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人物》
一直這麼勇敢
10年前,蔣方舟在一家雜誌社實習,一次聚餐中,她替一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女實習生擋了酒,幾個男生一直灌她,還說要送她回去,蔣方舟直接站起來,說別送了,我來。
“你會突然想起來,哦,她以前就這樣,所以站出來指責章文也並不奇怪。”黃博士比蔣方舟大7歲,是她的好友,經常刻薄她,但回憶到這件事,他的口吻非常感性和溫和,“我會發覺,有時候忘了,其實她一直這麼勇敢。”
“隨時準備好與之抗爭。”這句話被蔣方舟寫進一本書裡,為很多人引用,以彰顯一種勇敢。但蔣方舟覺得,解救女實習生,算不上勇敢。“我心中的勇敢,有一個前提是不計一切代價。但我會去衡量代價可不可承受。勇敢這個詞,我不想隨便亂用。”
就像2018年7月24日的那個晚上,她也衡量過。朋友圈看到有人提到媒體人章文性侵的事,她想立即跟隨發聲,但母親尚愛蘭阻止了她,“女孩子不要那麼愣……事情已經那麼久,過去就過去了。”
事情也確實已經過去很久:兩年前,因為參加一個日本文化項目,蔣方舟曾和章文湊到一塊吃飯,同行者還有一位翻譯。在翻譯點菜時,章文伸手,開始摸蔣方舟的腿,被她幾次制止。
那次見面後,兩個人再沒有任何交集。蔣方舟原本的想法,也是像尚愛蘭所說,過去就算了。
但第二天,被騷擾女孩的自述長文出現,兩三秒後,蔣方舟決定轉發這篇《章文,停止你的侵害》。“如果我不說的話,要麼這事默默過去,要麼女孩會被人肉和侮辱。那我在這件事上的發言是有價值的,我應該說。”
她覺得這次還是稱不上“勇敢”,它是一個理智判斷後的發聲。在接受虎嗅的採訪時,蔣方舟說:“人們喜歡用‘摻和’去形容某種言論或社會議題的參與,經常說‘你別摻和這事了’‘別趟這趟渾水’,以為只要縮一縮頭,忍耐一下,等這片烏雲過去就好了。可我覺得,這時候摻和一下是必要的。”
很快,她看到章文在後來的採訪裡朝女孩潑髒水。那一刻,長久保持的理智被打破,血液一下衝到大腦,她氣到渾身發抖,“當時就不行了,如果我是女生,想死的心都有。”她對朋友說,“我非常憤怒。”“憤怒”這個詞,她重複了9次。
當天晚上,蔣方舟約了女孩出來見面,“我得見你,我怕你有事。”剛一坐下,女孩哭了,蔣方舟難受又生氣,她安靜地陪著女孩,告訴她自己會一直支持她。
她能體會到女孩複雜的感受。這場行動裡,她支持者眾多,但也被迫面對一些無妄的揣測和指責,比如你為什麼去老男人飯局?你為什麼當時不拒絕得更嚴厲?
實際上,那個飯局不過是一次正常的社交,但她也在思考,被騷擾的時刻,自己一直在避免引人注意,儘管已經低聲制止了章文,還藉故上廁所打斷他,但始終沒有大聲罵出來。“其實會有點後悔,應該去罵兩句或者是什麼的,但我不太會那種表達。是技術上不會,不是說因為道德阻止了我,是技術上我沒有經過訓練。”
因為天才少女和青年作家的身份,蔣方舟在這場運動裡站出來的行狀,在公共視野裡格外引發轟動和議論。我們很熟悉大眾媒體之前構建起的那個蔣方舟,那個擁有討好型人格、相親市場上被挑選、將《洛麗塔》看作一部道德小說的蔣方舟,但章文事件,加速了公眾去穿透這些被標籤磨平的表象,發現另一個蔣方舟。
一個“勇”字能貫穿起她這幾年的成長。她承認寫作上的侷限,坦白婚戀上的焦慮,以及逃離北京前往東京獨居,回來後追求想要的價值。在自省和坦誠這件事上,蔣方舟確實比大多數人要更真實、更勇敢。
真的可以有
蔣方舟穿著一件灰色針織衫和印花燈籠袖拼接的上衣,腳底蹬著高跟鞋,走起路來有些不穩,“噠噠噠”地到圓桌邊坐下,小聲同陳曉卿說話。兩束柔順的頭髮垂在肩前,燈光打掉了臉上的陰影,會頻繁點頭、“嗯”和笑出門牙的她,此刻看起來像一位認真上課的小學生。
在這次《圓桌派》的錄製裡,小學生蔣方舟主動接過竇文濤關於年齡的話茬,說起自己明年即將迎來30歲生日。“怕我30歲的時候立不住,一屁股就坐那了。”她坦承了年齡增長給她帶來一些焦慮,排在首位的就是寫作。
半年前,蔣方舟同一家出版社的主編見面,剛落座,對方扔出一句話,“放棄吧,你沒什麼寫小說的天賦。”
蔣方舟的臉騰地紅了。她原本是準備來迎接表揚的,意外反轉,像拳擊選手,瞬間被打懵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擊,想找補幾句,從小說意圖講到構思,還有後面的情節,說著說著,開始在混亂的思維裡找出一條出路,“你相信我,我是肯定能寫出好小說的。”她低頭看著桌面,擺弄著面前的茶,重複這句話,沒有抬頭看對方的反應,這更像是對自己的交代,“不對,我可以有,我真的可以有,我只是練習還不夠。再放段時間,我能把它改得更好。”
“你寫雜文、做讀書音頻都挺好的,做這些東西,有天然之喜,寫小說就沒有。”對方覺得,相比於寫雜文的輕巧,蔣方舟在小說的文本上呈現出了費勁,“類似於那種用力過猛的東西。”
但蔣方舟不認同,那些不費勁的路—寫雜文、做讀書音頻,就是為了更好地寫小說。後來的聊天裡,話題幾次轉移,蔣方舟硬是又拉了回來—你感覺哪裡不對?哪部分寫得不好?具體的,咱們得聊聊。
這不是蔣方舟第一次遭受“沒有天賦”這種評價的重創。外界對蔣方舟寫作的審視和質疑,從她24歲寫出《我承認我不曾歷經滄桑》時爆發,到她兩年後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在開頭》成為沸點,她對這本書的回憶是“惡評如潮”。新的隨筆《東京一年》分數是7分,似乎是進步了一點,但排名第一的評論是:“如果作者不是蔣方舟,這書有出版的機會嗎?”
此前一半人生,蔣方舟是頂著“神童”、“天才”的光環度過的。7歲寫作、9歲出書、11歲開設媒體專欄,是大眾眼中的閃光少女。18歲時被清華降60分錄取時,她已經出版了9本書。儘管寫作這回事是以母親尚愛蘭“不寫書就會被警察抓進監獄”的恐嚇開頭,但不可否認地是,從開始的那一刻起,蔣方舟的人生已是不尋常。
只是,上帝並沒有一直握住蔣方舟的手。“她自己寫成什麼樣子,實際上心裡是有數的,但當時的能力只能是那個樣子,端上來給大家看一看,告訴大家,行了,現在是普通人了。我覺得這是對的,人生一直開掛的人太少了。”黃博士在評論蔣方舟寫的這些書時,並沒有留情。
黃博士跟蔣方舟也是因為寫作而結識。當時蔣方舟寫了一篇時評,被黃博士看到,直接在網易微博上留下一句話—“蔣方舟該和許知遠湊一對。”蔣方舟主動關注了他,幾次聊天后,黑粉黃博士成為了蔣方舟的好友。
他們有著特殊的相處模式,黃博士總結了幾個避免衝突的條件:不聊“有沒有天賦”,避免討論社會問題,不看蔣方舟寫的東西。黃博士笑著解釋,“因為我害怕,大家朋友,何必呢。”
但也有逃不過去的時候。蔣方舟需要讀者,在寫《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在開頭》時,她寫完一個故事就會扔給黃博士看。“當時對我的那個折磨。”黃博士回憶說,“人物不對,說話也是錯的,她寫的那些東西,不是你生活裡的,但是她又在描寫生活,很彆扭的狀態。”
那個時候的蔣方舟還是不大承認“沒有天賦”這件事。她已經是寫作這場超級馬拉松裡的熟練選手,比別人出發更早,技術更多,但質疑數年如影隨形,甚至愈演愈烈後,她開始覺得刺痛。“每當別人說我沒有作品,焦慮感都更深了一層。”
完全無能為力的事
如果說承認寫作上的焦慮是近乎於被羞辱,承認婚姻和生育上的焦慮則近乎於殘忍。
29?q的蔣方舟已經有段時間沒戀愛了,母親尚愛蘭著急,“為什麼要折騰?為什麼不趕快結婚生子?”蔣方舟來了例假,會聽到尚愛蘭驚呼,“哎呀,卵子又少了一個。”
在北京六道口的房子裡,蔣方舟曾經與尚愛蘭同住。大學畢業後的一段時間裡,蔣方舟每天蹬著高跟鞋在外頭跑活動,一次她打電話給尚愛蘭:“太累了,我昏倒了,早晨起來發現睡到了地上。”尚愛蘭不忍心,搬來北京照顧。
但同居延續到今年7月結束了。尚愛蘭搬離了這裡,在小區另租了一套房子,作為剪紙工作室。像小時候尚愛蘭引導蔣方舟寫作一樣,蔣方舟非常認真地給母親設計了一條路—剪紙藝術家。她特意帶尚愛蘭去日本很偏遠的美術館,去看各種藝術展,還給媽媽畫了一個大餅,“你剪,我就給你辦展覽,我就找人來吹捧你。”
用蔣方舟的話來說,尚愛蘭是困囿在小城市小婦人皮囊之下的人,有一顆敏感而不安分的心。但到了女兒的婚戀上,她終歸是一位尋常的母親。過去的一年裡,每隔幾天,她們會因為蔣方舟的婚戀問題大吵一架,媽媽甚至說服了道德感很強的爸爸,一起攛掇蔣方舟跟前男友複合。
“那我明天隨便抓個人結婚就好了!”某次爭論中,蔣方舟少見地情緒失控,說出賭氣的話。一旁的趙彬聽了,很嚴肅地問蔣方舟,“你這太隨便了,怎麼能這樣呢?你是認真的嗎?”趙彬接連問了三次。他是蔣方舟的朋友、助理,更早之前,也是蔣方舟微博上的黑粉,被蔣方舟以對待黃博士的相同方式,從評論裡打撈了起來,成了朋友。
“我是認真的,就是要這樣。”蔣方舟表現出了攻擊性。趙彬不高興,語氣篤定:“你看你選擇這條路,事情那麼多,你肯定過不了(結婚生孩子的生活)。”
“我生氣了”,蔣方舟說。她不願意接受這種“拷問”。場面冷了下來,一時間沒人說話。她覺得委屈,眼眶紅了,要掉眼淚又忍住了,心底又清楚,確實哪一條路都走不通,哪一條路都是錯的。
在她從小到大的人生規劃裡,婚姻和小孩是不可缺少的角色。她對30歲的期待,是頭婚結完,抱著孩子,即將開始第二段婚姻。比起結婚,她其實更想當一個媽媽,篤定自己會把小孩教育得很好。“人越老,人生的路越走越窄。有點像一個通關遊戲,在確實感覺到自己可能性變得有限的時候,有了孩子,你可以restart,解鎖一個新戰場。”
當天晚上,冷靜下來的蔣方舟給離開的趙彬打電話道歉了。這場聽起來有些可笑的爭論中,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結婚生子這件事上太過真實的恐懼—一想到孤獨終老不會再被人愛了,一想到對人生沒那麼有把握,她會陷入很多年前那種對不確定性的恐慌中。
那時她才10多歲,和一波作家們出遊,大家討論的就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是把寫作作為終身職業一直繼續,還是轉身投入到這以外的生活裡?這場出遊給蔣方舟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於她後來習慣於把每一件事提前安排得很好。因為兒時成名,身心早熟,她一直在比同齡人更快速地成長,甚至從27歲開始,她就在為進入30歲做準備,但被愛這件事,準備得再好,也是完全不可控,“這是你完全無能為力的事。”
在她的認知裡,自己人生中真正特別無能為力的事情其實是很少的,而且“自己也不是特別願意承認”。而這些事,等到真正勇敢面對的時候,才格外觸目驚心。
再不跑就完了
蔣方舟曾經嘗試尋找這些焦慮的源頭。這要回到她和商業和娛樂太過於接近的時刻。
2015年,她參加了一檔競技類真人秀節目。拍攝起床時,化妝師會提前給演員們上好妝,再躲進被窩裡,假裝剛被攝影師叫醒,表演出驚恐和憤怒。其他人並不抗拒,只有蔣方舟,覺得“窘到了極點,幾乎所有鏡頭都是叉著腰一臉尷尬,像是作弊被抓”。
被第一個淘汰後,攝影師為了拍到哭泣、憤怒、情緒崩潰的鏡頭,跟著蔣方舟很長時間,節目導演也一直問她,有什麼感覺?有沒有很難受?遺憾嗎?可是最後,蔣方舟只憋出一個短暫的乾笑,說了句“哎呀,可以回家了”。這種回答和反應,對綜藝節目來說幾乎是無效的鏡頭。放下攝像機的時候,蔣方舟聽見對方罵了句街。
那是蔣方舟最窮的時刻,剛付完北京這套房子的首付,卡里只剩下11塊錢,幾乎所有的活兒她都接。錄節目,給個車馬費就去。“拿到兩千塊錢,覺得哎,又掙了一個馬桶,因為真的是完全沒錢了。”
更早之前,她也去做文化節目的評委,錄製時臺上冒出一個成語讓解釋,她趕緊用手機在底下查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甚至還主持一檔訪談節目,“裝模作式的兩個人,在這個地方探討彼此的中國夢”。她還嘗試過把自己套進主持人這個模子裡,因為看起來“正經而穩定、又有曝光率”。
也是在那時候,梁文道感受到蔣方舟對外部世界的關注和看重,有資源或誘惑靠近時,她並不會太拒絕。在他看來,少年成名的姑娘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價值,在成長的過程中,無數人主動向她招手,她需要常常對各種事情展示一個意見跟表態,跟人交流,這是機會,但也是消耗。
當時的蔣方舟似乎還在說服自己這不要緊,她在知乎上回答了一個問題:如何評價馮唐的娛樂化?”“我覺得參加幾個綜藝節目,微博上很活躍其實無所謂。不存在過度娛樂化。只要不放低自己在文學上的標準,對每部自己出版的作品都負責任—至少是現階段水平的極限,就沒問題。一碼歸一?a。”她顯得天真又篤定,似乎不為靠近商業和娛樂而擔憂。
梁文道知道身在其中的矛盾,“如果你不做那些事情的話,就會擔心將來有一天不紅了,那該怎麼辦。我這幾年正好這麼多這種節目,在一個最紅的時候來找我,我是不是應該要把握好機會,要不然的話怎麼辦呢?”
但節目一個個找過來,好像沒有止境,時間少了,寫作則退居其次,蔣方舟慢慢意識到,自己似乎滑進了“文藝活動家”的軌道,看不到其他可能性。就像梁文道所說,她當時根本都沒有放棄的勇氣。“你不說話,(說話的機會)就要被別人搶走了。那是一種矛盾的狀態:焦慮,很想做點什麼,又覺得肯定會趕不上趟,一面又不想放棄目前所擁有的。”在她的視野內,找不到可以參照的樣本,是既過得舒服,又過得很有價值感的。
與此同時,她一直緊繃著,少年成名之後一直被質疑“傷仲永”,她也真的會恐慌——如果有朝一日江郎才盡成為普通人怎麼辦?這個假設長久以來如噩夢般相隨,幾乎不曾有過徹底的休息,無論做什麼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的人生,不懷好意地等待一個壞結局,於是她總得提著一口氣。
猛然間,她腦子裡冒出一句話:“再不跑就完了。”
最後一隻竹鼠
蔣方舟到底還是跑了。2016年,她去東京獨居了一年,幾乎切斷了和國內的聯繫,沒有商演,沒有活動,鎂光燈和注目都離她遠去,“度過了一段完全真空的生活,沒有目標與意義,每天一睜眼就是一大片需要填充的空白,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把時間拉得很長遠。”
她覺得這種被迫的認真和被迫的隔離,把她從之前一直在被動加速的跑步機上的生活中解救了下來,重新獲得了觀察和思考的能力。等回來後,這些經歷和感受被她寫進了文集《東京一年》裡。也是在這本書裡,蔣方舟開始直面此前沒有真正承認過的兩個人生命題:沒有作品的青年作家,不再年輕的天才少女。
從東京回國後,她還去了人大文學院的創造性寫作研究生班,和青年作家們一起,由閻連科、張悅然、梁鴻授課,冗餘的人和事也漸漸少了下來。
直到今年,蔣方舟覺得自己有了真正的選擇權:這個事情要不要幹?這個表達有沒有價值?她終於有了愛惜羽毛的條件,開始嘗試每年給自己定一個掙錢的KPI—掙夠一定數目後,不再接受過多商業活動的邀請。今年4月,KPI達成了,包括北京和東京兩套房子的房貸、每個月的生活費,以及出門能夠打專車、偶爾出國玩玩的費用。
當然,生活舒適是要有成本的。“有時候我真的會想,假如伍爾芙那個年代就有化妝品去找伍爾芙賣廣告,她該怎麼辦,她如果賣的話,是不是表示她就不能夠寫出《到燈塔去》這樣的作品,是不是就表示她背叛了她的文學呢?”一個嚴肅作家該與商業保持什麼距離,梁文道還持有疑惑,但他肯定的是,與商業走得近,作家就必須得考慮要怎麼保住自己的元氣和時間,而這是他對蔣方舟的擔憂。
30 2019年是蔣方舟的30歲生日。因為揹負太多光環,29歲的關口,她最擔心30歲的時候立不住。但也是在這一年,她開始正視“天才少女不再年輕,青年作家沒有作品”的人生命題,帶上勇氣重新出發。
蔣方舟理解梁文道的話。“那也是很公平的,寫作時間上確實會有影響。而且公眾表達的活躍,會削減大家對作品的印象分。”但她不覺得作家一定要窮困,一定要對外部世界充耳不聞,也從沒想過要把面向公眾的活動和節目廣告都推掉後全身心寫作。“我就不是那樣的人,我是個非常實際的人,可實際了。”蔣方舟非常爽快地承認這一點,“我不太會做孤注一擲的選擇。”她希望在繼續寫作的同時,能選擇在有價值的公共議題上發聲,比如章文事件。
現在的蔣方舟正在同時推進兩部長篇小說,前些天又忍不住開了一個新長篇。她擁有職業作家的某些作息習慣:每天早上8點多起床,什麼也不幹,就站在書桌前,開電腦寫小說,寫上一兩個小時後,再刷牙洗臉吃飯。一直寫到晚上6點。作家的職業病在她身上顯現,頸椎痛得不行,她不得不把電腦放在支架上,叉著腿,將身子矮下來,站著打字。
“壓力太大了,她不會太放鬆地讓自己胡鬧。” 同在寫作的好友楊薇薇曾感嘆蔣方舟的自律。一次她和蔣方舟一起去歐洲,等飛機的時候,蔣方舟會把kindle拿出來看,邊讀邊標註。白天緊繃的行程結束後,是難得的休憩時間,但蔣方舟會提前回酒店寫小說。
真正承認自己沒有太高天賦和30歲近在眼前後,蔣方舟依然覺得,最有價值的生活還是繼續寫下去。她的理想模式是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人生,寫完《使女的故事》後並未停止,直到80多歲,還在穩定輸出。而“沒有天賦”被她設置了一個語境:儘管沒有寫出諾獎作品的天賦,但是非常努力的話,依然有可能比肩韓國80後女作家金愛爛——她被稱作“最有可能獲得諾獎的韓國女作家”。
閻連科與蔣方舟熟識已久。他回想起三四年前,蔣方舟在她面前發愁:“哎呀,我成名那麼早,我的少年那麼大,我得做出大事情才蓋得住少年。”閻連科不贊同,勸她,“你把日子過得好也是蓋得住,不要有什麼壓力,寫不出也特別正常,過好日子特別重要。”
但這兩年,閻連科能明顯感覺到蔣方舟不一樣了:再被評價沒有代表作的時候,她更多是笑一笑,不會再憂心忡忡,不會像以前那樣,在他面前比劃,要怎麼創造一個更龐大的自己。梁文道也對蔣方舟抱著期待。他看到蔣方舟最近在做一些認真、系統的閱讀,也更認真地對待寫作,“她一定是想給自己一個更深入的沉下去的機會。”
盡尚愛蘭還是經常調侃,女兒寫作的代表作可能就是12歲時寫的《正在發育》,人生的高光時刻就這麼過去了,餘下都是漫長的人生,但蔣方舟也這麼漸漸接受了,決定要讓自己儘量過的多姿多彩些。不依賴天賦,穩定地創作,對世界葆有表達欲。
對少年成名這件事,蔣方舟已經放鬆了下來——這也是一種勇敢的狀態。她不再像10歲的時候,因為一句批評沮喪,而是把自尊心的核縮到了最小,把寫作的核放到最大。她可以不輸旁人地勇敢自嘲,比如“過氣網紅”、“低配于丹”、“相親狂人”,但她始終拒絕在寫作這事上死皮賴臉,“你得永遠在這種被羞辱的狀態當中,因為是會痛的,而不是你也開始自我羞辱。”
最近,蔣方舟迷上了“華農兄弟”。在短視頻裡,這對江西兄弟每天都在挑竹鼠,有的太胖,有的太瘦,有的性慾太強,有的沒有性慾,有的太活潑,有的太抑鬱——最後,它們統統被吃掉了,像一個現實版的寓言。
蔣方舟已經意識到,任何一個人都要面臨未來可能被“吃掉”的命運。對抗命運的唯一方法可能是承認30歲來臨前的種種焦慮後還能倍加努力,以此成為“最後一隻竹鼠”。
“如果一定會被吃的話,似乎成為最後一隻竹鼠也沒有什麼意義。” 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形狀,看起來還是那個勇敢的少女模樣:“但只有成為最後一隻竹鼠,你才有希望啊。”
(馬延君對本文亦有貢獻)
2019年的願望
希望兩部長篇小說能在新的一年寫完、改完,讀書的音頻節目能再出一季,以及深度遊一次俄羅斯,並寫個長遊記,最後是希望媽媽的剪紙真的能開一個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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