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十九:难解的谜题

丁福林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和行色匆匆的李四宝碰个正着。丁福林看到李四宝阴沉着脸,像是被严霜打过的茄子,身后的弟兄们多有身上挂花的,一个个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知道一定是遇到了恶战,忙问道:“这是咋地啦?搞成这副样子?”李四宝叹了一口气:“别提了,因为河沟涨水我从山后绕出来的时候误了战机。大掌柜大发雷霆,非要惩治我不可。”丁福林知道李四宝折磨肉票在行,论行军打仗只是个三四流角色,这仗打不好镇八方的安排也有问题,板子也不能全打到李四宝一个人身上。他劝慰李四宝道:“大掌柜的性子暴,这个你也知道。他估计也是一时的火气,等回绺子之后我慢慢劝他。”李四宝知道丁福林在绺子说话比自己管用得多,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两人合兵一处,径直回来找镇八方。

镇八方已经派人将死去的并肩子拢在了一处,见到丁福林过来,他不由长叹一声:“没想到这样一个大排队,情急拼命居然打死了我们二十五个弟兄,挂花的有四五十位,而最后只拿到了一担烟土,这笔买卖我们是做亏了。”丁福林从旁开解:“这些兄弟们归天也是因为他们寿数到了,大掌柜的请节哀顺变。”镇八方喃喃自语道:“这都是从四方纠合的精锐,如今一朝陨殁,如何让我不痛心呵!”这时孟仲义、黄山屏等人也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镇八方。镇八方黯然道:“先把睡了的兄弟抬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此时已值三更半夜,山路上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排成长队缓缓向山寨的方向行进。因为有不少兄弟挂花,再加上有俘虏和睡了的兄弟,所以大家走得并不快,中间还休息了两次,等走到山门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何栖云就挨在古月月的身后,一路上见她始终一副横眉冷对的表情,被两个土匪推来搡去地向前走着。何栖云心中也有几分怜惜,但想起正是因为她才害得先生中了毒,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心中陡然又愤恨起来。杨二狗看到何栖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古月月那张白皙的面孔,脸上忽喜忽悲,一捅他的腰眼,趴在他耳旁轻声道:“看上这娘们了?要不你跟大掌柜说一声,把她留在绺子里做土匪得了!你看你那么黑,她那么白,到时候你们就是黑哥哥,白妹妹,两人同盖一床被,白天一块玩,晚上一块睡!”何栖云有些恼了,他一推杨二狗:“瞎说什么呢,滚一边去!”他这么一推倒将路堵上了,后面的土匪不满地嚷道:“都消停点,别耽误赶路!”何栖云这才没和杨二狗厮打起来。

镇八方回到绺子后,连水也没喝一口,立时便将战东道上下的所有土匪招到聚义厅中,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忽觉嗓子干痒,遂又清清喉咙,涩声说道:“战东道的弟兄们!这次我们下山,和大排队打了一场硬仗,有不少弟兄去了,炮头也——”他说到这里一阵难过,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而下面的土匪受他情绪感染,已有不少人眼眶红了。炮头崔大力是绺子里的老杆子,为人仗义执言,敢作敢当,大家内心都是十分佩服的。而他每次打仗总是冲在最前,遇到困难又压在最后,总是用管直的枪法牢牢压制住敌人,为己方的活动赢得时间,在绺子里发挥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大家念着他平日的好,想到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这样一位好炮头,都是万分难过。

镇八方见下面人情绪不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又说道:“炮头虽然没了,可我们绺子的事业不能荒废,必须有一位弟兄出来接任。这个人一要有公心,关键时候能压住阵脚,不能撂下弟兄们自己先滑;二要马上功夫过硬,枪法管直;三要在绺子里人缘好,大家看谁合适?”众人相互望了望,都觉难以决断,倒是一旁的吴绪昌开口了:“大掌柜的,还是您来定吧!”镇八方平日里一向专横,但今天却十分反常地道:“弟兄们相互都瞅得清楚,还是大家伙儿推选。”

见大掌柜的确实要大家选择,众人闹哄哄地交头接耳了一阵,从中推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老杆子朱大个,此人老早就追随镇八方和丁福林征战四方,是绺子的元老之一,现任礼字棚棚炮头,他枪法是没的说,要不然上次也不会被丁福林挑中去伏击假古月月。但是此人平时寡言少语,除了打仗平时和弟兄们鲜少来往,所以人缘只能说是一般。另外一个就是年轻一代土匪的代表人物董承金,论资历董承金和朱大个是没法比,他加入战东道绺子满打满算才六年,连朱大个的一半时间都不到,不过镇八方说的三条他全部符合,而且力挫韩立诚挖取金龙涎那次他也表现上佳,这个绺子里的掌柜都是清楚的。

众人将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觉得两人都各有所长,用谁都有道理。镇八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几位掌柜,李四宝自知有错,见镇八方的眼神扫来,不自觉地缩缩脖子,窝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吴绪昌和丁福林对视了一眼,吴绪昌微微一扬下巴,示意丁福林先开口。丁福林其实是不愿意先发表意见的,两人之中他和朱大个配合时间更长,感情也更为深厚,这个绺子里的老弟兄都是清楚的。但董承金的个人素质明显更胜一筹,任用他对绺子未来的发展更为有利。所以他思忖片刻,开口时还是耍了个滑头:“这两位弟兄都是我们战东道的精英,朱大个枪法好,办事实在,对大掌柜的话从来没打过折扣,又做了许多年的棚炮头,当掌柜的是需要管事管人的,朱大个这点上有专长。明白人年轻有冲劲,敢想敢干,弟兄们也都是看得到的。这两位在我心目中难分上下,所以看看其他掌柜的都怎么想。”朱大个原以为二掌柜和自己有私人之谊,铁定会推荐自己,但听他模棱两可的说法也没分出个优劣,不由有些失落。

吴绪昌接着丁福林的话茬开了腔:“二位都为绺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朱兄弟踏实认干,董兄弟脑子活络,提拔谁我都没意见。”他在绺子里为免嫌疑,除了一个何栖云再没有走得特别亲近的土匪,镇八方也正是因为他不结党任用私人,才始终对他信任有加,而两个人在他眼中也差不多,索性将皮球踢了出去。孟仲义和黄山屏两个人也不傻,他们在绺子的地位远不如丁福林和吴绪昌重要,所以就更不能发表啥意见了,两个人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通,大意是这两人各有各的特点,用谁都能挑起担子。

镇八方等大家都发表完意见,口中轻咳一声,说道:“各位掌柜的说得都有道理。我看这样吧,朱大个兄弟就暂时代理炮头一职,当然董兄弟也很出色,为绺子也出力不少,这次就动一动,挪个棚炮头干干。”朱大个一听镇八方这话,顿时心花怒放,转过身来当着众兄弟的面,推金山倒玉柱,给镇八方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承蒙大掌柜的看重,我无以为报,呃,我今后一定好好干!”原来他一向讷口少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囫囵半片的就把话说出来了。丁福林听他说话不成体统,心头却罩上了几分阴影,朱大个在为人处事上远远不如董承金,大掌柜的提拔他真的对绺子有利吗?

孟仲义问道:“大掌柜,那董承金接的是礼字棚吗?”镇八方道:“不,咱们趁今天人齐,正好把各棚也给捋一捋。这一阵各棚都缺了不少人,该撤的撤,该并的并,也不能再推了。”黄山屏迟疑道:“大掌柜,现在做这件事是不是急了些?”镇八方道:“已经有些晚了,好多棚刚建的时候人员齐齐整整,现在只剩六七个人,还怎么打仗?”黄山屏知道他说的是信字棚,自打上次崔大力带领去二道湾地下寻找金龙涎之后,信字棚就几乎残了,一直也没形成什么战斗力。另外仁字棚也人员缺损严重,亟待得到调整补充。他问道:“那是怎么个并法?”镇八方道:“咱们现在有十个棚,分别是仁、义、礼、智、信、忠、孝、传、家、远,这次咱们并成八个棚,也不要再用原来的称呼了,嗯,我想一下,可以用‘替天行道,威加四海’这八个字,大家看怎么样?”他既然已经提了出来,大家自然也无反驳,于是这事也就定了下来。接着镇八方又叫丁福林对着花名册分派了一下人手,总体就是八个棚实力要差不多均衡,不要有哪一棚特突出或者特落后,这样每一棚都分到了三四十个土匪。因为十个棚原来各有棚炮头,而现在却只有八个位置,这却不好安排。镇八方只从其中选出七个人留用,剩余三个人则分别安排到了孟仲义和黄山屏手下,协助他俩管理了水巡风和绺子的钱粮武器。剩下的海字棚,镇八方钦点了董承金当棚炮头,兑现了之前的承诺。

既然有封赏就必定有惩罚,镇八方随后宣布道:“秧子房掌柜李四宝作战不力,给绺子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重大损失,现免去他掌柜的名头,不再是绺子的四梁八柱,即日起到威字棚见习,以观后效。”丁福林听镇八方这意思竟是要将他一撸到底,那见习无名无分,只能领半人份的钱饷,像李四宝这种经常到山下压花窑的人,平日价花钱如流水,这半人份的钱哪够他花?他从旁求情道:“大掌柜,四宝也是咱们的老弟兄了,您看是否处罚得太重了?”镇八方道:“没规矩这还是绺子吗?是不是战东道就成了闹市,今儿个这个撂挑子,明儿个那个又甩脸子,到最后大伙儿一块玩完?四宝,今天你也在场,我不妨和你说个明白。刚才二掌柜的说的没错,咱们都是打天下的老哥们,平时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子,掰断骨头连着筋,可这次你犯的错太大了,我如果不给你处罚,那下面的弟兄怎么看?如果当掌柜的就可以豁免处罚,以后我们这群人还怎么发号司令?当然,看在你以往的功劳份上,我没有给你额外的处罚,算是对你网开一面,你要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李四宝低垂着头,心中虽然不满可也不敢反驳,闷声答道:“大掌柜,我知错了。”镇八方道:“知错就好,把你的铜把手戳留下来,去威字棚吧!”李四宝不情愿地从腰间将大印摘了下来,这是他担任秧子房掌柜的凭据,他已佩戴多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大掌柜收回去。他退下之后,镇八方又下令:“鲶鱼头,你来代理秧子房掌柜。”鲶鱼头也是绺子的老杆子,下手也很黑,以前也曾协助过丁福林、李四宝等人办事,所以对他的上任大家也没太大的争议。

镇八方光吩咐这些事就用了整整一上午,他又借着这个机会疾言厉色地训斥了大伙儿一通,说崽子们不思进取,做事不下力,以至于现在绺子举步维艰。丁福林等人皆知这是云中龙发展如日中天,大掌柜的心中憋气借题发挥,说得完全不在理,有人虽然心中不服,但在镇八方威严十足的训话中,却是不敢出声反驳。镇八方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也觉口中干渴,他看看已到午时,便发问道:“还有什么事没有?”

丁福林想起外面还有三个俘虏亟待处理,他们手中可是掌握着烟土的消息,要是能找回来总可以解决绺子睡了弟兄的抚恤问题,便将此事说了出来。哪知镇八方重重一拍椅子把手:“把那两个爷们砍瓢,至于姓古的闺女,嘿嘿,今天让弟兄们开回儿荤,拉出去打排子炮!然后再开膛剜心,祭奠崔炮头!”丁福林吓了一大跳,他知道镇八方心伤崔大力惨死,恨透了古老板,此时借着这个机会要发泄心中的悲愤,甚至连三规四局也不顾了。但这么做明显是不理智的,他劝道:“大掌柜,他们知道海青的下落,咱们还得从他们嘴里套话呢。再说那古月月可是个活宝,咱有了她,尽可以使唤那个古老板,至不济也可以耍弄他一番。”镇八方来了犟脾气:“这姓古的委实太可气,我就是将他生吞活剥了都不解恨,这几个人正好撞到了枪口上,怎么也得让老子出了这口气!”

吴绪昌见镇八方不听劝,忙开解道:“大掌柜的,您刚才说的没错,气是该出,可我们也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现在这三个人的价值无非有这么几点:一是那批海青的下落;二是可以要挟古家提供武器、钱粮;三是让古家投鼠忌器,让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镇八方道:“这三个人我非插了他们不可!既然你们要海青的线头,那就给你们一天时间,鲶鱼头,你负责审问,一天之后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要动手!”吴绪昌见镇八方不肯听从,只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这一步好棋给下坏了。丁福林也是同样想法,可他们毕竟只是副手,当不起战东道的家,镇八方已经做了决定,他们也无可奈何,只有叮嘱新上来的秧子房掌柜鲶鱼头多用点心了。镇八方叫后灶炒了几个大锅菜,众土匪吃喝过后,也就下去各忙各的。

秧子房的事看似简单,其实内里门道很多。鲶鱼头刚刚上任,两眼一抹黑,也不了解啥情况,他想把李四宝找来问问,但李四宝一出门就下到威字棚去了,他竟没有瞅见人影,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来提溜那三个肉票。

鲶鱼头坐在聚义厅前侧的小房子里,先给自己沏上一壶好茶,叫两个土匪架来了其中一个男子,这人双脚双手上都被戴上了战东道特制的铁枷铁镣,是以前李四宝精心设计的,那铁镣一个铁环就有人的小臂粗细,别说跑,就是转个身都费劲。鲶鱼头坐在他对面,先上下扫量了那人一眼,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哪的人?和姓古的是啥关系?”那人眼皮耷拉着,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他的态度激怒了鲶鱼头,鲶鱼头骂道:“混账东西,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来人,给我把他扒了!”旁边两个土匪是惯做这活计的,他们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人衣服都撕扯下来,眨眼之间那人身上已不着寸缕。鲶鱼头狠吸了一口茶水,叫道:“瞧你还嘴硬,给我上鞭刑!”其中一个土匪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条皮鞭,这皮鞭全展开有七八尺长,有一个一尺多长的木柄,木柄因为常年被人抓握已经变得油光光的,像是上了一层清漆,而皮鞭在牛皮之上缠了数十道细铁丝,既增加了它的坚韧程度也使得它抽起人来更狠更毒。另外一个土匪则端来了一盆清水,执鞭的土匪将皮鞭浸在清水中,约隔了半盏茶的工夫,他猝然抬手,那僵卧在水盆中的皮鞭恍如毒蛇一般呼啸而出,又稳又准地落在那人的背脊上,只听一声沉闷的炸响,那人身上已多了一道黝黑的鞭痕,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分外引人注目。

鲶鱼头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叶水,眯缝着眼睛不住地扫量这位可怜的受刑者。见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将茶杯重重往矮几上一顿,对面土匪的鞭子便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一开始那人还咬紧牙关不肯出声,但片刻之后他已忍不住低声哼哼起来。大约二三十鞭过后,他背后已没有一块好肉,好多地方被打得皮开肉绽,露出内里鲜红的肌肉来。鲶鱼头一拍矮几,问他道:“你说也是不说?”那人呻吟道:“我只是一个干活的,有本事你去找古老板!”鲶鱼头大怒:“还敢犟嘴!给我打!”于是对面的牛皮鞭又嗖嗖地抽了下去,这几下打得他血肉横飞,血水顺着鞭尾甩了出来,溅得墙上星星点点。鲶鱼头见他还不招,怒道:“上披麻戴孝!”

有土匪从架子上拽下来几块脏兮兮的烂布条,一条一条横向地贴在了那人的后背上。因为他后背已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所以布条贴上去后片刻鲜血洇透,血肉便与布条粘合在了一起。鲶鱼头阴笑着对他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人低着头不吭声。鲶鱼头稍等片刻,估计血肉已经与布条牢牢粘实,忽然大喝道:“撕!”一个土匪走上前,扯住最上面布条的一端,手一顿用力一撕,只听哧啦一声,布条是被撕下了,可连带着那人背上的皮肉也被带下来老大一条。那人不可抑制地痛呼两声,忽而眼皮一翻晕了过去。鲶鱼头伸手在他鼻子下面试了一试,道:“拿水把他泼醒!”有土匪端起水盆,冲他兜头泼了下去。在冷水的刺激下,片刻之后那人悠悠醒转,却仍是不肯吐露实情。鲶鱼头还要喝令再往下撕布条,内中一个经常掌刑的土匪趴在他耳边悄悄道:“这人再下去只怕要睡,大掌柜的只让我们拷问可没让送他归阴,要不换一个人?”鲶鱼头一想也觉有道理,自己刚上来头一天把人弄死了和大掌柜也的确没法交代,他说道:“那就把那个观音带上来!”

两个土匪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带出去,不多时又将古月月推了进来。古月月被关了大半日,虽然容颜清损,却仍是不减丽色。她气鼓鼓地昂着头,口中兀自詈骂不休。像古月月这种未出嫁的大姑娘,绺子里也时常会绑来。因为按规矩她们是不能过夜的,家属必须要在天黑前来赎人,所以她们一般又被称为快票。但古老板现在也没个动静,也不知他知道了信儿没有。鲶鱼头暗想刚才大掌柜说只给一天审问时间,倒是需要尽快了结才是。但大掌柜的生性多疑,自己倒也不能在头面随意用刑。他偏过头来问其中一个土匪:“你们平时对裹章子都有什么好办法?”那土匪说道:“法子多得是,五花大绑、鸭儿凫水、十字穿心、脚踩红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悄声道:“有一个法子最妙,叫水漫金山,受上这个刑没有不招的。”鲶鱼头道:“不会把人弄上天吧?”那土匪道:“那哪能呢,这法子外表一点伤都不留,最适合问讯了。”鲶鱼头挥手道:“那你使将来我看。”那土匪应声道:“是!”

那土匪跑出门去,不一刻提着两桶水和一根木棍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个秧子房的土匪,他们几个人齐心合力将古月月摁在了地上。其中一个人反向骑坐在她双腿之上,而另有两人压住了她的两条胳膊,其中一人捏住了她的鼻孔,古月月因为喘不上气,片刻之后便忍不住张大嘴巴。这时拎着水桶的土匪将满满一大桶水对准她的嘴灌了下去。古月月想要闭嘴,但无奈旁边有人拿住她的下巴,哪容她有反抗的余地。那桶水一小半溅在了外面,一大半倒灌进了她的肚子中。只见她的胸腹像发了的面团一样渐次鼓胀起来。

先前拎水的土匪取来木棍,这木棍却是用杨木做的,杨木质软易朽,不能打造家具房梁,但用在这里却是再合适不过。这时有人喊道:“压!”摁住她胳膊的两个土匪将棍子平放在她小腹之上,用力地来回推碾。有土匪冲鲶鱼头笑道:“给您表演个戏法!”古月月腹中本已灌了这许多凉水,哪里经受得住这种压挤,只两下她蓦地张开口,一股水柱混合着腹中的食物喷涌而出,直溅到头顶的天棚上。旁边的土匪口中啧啧连声:“瞧瞧,这小娘们还学虫虫鱼喷水呢。”古月月鼻子之中也进了不少凉水,呛得她咳嗽连连,粉脸胀得通红,也顾不上张口骂人了。鲶鱼头从椅子中站起身来,缓缓踱到古月月面前:“小娘们,想好了没有啊,到底说还是不说?”古月月瞠目大骂:“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们!”鲶鱼头上前在她唇上戳了两指头:“呦呵,嘴还挺硬!”古月月张开嘴想要咬他的手指头,但鲶鱼头怎么可能让她咬中,他手指向上一抬躲开了她的攻击,对周围的土匪道:“继续灌,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秧子房的土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这些人平素见惯了生死,也不会拿人当一回事,听见鲶鱼头吩咐,他们又将一桶水灌进了古月月腹中,再用杨木棍将水逼出来,不过这次水喷得没有上次高,而且古月月的反应也没上次剧烈。鲶鱼头走过去,再次问她说不说实话。古月月被水呛得说不出话,但一双美目仍然喷射着仇恨的火焰。鲶鱼头冲土匪们说道:“你们瞧,这小妮子的招子恶狠狠的,怕是还不服哩!继续用刑!”土匪们又接连给她灌了三桶水,到第五次用刑的时候,她嘴里吐出的水已成了浅红色,而她脸色却变得煞白,无疑她脏腑已受了重创,这血水就是从她身体内部渗出来的。每用一次刑鲶鱼头都要不厌其烦地问一次,但她每次都倔强地闭口不言。这一次鲶鱼头又踩着地上的积水蹲下来,拍拍她的脸颊,古月月无力地睁开眼睛,朝他投去一个愤恨的眼神,但她身体已虚弱到了极点,唇齿间轻轻哼了两声,却也没有再骂。鲶鱼头知道再下去的话她必定一命归西,只得放弃了继续拷问的想法。他对土匪说道:“先把她带下去,喂点热粥啥的,缓一缓再说,把剩下那个给我带上来。”

鲶鱼头从下午就开始拷问,至此时已有三个多时辰,却连一句有用的话也没套出来。他在心里一面暗骂这几个家伙冥顽不灵,太不给自己面子,一面又恨李四宝溜得比兔子还快,一点儿拷问肉票的办法也不传给自己。所以当最后那个男人被带进来之后,他也懒得废话了,将脚往地上一踩:“此等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

那些土匪也跟着忙活了几个时辰,鲶鱼头在上面发号指挥,好歹还能坐着喝茶叶水,他们可都是干的体力活,而鲶鱼头不发话他们也不敢擅自去啃富躺桥,所以他们将怨气都发泄到这个倒霉鬼身上,把他踢翻在地就是一通拳脚。那人之前在山上时还硬气得很,但到了这里之后,眼见得墙上血迹斑斑,身上的拳脚一下下又极为沉重,瞧这些土匪的样子是把自己往死里打,不由大声痛呼起来。鲶鱼头一瞧有门,喝令道:“停手!”那几个土匪才停了拳脚,不过仍然摁着他,让他脸朝着古月月刚才吐出的那一汪浑水。

鲶鱼头冷笑道:“你可是有什么交代的?”那人哭丧着脸说道:“各位大爷,小的只是一个跟着别人跑的,对他们做的事不知情啊!”鲶鱼头当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放了他,接着问道:“我来问你,你们为什么不从野鸡脖子过来,偏偏要往马鹿岗绕?”那人答道:“我们东家觉得那条路肯定有胡子,不,有好汉爷盯着,怕我们小姐不安全,出发前就让我们绕远回来。”鲶鱼头又问:“古老板也跟着去了吗?”那人道:“东家之前谈交易的时候去了,这次只在家里候着。”

鲶鱼头又问:“那谁负责的交易?交易之后的货是怎么运的?”那人既然打开了话匣子,索性说个痛快:“交易是我们小姐和大柱子亲手办的,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大柱子和小姐回来的时候车上就只装了一袋烟土,小姐让我们身上带的烟土和福寿膏都是样货,说是回头让我们东家亲自点验,说看准了日后再买。什么?你问大柱子去哪里了?他被你们打死了。他走在最前,第一个倒的就是他。嗯,对了,小姐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往衣服边子里卷一块布条,说什么以后就靠它了。”鲶鱼头一听来了精神:“什么样的布条子?卷到哪里了?”那人答道:“就一块白布条子,因为叠起来了我也没看清写的啥,她把它掖在左袖口里面了。”鲶鱼头一拍手掌:“快把古月月架回来,搜她!不,我亲自过去找!”

古月月此时被单独安置在秧子房一个小屋里,自废双眼的许疙瘩坐在门口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听见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分辨出其中有今天刚上任的秧子房掌柜,讪讪地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招呼,鲶鱼头已一把扒拉开他,径直向里面走去。鲶鱼头走到古月月身边,伸手就向她左手腕抓去。古月月想要躲,但鲶鱼头的大手爪子又快又疾,而古月月受伤之后手臂乏力,所以仍然被他抓个正着。鲶鱼头在她袖子内里翻了两下,果真翻捡出一个布条来。他抖搂开来一看,登时傻了眼,只见上面写的是几句四言辞:先天何处,前行百步,左转百步,回到本初。后天何处,退行二百,右转二百,便是归路。先天后天,不动之处,自有领悟。

鲶鱼头将布条提到古月月面前:“这写的什么意思啊?”古月月扭转了脸不去理他。鲶鱼头气疯了,扬手扇了她两个耳光。古月月转过脸,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鲶鱼头怒道:“我今天还不信整不明白了。”他拿着布条回来找那个说实情的变节者,问他道:“你来看看这上面写的啥意思?”那人连连摇头:“回大爷,小的不认字。”鲶鱼头一时气沮,他冲下面的崽子嚷道:“你们谁明白说的啥?来给老子讲讲,讲明白了老子自掏大洋请吃酥白肉!”酥白肉是东边道的名吃,用猪肋下的好肥肉斩成肉丁,裹上淀粉过油后浇上热气腾腾的糖汁,又爽口又解馋,是贴秋膘的上好菜肴。但下面的这些土匪你望望我我望望他,却是没人吱声。倒不是酥白肉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够大,而是因为这些干脏活的土匪都是庄家把式出身,连私塾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上哪去弄懂这些话的含义?鲶鱼头细细想来,这绺子中最有学问的人就是吴绪昌了,可先生正生着病,自己与他又不熟,贸然找过去有些欠妥。不过听说他的徒弟何栖云也有些本事,这事倒不如去找他。鲶鱼头打定主意,便到后面来找何栖云。

此时已到了人定时分,何栖云刚刚脱了衣服躺好,就听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有人趴在门上喊道:“何老弟躺桥了吗?”他这么一喊同屋的其他土匪也坐了起来,何栖云也没听出来是谁,便遥遥问道:“是哪位?”外面那人答道:“我是鲶鱼头!”何栖云一听是新任的秧子房掌柜,无奈之下只得过来开门。

鲶鱼头也不管屋里的土匪在干什么,一见何栖云探出身子立时便上前抱住他的脖颈:“好老弟,哥哥正找你呢。”何栖云昨晚上连埋伏外加走夜路,一直也没得着休息,现在困的是上下眼皮直打架,他打着呵欠问:“您有啥吩咐?我这也是两天没合眼了。”鲶鱼头见何栖云话里有撵他的意思,心里老大不快,不过现在还得用他,所以还是陪着笑脸道:“没万分紧急的事儿我也不能来找老弟。这不,刚才我在那古月月身上搜到了这个,你来看一下是啥意思。”何栖云一听这话呆住了,昨天夜里是他亲自搜的古月月,能翻的地方也都翻过了,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布条子?他问道:“您是从哪儿发现的?”鲶鱼头道:“从这小妮子的袖筒里,藏得可真深,要不是她手下有人熬不住吐了真话咱们还真发现不了。”

何栖云接过布条,鲶鱼头讨好地将手中的风灯提了过来,何栖云细细一看,见上面说的话不文不白,初读起来让人莫名其妙,不知要表达些什么,但再一深思他已明白,肯定是古月月将余下那四担烟土藏到了一个隐蔽地方,而又唯恐自己忘记了,便拿布条记了下来,但这里面无论说的一百步还是二百步,都必定有一个始发位置,否则其他数据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这批烟土对绺子的重要性,因此也顾不上睡觉了,忙对鲶鱼头道:“那个人在哪里?我想和他聊聊。”鲶鱼头见他肯出手,正是求之不得:“就在秧子房里,我带你过去。”

见到那个变节分子后,何栖云没问别的,直接就问那人古月月曾在哪里藏过东西。那人说道:“肯定是在狼林山里,因为他们一来一回用的时候不可能走出太远。”何栖云道:“狼林山那么大,我们上哪儿去找啊?”那人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又提供了一个线头:古月月和大柱子是从面朝太阳的方向回来的。何栖云一想,古月月他们从狼林山转到马鹿岗,他们没背啥东西,脚程轻快,最多也只要三四个时辰,而他们抵达马鹿岗时已经在前半夜了,就算他们中途休息,那也该是在下午未时或申时。这个时候下午红光子绝对在西南方向挂着,所以他们去的其实是狼林山的东北方向。

连载三十九:难解的谜题

何栖云又问那时他在干什么,他说和剩下的同伴在那里等待,那是一条山里猎人走行的小路,因为怕去的人找不到,他们特地在路旁一株黄波萝上砍掉了一块树皮作为标记。何栖云又细细问了那个地方的形势和脚程远近,对鲶鱼头道:“他说的位置我已经记下了,至于这布条上的几句话,我还需要仔细琢磨。”鲶鱼头见他有要走的意思,忙一扯他的衣袖:“你能有准信吗?要是有准信的话我就和大掌柜的说了。”何栖云苦笑道:“这布条上的话令人难以索解,我现在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想出来。”鲶鱼头抓抓脑袋,他并非特有主意的人,所以此时也不知如何做,何栖云见状道:“这样吧,你稍安勿躁,等天明之后我给你回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