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着大匠长见识 』001 伍先生拔了哪三只兔子的毛
长见识系列的第一篇，咱们就从江南伍先生开始吧，我一直在琢磨伍先生拔了哪三只兔子的毛。
▲ 伍先生的院子黑瓦白墙，典型的安徽民居风格
▲ 掩映在皖南的竹影山色之间尽得六朝烟水气
但走进去，又会让人有些肃杀之感。
▲ 伍先生院子里挂的兽皮
▲ 这个应该是兔子
▲ 这个呢？好像是貉子
▲ 这个应该是獾，感觉还挺肥
▲ 瞧，连松鼠也没放过
和他说话的功夫，便有人打电话进来，要找他买兔子皮，但……这年头的江南，还有着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这样的人物吗？
▲ 而细看伍先生这里，又觉得他未必是猎户
▲ 看到一层一层的匾，我们会怀疑他是个养蚕的
当然，只看匾里的东西，你会想——
▲ 这是卖茶叶的，毛尖？
▲ 还是煮饺子的？
▲ 抑或是卖大蒜的？
如果这么猜下去，伍先生的身份会越来越显得神秘。伍先生真心不是猎户，不是养蚕的，不是煮饺子卖茶叶的，也不是卖大蒜的，人家是吃文化这碗饭的。
所谓“大蒜”，是成串绑好的笔头吊挂起来储存，“毛尖”是拔下来的兔子毛，“饺子”是大号羊毫笔尖，至于那些皮子嘛，当然不是伍先生猎杀的，而是从当地村民那里收购来，用于拔毛制作毛笔的原料。
中国文房四宝协会副会长，安徽省泾县宣笔集团负责人伍森严先生，是中国制笔大家，我们这次得以相见，便是因为他入选了
国际匠人大会的参会工匠名单。我们要拍一部反映大国工匠的系列纪录片，于是，便赶到了泾县郊外的这个大院子，那便是伍先生的工厂所在地。
他家制作的“三兔宣笔”以兔毛紫毫为主打，深受市场欢迎，每年销售几十万支。但这也让我深感疑惑——制笔要拔兔子毛，这可以理解，但干嘛叫三兔宣笔呢？伍先生到底拔了哪三只兔子的毛？
▲ 比如说会不会是某年某月某日，三只月宫兔子相约下凡，落到安徽被伍先生拔毛做了毛笔，从此……
向一位大匠问这样的问题，合适吗？是不是涉及隐私？我在见面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问出口。
没问出口或许是对的，不插嘴，专心听伍先生带着你如数家珍地讲怎么拔毛做毛笔，是件颇有趣味的事情。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伍先生做了三十多年毛笔，在这一行里，还真没有多少人比他懂得更多。
伍先生告诉我，那些动物的皮子，都是附近的村民打到送来的，它们的毛都可以用来制作毛笔。依照他的经验，哺乳动物只要有毛的，几乎都可以拿来制笔，连老鼠也不例外。
▲ 老鼠的毛那么短，怎么制笔？
伍先生说了，老鼠的毛是短，但它胡子长啊，用老鼠胡子制的笔叫做鼠须笔——可别小瞧这种笔，王羲之的《兰亭序》就是用鼠须笔写出来的。
至于“几乎”的含义，伍先生也十分清晰地给出了说明——的确有很少一些动物，它们的毛无法制笔。你听说过狗毛笔吗？没听说过吧，全世界都没有！
这是因为狗和狼的毛在显微镜下截面是三角状，外层细胞薄而内部孔穴大，用他们的毛制笔，脆而易断，所以是没法制的。
毛笔里面不是有狼毫这一说吗？我从小听说那是从狼尾巴上拔下来的毛，一支笔里面只舍得放一两根，便是很贵重的毛笔了。
伍先生纠正老萨，告诉我
所谓狼毫用的是黄鼠狼的尾巴毛，而且必须是尾巴朝上的那一块儿的，因为朝下那部分会在奔跑中有磨损。
▲ 那一只黄鼠狼的毛岂不是做不了几根笔？
几根？伍先生给我看黄鼠狼尾巴上的毛，下面的不能用，根部的太短，只有中下部有那么很有限的一点儿毛可以用，怎么看，也就是勉强够一根毛笔用的，难怪狼毫笔那么昂贵了。
狗的毛不能制笔，那么，老虎豹子的毛能制笔吗？
“古代人试过，豹子的毛太硬，不过，它的胡子……”说到这儿伍先生忽然愣了一下，“不行啊，豹子是保护动物，不能拿它的毛造毛笔啊。”
▲ 看谁敢拔我的胡子？
谈毛笔谈到了保护动物，气氛瞬间有点儿尴尬——用动物的毛造笔，经常会遇到各种古怪的问题，
比如狼毫，伍先生便做的不多，这是因为当地有关于黄鼠狼的种种传说，认为它是一种大仙，神乎其神，万一抓了哪个黄鼠狼做狼毫笔，被它家找上门来不是玩的。再比如前面提到的鼠须笔，很多人感兴趣，可能是觉得自己和书圣之间就差这么一根笔的距离。
但是现在这个产品却基本断档。伍先生说这是因为如今的老鼠生活的环境过于复杂，容易感染各种病毒和细菌，出于安全起见不敢去拔它们的胡须作毛笔。
那么，自己养老鼠怎么样？
养耗子？伍先生为人正直，在家养耗子这种缺德事他干不出来，不过他倒也想过替代的方法，到科研单位跟人家商量，尝试用白鼠的胡子作笔，这肯定没有卫生问题。人家科研人员倒是挺热情，愿意配合，但是真要动手才发现白鼠的胡子不够长，根本做不成笔……
▲ 所以，他们厂还是用兔毛的多，这玩意儿繁殖很快，一般情况下能满足需要
咦，不是说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吗？要从兔子尾巴上选出毛来，兔毫笔是不是也很难做？
伍先生说还好吧，因为兔毫不是用兔子尾巴上的毛做的，而是拔兔子后背的毛来做的……不过，说不容易也是真的，因为一只兔子后背上的毛也不是都能用来制笔，必须是那种摸起来有点儿扎手的刺毛才有用，一只兔子的毛都不够一支笔的。
那，一支好的紫毫，得用几只兔子的毛呢？
“笔的型号不同，所用也不一样，有的要用两三只兔子呢。”伍先生说。
哦？我想我抓住机会了——您这个三兔的商标，是不是就因为要拔三只兔子的毛，所以这样定下来的？
“这个……”伍先生犹豫了一下，让我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后来才知道人家是怕打击我的自尊心，“这个三兔啊，是有来历的，这个这个一般人不了解很正常，得研究敦煌的人才知道。”
▲ 这个提醒让我一拍脑门——不应该犯如此错误啊，我去过敦煌的，当然该记得这个著名的“三兔藻井”啊
敦煌407窟中顶部有一个著名的“三兔藻井”，好像是魏晋时期的，其特点是三只奔跑的兔子各有两只耳朵，但加起来却只有三只，当你探索这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会感觉到藻井旋转起来——这应该是故意如此设计的，可以看到画面上的飞天有着和兔子奔跑相同的飘动方向。
主要用兔毫制笔的伍先生他们正是借用了这个图案的灵感，做成自家的商标，只是把兔子的四条腿简化成了两条腿，图案显得更加简洁。
为了缓解自己无知的尴尬，我问伍先生：“敦煌这三只兔子，能确定是什么品种吗？”
这本来是随便一问，但伍先生笑了笑，竟然认真地回答道：“品种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这个商标上的兔子，肯定是我们皖南的兔子，还是野的。”
咦，还能分得这么清楚？皖南的兔子也没什么特别呀，您怎么确定的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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