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李東東
▷ 鑫源煤礦現在殘存的礦工宿舍
案發6年後，礦上的人才得知，王昌雄還活著，劉德昆是假名。而兩名真正被謀害的礦工，真實的個人信息至今仍然模糊。
接連發生在河北省沙河市匯鑫煤礦、鑫源煤礦的兩起殺人偽造礦難騙賠案，雖然年代已久，但一直未對外披露詳情。深一度記者經過兩個月的採訪，詳細還原了這兩起河北“盲井案”的案發經過。
據悉，兩起案件的偵破，源自“1·02”內蒙古系列殺人騙賠案偵辦過程中發現的新線索。當年被指控故意殺害了17人的74名案犯，在審訊中，另外供述了35條線索。這些線索後被分到各省市公安機關繼續偵辦，並不斷有新案被破獲。
▷ 公安部“1·02專案”被押解歸案的案犯
尋人、找礦
沙河市位於太行山東麓，毗鄰山西，境內礦產資源豐富，探明的煤儲量達10億噸，2012年有大小煤礦54家。
匯鑫煤礦成立於2008年，地處沙河市白塔鎮王下曹村南部的丘陵高地。興盛時期，有上百人在礦上工作，多個礦井同時作業，每天產煤超過400噸。
2011年3、4月間，雲南省昭通市鹽津縣人劉德強、劉天忠與蘭發金、王大康、劉友勤預謀，誘騙他人冒名去煤礦幹活，在井下將人殺死後，再以礦難名義騙取賠償金。毛忠銀、王陸全得知消息後，同意一起參與。他們最終將作案地點，選在了匯鑫煤礦。
後來遇害的礦工約20多歲，身高1.6米左右，雲南口音。時至今日，他的具體身份信息，即便辦案的警方也未準確掌握。蘭發金以冒用的“王昌雄”的名字，帶他進礦做工。
在涉案人員的供述裡，蘭發金給劉德強的電話，說“找到作案對象了”，其侄子蘭耀林把人帶到了雲南省鹽津縣火車站。劉德強到火車站與蘭耀林會合後，一起帶著“王昌雄”去了西安。因在西安未找到適合作案的煤礦，他們聯繫正在沙河打工的劉友勤，又乘車來到沙河市白塔鎮。
賓館住宿登記信息顯示，從2011年4月7日開始，劉德強、劉天忠、毛忠銀、王陸全、蘭發金等人在沙河市站前街、白塔市場等處住宿。三四天後，劉友勤找到作案的匯鑫煤礦，“王昌雄”在劉德強、劉天忠、王大康、劉友勤帶領下，一起去了匯鑫煤礦上班。5人被安排在同一個班，劉友勤當上了班長。
如今的匯鑫煤礦早在2014年已關閉，當年的井口也已填埋，只剩下一些仍未拆除礦工宿舍，院子裡還擱置著6臺報廢的絞車。今年2月，記者在當地尋訪到的老礦工向深一度確認，8年前，礦上確實發生過死人的事情。
▷ 匯鑫煤礦如今早已關閉多年
“王昌雄”死了
2011年4月21日，距離“王昌雄”和劉德強、劉天忠、王大康、劉友勤一起到匯鑫煤礦上工，還不到一週的時間。
時任匯鑫煤礦生產礦長常對鎖向警方回憶，當天礦上並未正式生產，下午2點，常對鎖帶領7名工作下井維修巷道，其中包括“王昌雄”在內的5人。
起先大家在一起幹活，案發前40分鐘，“王昌雄”等5人去了70多米遠的另一處地點。到下午四五點間，5人裡有一人過來喊常對鎖，說“那邊埋住個人”。
劉德強事後供述，他與王大康負責放哨，劉友勤把“王昌雄”打死的情景他並沒看見。他聽到劉友勤對他說“人死了，就說塌方把人砸死的”。於是，劉德強去喊其他人來。
王大康則供述，他被劉友勤安排在“井口處給他們放風”，劉友勤、劉天忠、劉德強三人在一起，具體是誰殺的人他不知道。
“王昌雄”具體是怎麼死的，沒有人說的清楚。
常對鎖跑到事發處，看到“王昌雄”被四五罐渣（一罐渣重一噸多）埋在下面。屍體被刨出來時，頭上還帶著安全帽。常對鎖用井下電話，將事情報告了礦長。
真實的王昌雄確曾在沙河市白塔鎮打工，後回了老家雲南省鹽津縣。他曾因身份證丟失補辦過新證件，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被父親王陸全一夥人冒用。
時任匯鑫煤礦安全礦長張利彬接到礦長電話趕到現場，看到“王昌雄”被風筒布包著放在風井上口的地上。隨後“王昌雄”被送往沙河市中西醫結合骨病醫院，醫生確認人已經死亡，屍體轉入太平間。
煤礦沒有向警方報警，而是選擇私了，讓劉德強通知“王昌雄”家屬來處理賠償事宜。
劉德強用電話通知了蘭發金。此時，劉天忠、蘭發金、毛忠銀已在白塔鎮的賓館裡住了近一個月。
根據王陸全和劉天忠的供述，接到電話後，蘭發金以“一起出去打工”的名義讓王陸全趕到鄭州，而他與劉天忠一起去了鄭州火車站與王陸全會合。
在鄭州火車站附近的一家賓館裡，王陸全得知“在煤窯整死個人，給煤礦報的是我兒子，（蘭發金）讓我冒充死者父親”。王陸全同意後，三人返回白塔鎮。
事發3天后，蘭發金、劉天忠、毛忠銀、王陸全來到礦上與礦方商談。第二天，幾個人一起到沙河市殯儀館看了“王昌雄”。2011年4月25日，中西醫結合骨病醫院出據了死者名為王昌雄的醫學死亡證明，屍體於當天火化。匯鑫煤礦礦長曾利剛稱，屍體火化後，其在殯儀館將40.5萬元現金給了王陸全，王陸全寫下了收條。
▷ 警方對蘭金髮的通緝令
另一起命案
劉德強離開匯鑫煤礦後並沒有離開沙河市，他仍在白塔鎮打工。5個月後，劉德強參與了發生在沙河的另一起殺人偽造礦難騙賠案。
2011年9月的一天，劉德強接到艾汪全打來的電話，稱他那兒有個人，讓劉德強找個地點，把人弄死，騙取賠償金。
艾汪全的名字，曾出現在公安部督辦的“1·02”系列殺人騙賠案中。該案74名案犯被控先後殺害17人，艾汪全在起訴書中被列為第一被告人。案件在偵辦過程中，還另外獲得了35條供述線索，由各地省市公安機關繼續偵查。
被艾汪全找來的“獵物”姓張，40歲，山東人，高個子，沒有身份證，在湖南省臨武縣七里凹煤礦打工時與張貴從結識。艾汪全發現，對方沒有手機，“和家裡人沒有聯繫，弄死他不會有家屬找”。艾汪全將“殺人騙賠”的想法告訴張貴從，張貴從起初“不敢幹，沒同意”，後來經不住艾汪全“不用你殺人”、“給你分錢”的誘惑，最終改變主意。
劉德強與艾汪全商量好，用其弟弟劉德昆的身份送“獵物”進礦打工，讓其父親劉天貴冒充家屬領取賠償金。
這一次，劉德強將作案地點選在了距匯鑫煤礦約15公里的鑫源煤礦。該礦位於沙河市十里亭鎮下解村南部，成立於2003年，當地人也稱為“沙河市棉麻煤礦”。
劉德強找到了在鑫源煤礦上班的肖文和鄭建峰，通過肖、鄭二人介紹，“劉德昆”和郭光榮到了鑫源煤礦上班，4人被安排在同一班組，肖文是班長。
父子合夥騙賠
現在的鑫源煤礦早已停產，大院裡雜草叢生，負責看守的門衛告訴深一度記者，“劉德昆”就死於大院外西南側礦井。
2011年9月22日，礦工周銀春與同一班組的“劉德昆”、肖文、鄭建峰、郭光榮上夜班，負責清理井底。晚上9點左右，5人一起下井。
周銀春回憶，他和郭光榮在打掃井底，肖文、鄭建峰往坡頭（坡上面）去出煤，“劉德昆”獨自推罐車往坡底去接煤。“劉德昆”距離他和郭約200米遠，距肖、鄭約50米。
大約1小時後，肖文跑來說“劉德昆”被砸了。
四個人跑到事發處時，看到“劉德昆”躺在罐車旁邊，安全帽在他頭前面扔著，頭部、身體旁邊有幾塊較大的石頭，頭上、臉上都有血。周銀春摸了摸劉德昆，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
2011年9月22日晚11點左右，接到肖文電話的鑫源煤礦的生產礦長樊書朝趕到井下時，“劉德昆”已經被抬入罐車向井口運，藉著安全帽上的燈光，他看到“劉德昆”左側太陽穴旁有一個小坑，當時沒流血。礦上3個人開著皮卡車將“劉德昆”屍體送到了附近的雞澤縣火葬場。
真正的劉德昆為了使哥哥、父親能分到錢，同意拿自己的身份證冒充死者進行火化，他並不知道“劉德昆”是被謀殺的。
獲知“事成了”的劉德強，打電話讓父親劉天貴拿著戶口本，到沙河來冒充死者家屬。礦上案排“家屬”去看屍體時，劉天貴“真把死者當成劉德昆了，當時還哭了”。
10月2日，50萬元賠償金通過銀行轉賬劃入劉天貴新開的賬戶。當天，屍體以“劉德昆”的身份信息被火化，骨灰被劉天貴帶出火葬場。據張貴從供述，之後劉德強把骨灰給了另一個人，並說“隨便扔了就行了”。
▷劉石崗礦的礦工宿舍
偵辦中的新線索
據深一度核證，發生在沙河市的這兩起盲井案，雖然年代已久，但並未對外披露。兩起案件源自“1·02”內蒙古系列殺人騙賠案偵辦過程中發現的新線索，亦可視為這一系列案的偵破繼續。
內蒙古系列殺人騙賠案被命名為公安部“1·02專案”，經過偵破，最終74案犯被指控故意殺害17人。在審訊過程中，74案犯還另外供述了35條新線索，被分到各省市公安機關繼續進行偵查。
鑫源煤礦“劉德昆”命案由內蒙古烏拉特中旗刑警大隊向沙河市公安局移交犯罪嫌疑人肖文等涉殺人、詐騙案線索。2016年5月5日沙河市公安局立案偵查。
匯鑫煤礦“王昌雄”命案因蘭發金在陝西省白水縣看守所檢舉發現線索。2016年3月3日，沙河市公安局立案偵查。
值得注意的是，在“1·02專案”中發現的新線索，目前各地警方仍在偵破中。
據山西旬陽警方消息，2018年3月25日19時，犯罪嫌疑人何某被抓獲。經查，2011年以來，何某夥同其他犯罪嫌疑人，以到“河北省沙河市劉石崗礦”務工為名，先後將多名受害人騙至礦井下殺害，然後冒充死者家屬，騙取礦方鉅額賠償金。
山西旬陽警方後將何某移交給邯鄲警方。2019年3月，深一度記者從邯鄲市永年區公安局向瞭解到，何某所涉案件與“公安部1.02專案”相關，是公安部督辦案件。
多個信源向深一度記者證實，何某此前被羈押在河北省邯鄲市永年區看守所，今年3月中旬因身體原因被取保候審，但還有約17名與何某所涉案件查關的人員仍在看守所關押。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北青深一度】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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