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黝黑的巨石之上,刻著“天下淮水,風中來神”,八個隸字。

小說:黝黑的巨石之上,刻著“天下淮水,風中來神”,八個隸字。

揚州城外,一條河流,滾滾東去。

這便是天下淮水。

河畔一方黝黑的巨石之上,刻著“天下淮水,風中來神”,八個隸字。

字體俊秀飄逸,筆鋒如刀,端得好似天人落筆。

相傳這八個大字是三百年前,大風堂的第一任堂主雲飛揚用風神刀刻下的。

三百年前,一天夜晚,星河燦爛,突然夜空流火,一道紅光劃過夜空。

眾人尚在睡夢之中,便聽一聲巨響,從天上落下一塊巨石,砸落在淮水邊。

天降巨石。

此事很快震驚揚州城,一時之間,城中眾說紛紜。

有人稱這是天降災禍,揚州必有大難。

揚州城內,對此事都十分恐懼,唯獨當時雲家的公子云飛揚膽大,他獨自一人跑到那巨石旁去一探究竟。

他發現這塊奇怪的石頭,形如巨龜,尤其是尾部一截,堅硬無比。

他頓時突發奇想,令人鑿取尾部那一截硬石,鍛造了一柄刀。

這口刀便是此後名震天下的風神刀。

後有不少人取石鍛刀,但卻以失敗而終。

雲飛揚因得此寶刀,在江湖中名聲大噪,於是他以刀為尊,開創大風堂。

大風堂,自雲飛揚創立以來,已有三百年,在江湖中,名聲最響的出了雲飛揚以外,還有鐵錚,高劍兩人。

鐵錚與高劍是雲飛揚的弟子。

高劍是高家的先祖,大風堂傳到高冠父親高仁風這一代,已是第九代。

為何大風堂只傳一名弟子?

大弟子鐵錚為何沒有得到風神刀?他的後代,此刻又身在何處?

此中又有一段故事。

只是鮮有人知。

高冠從未聽父親說過,他也從來不問。

此刻他駐馬河邊,想起離家那日,父母雙親將他送至這裡,追憶往昔,不禁心潮翻湧。

時光何嘗不如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河。

高冠離家已有九月餘,從百花盛開的春天,到此刻已是白雪飄飛的冬季。

花花坐在車廂之中,此刻這勝似春花的女人,滿心之中,已全是幸福甜蜜的滋味。

高冠坐在馬背上,不時回頭透著車簾,去看車廂裡的花花。

他何嘗又不是一個幸福的男人。

數月以來,他品嚐過痛苦、憤怒,悲傷,也體味過背叛、絕望、恐懼,但那又如何,此刻他重新找回了幸福,一個人歷經艱險,獲得而來的幸福,才更會懂得珍惜。

高冠握著絲鞭,坐在馬背上。

那些令他痛苦的事情,已不再令他痛苦。

他閉上雙目,享受著這一切,風吹來木葉的氣息,他似聞到了最好的朋友王天衣捧出來的那一趟醇香的美酒,也聽見了母親細語叮嚀以及父親嚴厲的呵斥聲……

風吹在臉上,很冷,如刀割。

但他的心底卻燃起了一團火。

幸福的火苗,在他心底燃起。

“呀,真漂亮!”

一進入城門,花花不禁又為之喜悅地嬌喚一聲。

滿天的雪花下,一條寬闊平直的道路,筆直地鋪向遠方,道路兩旁的樹木雖已凋落,但密枝虯幹,依稀仍可想見春夏之時,濃蔭匝地,夾道成春的盛景。

樹幹後面,有依次櫛比的店家,店門前多半掛著一層厚重的棉布門簾,一個手裡捧著一壺水煙,滿頭白髮如銀的老人,推著一輛上面放著一個紅色火爐的手車,悠閒地倚在虯結的樹幹上,吸一口水煙,便嘹亮地喊一聲:“烤白薯——”

嘹亮的喊聲,在寒風中傳出老遠,讓聽的人都不自覺地享受到一份熱烘烘的暖意。

這是一座多麼純樸,多麼美麗的城市!

一輛四面嚴蓋著風篷的四馬大車,從一條斜路上急駛而來。

趕車的車伕一身青布短棉襖,精神抖擻地揮動著馬鞭,突地一眼瞥見高冠,口中便立刻“得兒”呼哨一聲,左手一勒馬韁,馬車倏地停住。

他張開大口哈哈直樂,一面大聲叫道:“呀,高公子,可回來啦!這不是快有一年了嗎?噢!一年可真不短呀,難為你還記得這裡,還記得回來!”

高冠勒馬一笑,笑容中不禁有些得意,他心中想的卻是:“快一年了,揚州城還沒有忘了我。”揚鞭一笑,朗聲說道:“譚老伯,難為你還記得我——”

語聲未了,馬車的風篷一揚,車窗大開,從窗中探出幾個滿頭珠翠的螓首來,數道拋波,一齊盯在高冠臉上,齊地嬌聲喚道:“高公子,真的是您回來了呀?這些日子,您是到哪兒了呀?也不寫封信回來給我們。您看,您都瘦了。外面雖然好,可總比不上家裡呀!”

高冠的笑著與她們打招呼。

燕語鶯聲,頓時亂做一處,遠遠立馬一旁的花花,看到眼裡,聽在耳裡,心中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馬車上又是一陣歡快的笑。

等高冠再趕馬到她身旁的時候,她便不禁星眼微嗔,柳眉重顰地嬌嗔著道:“難怪你那麼著急地要回揚州城來,原來有這麼多人等你。”

突地語聲一變,尖著嗓子道:“你看你,這麼瘦,要是再不回來呀,就要變成瘦猴子了。”

說到後來,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因為她此刻雖有妒意,卻不是善妒的潑婦,因之還能笑得出來。

就在這溫馨的笑聲中,他們又穿過許多街道。

在這些街道上,不時有人向高冠打招呼。

花花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看到高冠真正的歡笑。

她開始知道他是屬於揚州城的,這正如揚州城也屬於他一樣。

可是她自己有屬於何處呢?

高冠是一個家世顯赫的富貴子弟,而自己卻是一個身世悽慘的風車女子。

渺小的麻雀何苦又要去攀人世間最高的那根樹枝呢?

她在心底輕輕的嘆了口氣。

高冠還在笑著。

他的笑更勝春花。

這的少年,不顧一切的帶她回到這裡,去拜見他最尊敬的父母?

他的心難道還不夠真誠?

她又怎忍心去破壞他的幸福!

終於,他們走入一條寬闊的衚衕裡。

衚衕的南方,是兩扇紅漆的大門,大門口有兩座高大的石獅子,像是終古都沒有移動似的,默默地相對蹲踞著。

花花心念一動,暗忖道:“這就是他的家吧!”

她一路上都在幻想著自己走入他家時,該是一種什麼樣心情,而此刻,已走到了他的家,不知怎的,她心中卻有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心高氣傲的少女走過許多地方,會過許多成名人物,但是她生出這種感覺此刻卻是生平第一次。

於是她躊躇地停下馬來,低聲道:“你回家吧,我在外面找個地方等你。”

高冠一愣,再也想不到此刻她會說出這句話來,訥訥說道:“花花,這又何苦,這又何苦……我既然已將你帶回家中,必定是要與你成親,難道你要狠心拒絕……”

高冠微勒韁繩,心裡雖有許多話要說,可是到嘴裡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緩緩伸出手,扶著身旁的車轅。

花花嘆道:“可是我……我……”

這在風塵中掙扎的女人,早已飽嘗人生的苦難,她勇敢堅強,已很少流淚,但此刻竟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花花,我要娶你!這一點沒有誰能改變,你明白麼?”

高冠一手撫摸著前額,一手握著淡青色的馬韁,他的語聲堅定,似沒有人再能改變他的決心。

他胯下的良駒也像是知道已回到故居之地,不住地昂首嘶鳴著。

驀地——

硃紅的大門邊一道側門“呀”地開了一半,門內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

“少爺回來了。”

從門中走出一個黃衣童子,見了高冠已是喜不自勝。

高冠微微一笑,飛身下了馬,走到花花馬前,一手挽起嚼環,再也不說一句話,向大門走了過去,馬上的花花微啟櫻唇,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默默坐在馬上,打量著從門內走出的一群少女。

這些少女,皆是高家的侍女丫鬟,此刻也在呆呆地望著她。

只因她們再也想不到,自家的公子會做人家牽馬的馬伕。

“這位姑娘是誰呢?”

大家心裡都在這麼想。

高冠也從她們吃驚的面色中,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乾咳一聲,故意板起臉來,沉聲喝道:“還不快去請夫人老爺!”

少女們齊地彎腰一福,雜亂地跑了進去,跑到門口,忍不住爆發起一陣笑聲,似乎有人在笑著說道:“公子回來了,還帶回一位媳婦兒,那可真漂亮著哪。”

於是硃紅的大門開了。

公子回家的消息,立刻傳遍全宅,這富豪之家中上至管事,下至伙伕,就都一窩蜂似的迎了出來。

身世孤苦,輾轉於風塵之中的花花,見過不少富家子弟。

但那些人縱然腰纏萬貫,但又怎能和這種世澤綿長的世家巨族相比?

是以她陡然接觸到這些豪富世家的富貴氣象,心中難免有些惶然失措,就生像是有一隻小鹿在她心中亂闖似的。

但是,她面上卻決不將這種惶然失措的感覺露出,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這些家奴七手八腳地接著行李,七嘴八舌地問平安。

忽然從屋內傳來一聲呼喚。

“冠兒,你可算回來啦!”

一位中年婦人在兩名青衣小鬟的陪同下,從屋內緩緩走出。

高冠見了那婦人,跪倒在地,道:“娘,我回來了。”

婦人將高冠扶起,不住的詢問路途的艱辛。

花花看了這些場景,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她忍不住又瞧了高冠兩眼。

此刻他的笑更溫柔,更真誠,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慈親的垂詢,使得他飽經風霜的心情,像是被水洗滌了一遍。

這一年事漸高的婦人,雖然驚異自己的愛子怎會帶回一個少女,但是他們的心已被愛子歸家的欣慰充滿,再也沒有心情去想別的,只是不斷地用慈愛聲音說道:“下次出去,可再不能一去就這麼久了。這些日子來,你看到些什麼?經歷過些什麼?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年輕人出去走走也好,可是‘親在不遠遊’,你難道都忘了嗎?”

高冠垂首答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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