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燕雙飛,文



「語音版」燕雙飛,文/梁新會


「語音版」燕雙飛,文/梁新會

1

  這樣做是不是欺騙了他?阿雅反覆思考著這個問題。

  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阿雅口裡的好久其實只不過剛剛過了一個禮拜零一天。

  上個禮拜六,閨蜜們要給她舉行脫單派對,她不忍心拂了大家的好意,也不忍心落下他,因為那天也是他的生日,就答應了下來。

  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她特意瞞著他,通知了他的幾個死黨去真愛時尚餐廳聚會。

  真愛一生,唯你不變。

  他們第一次約會就是衝著這八個字去的。這裡實在是約會的好地方,位於商場頂層,鬧中取靜,乾淨衛生,菜品豐富。阿雅最喜歡的是開放式的就餐環境,印花玻璃隔斷巧妙地分割出了十幾個包間,沙發卡座很柔軟,舒適得就像坐在家裡。

  他姍姍來遲。這是約會中從來沒有的事情。阿雅打電話,他一直不接,只是回覆一條短信——正在開緊急會議,稍後聯繫!阿雅有點不安,但也得裝作若無其事。

  “最後的晚餐,阿雅開心點!他是特意給你自由,讓你陪陪我們。他肯定是怕我們找他算賬——自從你倆拍拖以後,我們都被你冷落了。”

  “最後的晚餐,也是年前的最後一次聚會。你們兩個成天卿卿我我,就把今晚的時光留給我們吧!要不然,我們就把你開除出閨蜜團。”

  閨蜜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著阿雅。

  “最後的晚餐,一醉方休!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從此成了圍城人。弟妹,你好有眼光!我那哥們是典型的學霸加高富帥,是我們大學無數女生暗戀的白馬王子,可他忙著讀書,一個也不搭理,簡直是無敵的柳下惠。弟妹,你太厲害啦,用什麼霹靂手段俘虜了他,快點劇透點乾貨。”

  “弟妹,好弟妹,可別忘了我們這群單身狗,快把你的閨蜜介紹一下。”他的死黨們抓住阿雅不停地追問。

  “閨蜜們,他們一個個都是名牌大學的碩士博士,多少女孩惦記著呢,你們睜大眼睛瞧著點,過了這個村可就沒了這個店。”阿雅也開起了玩笑。

  即使他沒來,飯桌上也是熱鬧非凡的。

  四五個美麗年輕的女醫生與四五個高大帥氣的男醫生在一起吃飯,擦出的火花威力驚人,大家談笑風生,幾乎都快把男主角給淡忘了。直到聚會快結束的時候,他才匆匆趕來。大家鬧著要罰他三大杯。他舉手投降,大家豈能輕易放過他。阿雅立即說道:“他不會喝酒。”

  “騙人吧!上學時和我們一起吹啤酒瓶的事沒告訴弟妹?”

  “他怕喝多了影響給病人治病。”阿雅替他解圍道。

  “還沒有過門就這麼護著,結婚後還不知道護成啥樣呢。!”

  “別急著生孩子,先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你們要結婚,要生孩子,還買了房子車子,這是要把我們單身漢撇開幾條街的距離呀!”

  ……

  大家笑鬧著,他招架不住,自罰一杯,以平眾怒。大家拿出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生日。

  “瞧我這記性。”他拍拍腦袋,憨笑的樣子好像還是個初中生。那樣子很討人喜歡,阿雅每次不開心時,一看見他憨笑就心平氣和了。

  那一個週末,他們說好的要給婚房買一塊地毯的,卻因他和她都要加班而放棄了。

  他們就是從那天開始沒有再見面。

  2

  疫情沒收了婚禮,沒收了春節!

  阿雅撫摸著婚紗,想起他們的約定:2020年2月2日,好事成雙,登記結婚。

  眼看著離好日子剩下十天了,自己卻做了這樣一個重大的決定。

  這樣做是不是欺騙了他?阿雅猶豫不決。

  今天,阿雅回家取東西,告訴父母自己要出差,時間不確定,十天半個月,或許更長。母親一邊給她收拾行禮,一邊埋怨道:“剩下三四天就要過年了,還出什麼差。”父親替她解圍說:“醫院能這麼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們阿雅是優秀黨員,事事都要走在人前頭。”

  阿雅去洗澡,洗得很慢。她那及腰的長髮,烏黑髮亮,不管是紮成馬尾辮,還是披散下來都讓人眼饞。阿雅工作時,頭髮就盤在帽子裡,下班後才會將頭髮披在肩上,朋友們都愛撫摸她的頭髮,還經常有朋友受人之託要摸一摸她的頭髮,摸完之後,小心翼翼地舉著手,說是要和阿雅的傾慕者握握手才算完成了使命。每逢這時候,大家就故意追著要摸朋友的手,朋友舉著一隻手四處躲閃,生怕有人碰到。

  阿雅撫摸著自己的頭髮,擦乾浴室的鏡子,怔怔地照了半天。鵝蛋臉的女孩要是沒有了長髮,會不會很醜呀!阿雅用手把頭髮攏在腦後,想象著自己沒有頭髮的樣子。

  醫院裡化療的病人都沒有頭髮。阿雅第一次看見光頭的病人,就想到了落光了葉子的樹木。那種感覺讓人極不舒服。

  女星拍電影時,偶爾也會剃光頭。那是一種熠熠生輝的美,如同年輕美麗的尼姑一樣超凡出塵,清麗脫俗。

  不管怎樣,這頭髮都是要剃掉的。而且必須剃得一根不剩。因為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和防護罩,頭髮捂在裡面很容易出汗,散發異味。還有,穿上防護衣,不能多喝水,因為上廁所時,防護衣一脫下來就報廢了。聽以前去汶川救援的醫生說防護衣穿脫麻煩,大家忙著救治病人,根本來不及上廁所,很多人就戴著紙尿褲。一套防護衣不少錢,少上一次廁所就能為國家節約一筆錢。再說了,現在國內醫療物資緊缺,口罩、防護服都沒有貨了。很多人從國外買口罩、防護服往回空運。能少換一次就少換一次吧!

  他多麼喜歡她的長頭髮,他們無數次憧憬過:2月2號登記結婚的時候,她要提前盤好頭髮化好妝,他要打好啫喱水,把頭髮吹得很蓬鬆,這樣照的結婚照才有範兒。

  一次,說起頭髮時,她想起一句詩:“長髮為君綰,從此隨君歸。”

  他說:“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髮。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

  她說:“古人男女都是長髮,她剪下一撮鬢角的頭髮,他也剪下幾絲頭髮。找個沒有人寂靜的地方,把兩撮頭髮挽在一起做個同心結。你頭髮那麼短,我豈不是吃虧了。”

  他說:“我才捨不得剪你的頭髮。我把你每天掉的頭髮,積攢起來,編個同心結更好。”

  如果,他發現了自己沒有頭髮了,會不會很失望。

  “阿雅,你的電話。醫院的。”母親敲門問道。

  “專機已經到達機場,我們提前出發。兩小時後在醫院大廳集合。”主任醫師的話語很急促。

  “服從命令,立即出發。”阿雅說話時,斬釘截鐵,露出了女軍醫的本色。

  出小區大門的時候,阿雅把父母勸住了。母親替她拉拉帽子,說:“頭髮沒吹乾,小心著涼。”她嬌嗔地說:“知道。放心好了!”

  “記得天天打電話,早點回來!我做一大桌好吃的等你!”父親也變得婆婆媽媽了。

  “不就是出差嘛,你們放心。”阿雅說著,接過行李箱,不忍看父母的眼睛。

  走出很遠了,阿雅依然覺得身後有關注的目光,她不敢回頭看,她怕她看了就走不動了。狠狠心,咬咬牙,阿雅頭也不回地疾步走著。

  傍晚,街上華燈閃爍,從家裡到醫院的路似乎變得很寬闊。這短短十分鐘的路程,阿雅走了無數遍,但今天阿雅還是忍不住看了看路邊那家豬蹄店,還有那家包子鋪、麵館,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他的電話打來了,阿雅真想對他說出真話,可她還是忍住了。

  掛了電話,阿雅心想:這麼多好吃的,可不能被辜負了。執行完任務一定要陪父母去吃豬蹄,陪他去吃油潑扯麵,陪閨蜜們去吃冒菜……

  拜拜了,美食們,我要去和新冠病毒戰鬥了,等我回來再美美地吃你們……

  3

  這麼做是不是欺騙了他?阿雅走進理髮店的時候依然在想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

  店裡有一對情侶在做頭髮,女孩子拿不準要焗什麼顏色的油,不停地給男孩子撒嬌。男孩子好脾氣地哄著女孩子。膩歪!要擱在平時,阿雅一定會這麼想。可今天,她突然覺得這一對小戀人的舉動是多麼親暱可愛。

  “……你我約定一爭吵很快要喊停,也說好沒有秘密,彼此很透明……”女孩子開始焗油了,男孩子在一旁聽歌,是周蕙的《約定》,阿雅很喜歡的一首老歌。

  是呀!我們說好的,永遠沒有秘密,彼此很透明。

  這一條君子協定,是他們確立戀愛關係時,阿雅提出來的。阿雅屬於那種從小就很聰明懂事的孩子,從小學起就是班幹部和第一名,是家長眼中別人家的孩子,是老師放心的小助手,是同學們眼中的學霸學神。博士畢業時,她的小學同學都已經結婚了,父母就天天催著她相親。怕我當老姑娘嫁不出去,煩不煩。阿雅被父母逼急了,就和一個海歸談起了戀愛。兩個人一起吃了幾次飯,看了幾場電影,彼此印象很不錯。阿雅便準備讓父母見一見海歸男,誰知就在見面前一天,一個女孩打電話質問她為什麼要當第三者?阿雅一頭霧水,後來才搞清楚,海歸男和那女孩談了八年,就是遲遲不肯結婚……

  阿雅的初戀就這樣被埋葬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實這話對於阿雅來說實在太不公平。她知道人家背後稱女博士是滅絕師太,她也承認自己書讀得太多了,有點傻氣,有點脫離社會。但她實在無法相信,文質彬彬的海歸男會是一個渣男。也許自己一路走來太順了,社會上什麼樣的人都有,自己就認命了吧!一想起那個海歸男欺騙了自己,阿雅就覺得這麼多年的書真是白唸了。就這眼光,被人賣了估計都要幫人數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算了,還是當個剩女安全一點。儘管她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父母就只有她一個寶貝疙瘩,早就盼著她早點結婚生子,早就準備好了給她帶孩子。

  阿雅心灰意冷,父母可不這麼認為。他們發動群眾力量,終於挖掘出了一個最佳金龜婿的候選人。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阿雅進行的。

  有一天,父親不在家,母親得了病,說是請朋友掛了號,要阿雅陪她去看醫生。後來,阿雅才知道他們煞費苦心——母親專門支走了父親,特意提前掛了他的號,裝病讓阿雅陪著她去看病。父親往醫院趕的時候偶遇到了他的父母,無意中認出了對方。他們是以前住在一個家屬院的老朋友,隔了多少年都忘不了。

  阿雅想啊想,終於想起了他就是家屬院中那個第一個上名校初中的大哥哥。那時候,阿雅上六年級,夢想著就是考到他所在的中學。也就是說,是他鼓勵著阿雅一直不斷地努力學習。後來,阿雅真的考到了那所學校,而且是唯一一個考到名校初中的學生。當年,曾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父母現在說起來還很自豪。雖說是在一所學校讀書,他讀初三,她讀初一,偶爾見過一兩面,也是一笑而過,沒有說過多少話。

  她想起他了,尤其是他一笑的樣子,幾乎沒有變化。

  他認出了她的父母,卻怎麼也認不出她。那個父母口中的鄰家小妹,變得讓他認不出來了。尤其是那一頭長髮,閃著耀眼的光澤,似乎不屬於她。

  在他眼裡,她還是那個小時候扎個馬尾巴,上中學剪個短髮的小女孩。而不是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長髮飄飄的都市麗人。

  我可不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裡邊的花痴,我留長髮就是要彌補一些東西。你不知道上中學時,那個老太婆學監,每次月巡的時候,我們女生有多害怕。

  “你,你,還有你,頭髮剪短點,必須要把耳朵露出來!”阿雅模仿著學監的口氣說道。

  “豈止你們女生,我們男生也都快被虐死了。”他笑得前俯後仰。

  原來,有一次,他們班八個男生的頭髮超過了兩釐米的標準長度,被學監點名批評了一頓。班主任一怒之下,當即下令,中午先理髮後吃飯。那天是週五,他們除了吃飯錢,都沒有多少零花錢,根本付不起理髮的錢。八個人一合計,跑到一家背街的小理髮店,跟人家老闆討價還價,以最低的批發價理了發。排隊理完髮,飯也來不及吃,一路狂奔回到學校,班主任和同學們都笑了——哪裡來的刑滿釋放人員呀!八個人互相一看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頭髮短得就像剛冒出的鬍子茬。

  “還好沒有遲到。來來來,合個影。”班主任說著給他們照了一張合影。

  “到現在,我們把這張照片還珍藏著。”他說著,找出那張照片給阿雅看。

  “哪裡來的刑滿釋放人員,老實交代!”阿雅又模仿著學監的腔調質問道。他笑成了一團。

  這一笑,讓阿雅一下子放鬆了。他們的共同話題也一下子變多了,從頭髮說到了上學和工作中遇到的種種囧事……

  後來,當他鄭重地向她求婚時,她就提了這麼一個要求——彼此很透明,沒有秘密。

  電話響了,是他打來的。阿雅慌亂地接了,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說好的不能欺騙對方。

  阿雅說不了謊,她猶豫著走出了理髮店。

  4

  “護士長,我是不是特難看。嗚嗚嗚……”阿雅隱隱約約聽到隔壁護士值班室裡有人在壓低聲音哭泣。

  阿雅推開門,一下子驚呆了。

  “你們,你們都……”阿雅驚叫起來。

  “時間來不及了,沒時間去理髮店,我就上手了。別擔心,我經常給老爸剃頭,技術沒問題。”護士長晃著手中的剃頭刀信誓旦旦地說。

  “我也算一個。”阿雅堅決地說道。

  護士長每剃下一綹頭髮,一個護士就小心翼翼地接在手中,輕輕地放在一張報紙上。有細心的護士在每張報紙上寫好了名字,捲成煎餅的樣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臺子上。

  “六位勇士,快來抱一抱我,加持加持你們的侄子,讓他一出生就是個勇敢的孩子。”護士長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張開手臂喊道。

  “別,別動,小心動了胎氣,我們圍著你來個眾星捧月吧!”一個剛剛二十歲,剃了光頭的小護士提議道。

  “咔嚓”一聲,有同事將這一刻定格在了照片上。

  “丁零……”阿雅的手機微信鈴聲響了。

  是他!“天呀!”阿雅驚叫起來。

  “光頭醫生一枚,省卻武漢水幾許。”一個護士念起了他的留言。

  看著阿雅發呆,一個護士拿起阿雅的手機拍了她的光頭照,發給了他。

  留言:巾幗不讓鬚眉。我們機場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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