,很甘冽,於是在學大寨的年代,縣上經過勘察,決定在此投資興建一座水站,供幾個村莊的村民飲用和農田灌溉。粗壯的管道鋪好,闊深的水渠挖好,籃球場一般大的蓄水池掘好,但因各種原因,泉水始終在溝底汩汩溢流,終未被抽上塬來。吃水溝裡的那道清泉,令麻子村人心旌搖曳,無比自豪。但在自豪之餘,卻不敢妄自尊大,還保留著應有的理性。麻子村人議論說:縣上化驗過了,咱吃水溝的水質排名耀縣第二,狐子溝的泉水才是耀縣第一水。

狐子溝的泉水不但體態柔媚,碧澈無比,而且酷暑天清涼,冰凍天溫熱。冬天若從溝口經過,老遠就能看到泉水噴冒的熱氣,使一條狹長的溝壑白霧濛濛。人步入溝裡,彷彿墜入雲霧繚繞的仙境之中。最鍾情這道泉水的,莫過於那些操持家務的女人了。數九寒天,塬上塬下,冰凍三尺,冷風刺骨,洗衣服便成了鄉村女人的難題。但住在狐子溝周邊的女人,並不為之發愁。東塬上的婦女,西塬上的婦女,川道里的婦女,都從各自的村莊出發,挎著塞滿髒衣的老籠,朝狐子溝匯聚。泉水從半溝裡扭捏而出,形成了一道長長的溪流。溪流兩邊的青石旁,跪滿了洗衣的村婦。她們一邊往衣服上塗著搗碎的皂角,一邊揮動棒槌捶打著衣服。棒槌的敲擊聲,伴隨著嬉笑聲,驚得一樹樹的麻雀抖翅飛去。

山屬於男人,水屬於女人。每當婦女們洗衣之時,狐子溝的兩岸,就會變得花花綠綠。草地上,石頭上,灌木叢上,樹枝上,掛著或晾著各色紡織品。粗布,洋布,絲綢,錦緞,樣樣都有;黑的,藍的,白的,黃的,綠的,紅的,紫的,比萬國旗更為斑斕。冬天的荒蕪,硬是被衣物和被單的絢爛所遮蔽。

婦女們說,狐子溝的水不但溫熱,而且光滑綿軟。凍裂的手塞進水裡,頓覺無比愜意舒服。洗衣人中,有老嫗,有少婦,也有姑娘。那些風情萬種的少婦和風姿綽約的姑娘,宛若招蜂引蝶的花朵,引誘得十里八鄉的壯漢紛至沓來。那些春心萌動的少年,那些圖謀不軌的壯年,趕著羊,牽著牛,不畏路途遙遠,紛紛來狐子溝周邊的坡地裡放牧。牛羊在坡地裡自由散漫地吃草,牧人卻坐在坡岸,吹著口哨,扔著土蛋,賊溜溜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中意的某個美人看,看得痴呆,看得沉醉,彷彿魂丟了,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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