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臨大敵(出版)

伴隨著山谷中傳來的一聲巨響,黑暗的山谷瞬間變得如同白晝。\n劇烈的爆炸頃刻間顛覆了整個山谷,被引爆的數噸炸藥和彈藥如禮花般綻放,\n恐怖分子深埋在地底的秘密軍火庫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裡徹底飛上了天。\n一股濃重的硝煙味混合著泥土粉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1

孫守江永遠也忘不了1996年那個夏日的夜晚。

伴隨著山谷中傳來的一聲巨響,黑暗的山谷瞬間變得如同白晝。劇烈的爆炸頃刻間顛覆了整個山谷,被引爆的數噸炸藥和彈藥如禮花般綻放,恐怖分子深埋在地底的秘密軍火庫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裡徹底飛上了天。一股濃重的硝煙味混合著泥土粉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孫守江迷彩臉上的瞳孔瞬間被放大,以至於他在之後的三秒鐘裡什麼都看不清楚,眼前只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他媽的,怎麼提前引爆了?”帶隊的幹部是很年輕的上尉林銳,傳說中逃兵出身的特種兵軍官,狙擊手集訓的主辦單位“狼牙”特種大隊的連長,也是集訓隊的隊長。據說他執行過多次秘密任務,有很豐富的戰鬥經驗,所以第一個反應過來脫口爆罵。

負責爆破的是“獵豹”大隊來的一個排長,軍校剛剛畢業還沒正式授銜,所以也就沒戴他的紅色學員肩章。小排長握著引爆器,都快嚇哭了:“我太緊張了,我太緊張了!手心出汗打滑了!”

“媽的!”林銳一腳踹上去,“你這個熊樣子,就別丟狙擊手的人了!——準備火力掩護!把他們接應回來!”

孫守江和身邊的集訓隊員們這才反應過來,嘩啦啦一起舉起手裡的85狙擊步槍,在荒蕪的山頭上準備射擊。火力支援小組不是集訓隊的隊員,都是“狼牙”大隊的老兵,其中小一半是參戰過的老志願兵,二話不說就架起了輕機槍和40火箭筒,準備開打。

爆炸掀開了山谷,也掀開了戰鬥的序幕。

軍火庫在谷底,營區卻在山腰。沒被炸死的恐怖分子基本被炸蒙,無頭蒼蠅一樣跑出簡易窩棚,一邊叫喊一邊四處亂開槍。他們都是使用的56衝鋒槍,所以火力是很猛烈的,跟崩豆一樣的槍聲就響起來。

孫守江覺得自己腿肚子有點轉筋,好像全身都不聽使喚。子彈很近地從鋼盔上面飛過去,也落在自己面前的石頭上,火花亂濺。他把身體趴得很低,抱著85狙擊步槍,恨不得乾脆鑽進石頭縫裡面去。作為士兵出身的特種作戰排排長,他已經習慣了槍聲,但是這一次——不是靶場,不是演習場,而是……實打實的戰場!

“聽我命令再開槍!誰也不許再給我瞎緊張——”

林銳怒吼。

集訓隊員們就抱著狙擊步槍臥在各自的射擊位置上,紋絲不動。按照孫守江的理解,一半是命令,另外一半是給嚇的。參加集訓的隊員都是沒有實戰經驗的,雖然都是骨幹,甚至不少是排長連長,還有一個是副營長,但是都是正經的和平兵。估計跟自己一樣,除了打靶就沒打過實彈,更沒體驗過子彈從頭頂耳邊唰唰過去的滋味。

雖然大家臉上都是黃黑相間的迷彩,但是肯定都是煞白煞白的。

林銳倒是十分冷靜,他拿著望遠鏡觀察下面的動靜。亂打的子彈就從他身邊頭頂耳邊擦過,他彷彿一點感覺都沒有,倚著大石頭繼續觀察著。

爆炸還在繼續,但已經是餘威了。

兩個敏捷的黑影出現在他的望遠鏡裡面。

林銳一下子瞪大眼。

兩個手持81-1自動步槍的黑影敏捷地在彈雨當中奔跑著跳躍著,飛速往這邊跑來。後面,恐怖分子已經穩定了陣腳,發現了他們倆,開始追著射擊。他們的槍聲很有章法,都是點射,好在四周已經黑暗下來,所以要打這兩個顯然身手非凡的黑影不是那麼容易。

十幾個恐怖分子已經開始追趕,就在他們身後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林銳放下望遠鏡:“他們回來了!狙擊手準備!給我注意了啊——他媽的看清楚了,拿81的是自己人!誰他媽的手再瞎哆嗦,傷了自己人——我斃了誰!”

這話顯然不是開玩笑,集訓隊員們都感覺到了他的殺氣。於是紛紛操起狙擊步槍,通過夜視瞄準鏡開始進行瞄準。孫守江手忙腳亂出槍,右眼貼在瞄準鏡上,就看見那倆兵跟兔子一樣飛奔過來。

跑在頭裡的高個子兵靠在山腰的石頭上,對下射擊。矮個子兵就緊跑幾步,找到自己的射擊依託物對下射擊。高個子兵就起身往山頭跑,週而復始。倆人都很冷靜,顯然沒有把腿嚇軟。兩人的交替掩護撤退天衣無縫,身後就是十幾名荷槍實彈的恐怖分子,他們卻跟做軍事表演一樣控制著場上的戰鬥節奏。

“哈!我發現倆打仗天才!”

林銳笑了,舉起手裡的狙擊步槍:“聽我槍聲——把這幫兔崽子幹掉!”

集訓隊員們舉起狙擊步槍。

高個子兵和矮個子兵要通過最後的一片開闊地,他們在石頭後面會合。

林銳舉起狙擊步槍,扣動扳機。

跑在最頭裡的一個恐怖分子跟沙袋一樣栽倒,滾下山坡。

身邊的槍手們噼噼啪啪開始射擊,都是各個部隊的神槍手,就算沒打過仗,也是子彈喂出來的。所以這一陣射擊過去,追兵沒活的了。兩個兵就起身飛奔,跑上山頭。

“媽的——”矮個子兵痛心疾首,“差點兒要了老子的命!誰幹的?!為什麼提前引爆——”

高個子兵就拉他:“什麼時候?吵這些有什麼用?!”

矮個子兵就把話咽回去,撿起自己放在陣地上的狙擊步槍上膛。高個子兵不是個兵,是個少尉,他對著林銳:“隊長,我們回來了!”

林銳就笑:“回來好!回來好!沒傷著吧?”

少尉:“沒有!”

天邊打起紅色信號彈,接著是隆隆的馬達聲。

林銳:“武警馬上要來清場了,我們撤!”

火力支援小組的四零火箭筒和輕機槍一陣猛幹,打得下面落花流水。集訓隊員們按照預案分組交替掩護撤退,陸續離開狙擊陣地。大家都經歷了第一次戰鬥的興奮和緊張,都是全神貫注。

馬達轟鳴,步兵戰車隊伍從山谷兩端開進。埋伏好的邊防武警跟從地下冒出來一樣,開始對山谷進行最後的衝鋒。

這個盤踞上百名恐怖分子的邊境秘密營地,終於等到了自己的滅頂之災。西部邊防武警部隊進行這種圍剿戰鬥是輕車熟路,他們跟陸軍特種部隊狙擊手集訓隊的弟兄擦肩而過,都是臉色冷酷。跟還帶著初戰的興奮和緊張的陸軍兄弟相比,反而顯得更職業化了。有沒有戰鬥經驗,真的是一目瞭然。

陸航的直升機已經在空地等待,螺旋槳還在轉動。孫守江跟著弟兄們上了直升機,自己覺得腿都是軟的。林銳開始點名,這個時候他不能大意,這幫隊員是他帶來的,他得帶回去。他點到最後那倆兵:

“韓光!蔡曉春!”

少尉和那個矮個子下士同時高喊:“到!”

林銳拍拍他倆的肩膀:“好樣的!你們安放炸彈位置準確,時間比規定的還提前了一分鐘!好險!好樣的!這要是戰爭,我給你們請功!”韓光和蔡曉春笑了,迷彩臉上露出一嘴整齊的白牙。

“隊長,是曉春的功勞。”韓光就笑,“他負責警戒,看時間。”

蔡曉春就笑:“別別別,是排長指揮得好!是排長指揮得好!”

孫守江看著韓光,韓光笑著望向了他。

孫守江眨巴眨巴眼:“你就是韓光?”

韓光笑:“是,‘山鷹’特種大隊一營二連一排,韓光。”

孫守江笑著伸出右手,一嘴東北話:“‘黑虎’特種大隊三營一連一排,孫守江!老早就知道你了,你老出名了!我在軍報上看過你的報道!你是全國青運會射擊冠軍,放棄入選國家隊的機會上軍校!我當兵的時候就知道你,我們指導員還讓我們全連學習你獻身國防的精神呢!我正經寫了八百字的學習心得呢!”

“那是記者瞎寫的。”韓光苦笑。

“我們排長不光是槍打得好,各項訓練都響噹噹!”蔡曉春在旁邊笑著說。

“別拿我開涮了,剛下連的時候你不是差點把我給收拾了嗎?”韓光說。

蔡曉春一本正經:“是啊,本來我們這群老兵準備給你弄個下馬威,沒想到——被你給收拾了!”

直升機在大漠的上空飛翔,帶著這群剛剛經歷過實戰考驗的士兵們飛過西部的高原荒漠,飛向遙遠的拂曉天邊。他們雖然號稱是中國陸軍精銳中的精銳,特種部隊中的佼佼者,神槍手,骨幹狙擊手……

——但是,這卻是他們第一次開槍打人。

也就是說,第一次殺人。

2

天亮的時候,集訓隊的隊員們都覺得恍如隔世。昨天晚上還穿著土黃沙漠迷彩服臥在西北的戈壁灘上朝著200米內的人頭開槍,今天早晨就換了叢林迷彩服臥在靶場上朝著800米的胸環靶開槍。

槍還是一樣的槍,人還是一樣的人,子彈也是一樣的子彈,但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到底是什麼東西不一樣了,誰都說不清楚。

韓光和蔡曉春排在孫守江身邊,都是一人一杆85狙擊步槍,全身迷彩滿臉迷彩,老老實實在打胸環靶。這是來到狙擊手集訓隊的第三天,第一天大家還沒熟悉,就被連夜拉到一個空軍機場,搭乘軍用運輸機運到西北實戰去了。第三天5點半一起來,連話都沒多說一句就開始訓練了。什麼都沒說,一人一箱子彈,1500發開造。

林銳站在他們身後的一輛傘兵突擊車上,拿著高倍望遠鏡觀察他們的射擊彈著點,不時在本子上記著什麼。他面前趴著的三十多個集訓隊員可謂是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神槍手當中的神槍手,人人拉出去都可以是射擊教官。但是到了他手下,要檢查的是最簡單的胸環靶臥姿射擊。對於狙擊手來說,800米的距離可不算遠,所以槍槍中靶是肯定的,所不同的是彈著點的散佈不一樣。這跟個人習慣有關係,也跟溫度、溼度、風速等有關係。

這是位於東南沿海的狼牙特種大隊基地。1991年東南戰區組建特種部隊以來,這裡經過數年的發展已經初具規模。最早這裡駐紮的部隊是一個炮兵教導團,1985年在百萬大裁軍當中撤編了,所以遺留下很大的一塊炮兵靶場。狼牙特種大隊組建以後,原來的炮兵靶場就被分割為各個不同的輕武器射擊訓練場和特種戰術訓練場,穿著迷彩服的戰士們遠遠看去跟迷彩色的螞蟻一樣跳上跳下,槍聲和爆炸聲此起彼伏,間或有直升機降落或者起飛,搞得很是熱鬧。

海灣戰爭以後,中國軍隊開始轉換戰略思維,從準備第三次世界大戰轉換成為應對未來高科技局部戰爭。特種部隊在越南戰爭時期的崛起,到以後越戰後時代的輝煌,成為中國陸軍精兵戰略的研究和建設方向。正規建制的特種部隊相繼在各個軍區建立起來,但是毫無疑問狼牙特種大隊是全軍特種大隊的榜樣。服氣也罷不服氣也罷,狼牙特種大隊的飛速發展在兄弟部隊當中是有目共睹的。因此總部和軍區首長也非常重視,每年都會送一批青年軍官出國到國際著名特種部隊受訓,逐次回來的青年軍官成為特種部隊現代化建設的種子。狼牙特種大隊也逐漸成為不掛名的特種部隊培訓學校,各種先進的訓練設施也建立起來。

狙擊手集訓隊是總部組織的第一次針對戰略和戰術狙擊的骨幹培訓,林銳比很多受訓骨幹都要年輕,卻是當仁不讓的集訓隊長。在狼牙大隊的青年軍官當中,他的素質最全面,實戰經驗豐富,也是公認的軍政雙優。

狙擊專業教官嚴林中校懶洋洋地坐在車下的草地上,跟幾個兵玩鬥地主,耳朵聽著槍聲的節奏。

林銳下車,把望遠鏡遞給他。

嚴林搖頭:“不用看了,誰用心打槍,我聽得出來。”

“有那麼神嗎?”林銳笑。

嚴林詭異地笑:“山人自有妙計——槍在真正的狙擊手手裡,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件樂器。他的心裡有節奏,所以槍聲也會有節奏——左手第七個,是這裡槍感最好的。他的靶子,我敢說彈著散佈點最小。”

林銳看看。

第七個是韓光,他的槍聲確實是有節奏的。

林銳拿起望遠鏡,韓光的靶子上,彈著點在10環和9環,是一個分佈均勻的圓圈。

“他在根據風速調整射擊,我們現在給他們用的不是狙擊步槍專用子彈,很容易受到風速和地心引力影響。”嚴林邊說邊出牌,“我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在藉助射擊點和靶子之間的雜草做參照物。”

“他原來是射擊運動員。”林銳說。

“我原來也是——但是射擊隊教不了這個,男子步槍項目沒有800米的靶子可以打。”嚴林說,“我們現在的部隊訓練也沒這些內容,他是自學的。”

“他的綜合素質表現也不錯。”

“一個職業狙擊手,需要具備的軍事素質很多,這是個好苗子。”嚴林出牌,“他旁邊的左手第八個,槍法很好,但是心態浮躁。”

林銳看過去,是蔡曉春。

“他的散步點也很小,但是不均勻。”嚴林說,“他心裡沒節奏,是個神槍手,但是不算優秀的狙擊手。”

蔡曉春還在瞄準射擊。

“他跟韓光是一個排的。”林銳說。

嚴林笑笑,抬頭:“所以他在比——他不是在用心打槍,他的心都用在了贏上。有韓光這樣的排長,他的槍法好也是正常的。因為他骨子裡面不服輸,我看過他的資料——自從參軍以來,他就是神槍手。雖然他倆是戰友,但是這種比也很正常,比比提高得快。不過他的心態不穩定,不適合做第一狙擊手。”

“嚴教,你是最近改半仙了?”林銳納悶兒,“怎麼跟算命似的?”

“這是天分,你沒那個天分。”嚴林笑著指自己的腦袋,“所以你是天生的突擊隊員,不是天生的狙擊手。”

“嚴教,你要是轉業就去當算命先生得了。”林銳笑罵,“從國外受訓回來,就整天神神道道的。是不是被哪個中東大妹子給搞暈了?”

嚴林笑:“我可是有孩子的人啊!別胡說!”

林銳:“起來起來,該集合了。”

嚴林起身,狙擊教學助理田小牛少尉跑步上去吹哨子:“集合!”

集訓隊員們立即利索地退膛,提著狙擊步槍起身跑步集合。

林銳看著眼前的小方陣:“感覺怎麼樣?”

隊員們都不說話。

孫守江:“報告!”

林銳:“講。”

孫守江大聲說:“感覺很枯燥。我以為狙擊手集訓隊的訓練內容,會跟我們部隊的不一樣。沒想到,都一樣。”

林銳點點頭:“嗯,你說了實話——不過我問的不是你們今天上午跟那兒浪費子彈的感覺,是問你們——對比的感覺。”

大家都一愣。

“什麼對比?”林銳笑笑,“就是殺敵和打靶的對比,我以為你們經歷過那次開門紅,好歹也得長點記性。今天上午能跟那兒自己琢磨一下,沒想到一個個都跟那兒休養呢。聽著!給你們爭取到參加實戰的機會,就是告訴你們——狙擊手,打靶的目的不是表演,是殺敵!”

大家都一震。

林銳的笑容消失了:“本來這次行動用不著我們出面,是邊防武警的活兒。為什麼我們要死皮賴臉爭取來?為了讓你們都嚐嚐子彈打著活人的滋味!你們是全軍特種部隊的骨幹狙擊手,槍法練得再好,幹嗎用?我常常聽兄弟部隊的人開玩笑——說是現在你們特種部隊有兩大功能。”

大家都看他。

“哪兩大功能?——第一,自己鍛鍊;第二,給領導看!”

林銳厲聲說:“我的回答是——不對!特種部隊只有一個功能,那就是——殺敵!有的同志說了,現在不是和平年代嗎?我忠告你們各位,在這兒別跟我扯什麼和平年代的淡!作為一個軍人,一口一個和平年代,是他媽的軍人的恥辱!所以我要讓你們一進集訓隊,就先嚐嘗戰鬥的滋味!以前有人告我,說我拿兄弟部隊參加集訓的隊員生命開玩笑——廢話,怕戰死你還當什麼兵啊?”

這批本來心裡亂七八糟的骨幹們全明白了,都看著這個年輕上尉。

林銳淡淡一笑:“當然,作為特種兵,戰死也不是光彩的。特種兵要能在任何情況下活著,繼續戰鬥!只要有一口氣在,敵人就別想睡好覺!狙擊手更是如此!——你們現在算得上是神槍手,但是是特種部隊的狙擊手嗎?——送你們倆字,垃圾。看你們昨天戰鬥的熊樣子,一個個都跟被拍暈了的老鼠似的。怕什麼?你們都是特種部隊的尖兵,這是你們的本行工作!腿軟手痠的,能當狙擊手嗎?——告訴我答案。”

“不能……”有氣無力。

林銳怒吼:“我要答案!”

“不能——”

“這還差不多,有點骨幹的意思了。”林銳把望遠鏡丟給嚴林,“他是你們的嚴林副隊長,也是狙擊專業教員。昨天他剛剛從國外講學回來,沒趕上戰鬥。今天開始,他教你們狙擊戰略和戰術。”

嚴林挎好望遠鏡,敬禮。

大家注視個子不高的嚴林。

嚴林笑笑:“我沒更多可說的,你們的訓練由我來安排。今天下午,你們是觀摩,沒那麼累。都好好收拾收拾——記住,穿迷彩服,不戴軍銜臂章。”

大家都蒙了。

“出去觀摩,所以你們都不能暴露身份。”嚴林笑道,說得很輕鬆。“去吧,午休以後,到樓下集合上車。不許帶相機,只能帶眼睛,當然——嘴巴也不許帶。解散。”

大家都有點蒙。

孫守江斗膽問了一句:“副隊長,我們去哪兒觀摩啊?”

“啊?去地方,公安和武警有個大活動,這也是我們爭取來的。別好奇了,下午你們就知道了。”嚴林笑笑,轉身走向那幾個兵。“來來來,我們繼續玩牌。”

“這都給我們安排的什麼訓練啊?”蔡曉春有點納悶兒,“先是莫明其妙地打一仗,然後是跟新兵似的臥姿射擊,接著要出去觀摩公安和武警活動?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韓光舔舔嘴唇,沒說話。

孫守江苦笑:“去觀摩警察大練兵吧?我高中同學是警察,現在全國警察都忙這個大練兵。”

“警察的大練兵有什麼好看的?”蔡曉春抱怨,“真拿我們當新兵蛋子了。”

韓光好像意識到什麼,還是沒說。

“排長,這到底怎麼回事啊?”蔡曉春說,“你倒是分析分析啊?”

韓光看看他倆,又看看打牌的嚴林:“我希望我猜錯了……”

“那你倒是說啊?”蔡曉春問。

“總不能是讓我們去學習特警的狙擊手訓練吧?”孫守江也納悶兒,“我們部隊駐地的公安特警狙擊手還是我帶的呢?”

韓光苦笑一下:“我說了,希望我猜錯了……”

3

韓光到最後都沒有說自己猜的答案,蔡曉春問了幾次未果,覺得他故弄玄虛,吃完飯自己就午休了。沒幾秒鐘,蔡曉春踏實的呼嚕聲就從韓光上鋪傳來。

孫守江睡不著,他覺得韓光肯定猜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是不想說。這種感覺讓他飯也吃得不怎麼香,雖然中午食堂做的是他最愛吃的紅燒肘子,還一人來了一碗豆腐腦。夏天的熱帶叢林山地,午飯居然有北方的豆腐腦吃,這讓很多來自北方的集訓隊員在感嘆南方人跟自己思維不一樣之外,一口氣吃掉了紅紅白白的豆腐腦。孫守江注意到韓光沒有吃豆腐腦,別人問他,他說自己吃不習慣,就送給別的隊員了。

紅燒肘子他也沒怎麼吃,只是挑了點蔬菜。在特種部隊,吃素的兵基本是絕種的。蔡曉春的飯量大,就直接嘿嘿一笑把排長的紅燒肘子端走吃掉。孫守江本來不是這麼磨嘰的兵,可看著韓光在想心事,自己也覺得心神不定。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韓光的憂鬱眼神裡面有東西。他佩服這個不好說話的韓光,不光因為他的槍法確實好,還因為他的沉穩冷峻。這在習慣咋呼的年輕軍人裡面是不多見的。孫守江是部隊子弟,父親就是部隊幹部,他記得父親偶爾跟探親的他提起手下的幹部,總是會說一句:“內斂之人,必成大器。”

孫守江記得這句話是因為老爹一再告誡他要改掉中學時代咋咋呼呼的壞毛病,他心裡不服氣——內斂怎麼跟士兵打成一片?自己是排長了,要有自己的帶兵方法。何況現在的兵腦子都活,自己不打成一片還不被兵給玩兒了?

但是在他注意到韓光的眼神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或許錯了。

一個不愛說話的排長,未必得不到士兵的尊重。孫守江是從戰士提幹的,所以他了解戰士的思維。韓光的眼神裡面一直有一種東西,讓人敬畏。雖然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尉,但是每次看見韓光,他總覺得自愧不如。他明白,這種眼神雖然不會讓士兵們主動去接近他,但是跟著他去出生入死你會覺得踏實。

因為,他的眼神從不遊離,帶著一種堅毅,和一絲看不懂的冷峻。

韓光躺在床上一直在想著心事,安靜得像個計時器。倒是對頭的孫守江不斷輾轉反側,終於耐不住了,起身對盯著上鋪床板發呆的韓光問:“老韓,你到底猜到什麼了?”

韓光眨巴眨巴眼,想想:“我現在只是希望我是錯的。”

“對錯你也跟我說一聲啊?”孫守江問,“你悶在心裡不難受啊?”

韓光笑笑:“不難受,挺有意思的。”

“八錐子扎不出來你一個屁來!”孫守江盤腿坐在床上很無奈。

“別問了,越晚知道越好。”韓光突然冒出來一句。

孫守江一愣:“什麼意思?”

“真的,越晚知道越好。”韓光的語音很誠懇,“你像我,猜到了,還不知道對不對——我就睡不著了,我心裡不踏實。”

孫守江很意外:“你也有不踏實的時候?”

“是人都有恐懼心理,我也一樣。”韓光的聲音很飄,“只是我不表現出來罷了。別問了,相信我。”

孫守江看看還在發呆的韓光,又看看周圍吃飽喝足的隊友們都在睡覺,鬱悶得恨不得撞牆:“你這不誠心的嗎?我哪兒還睡得著啊?你想什麼呢?”

韓光笑笑:“我在想,小時候躺在老家的房頂看星星。那些星星,都很亮。我就是那個時候,跟奶奶學會認星星辨方向的。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用這個辨別方向,我信不過所有的儀器……”

“我都快被你憋死了,你跟那兒看星星?”孫守江哭笑不得。

哨子響起來,田小牛在外面喊:“狙擊手集訓隊的,集合了!”

大家一下子就起身,飛速穿迷彩服軍靴往外跑,都光著頭。按照嚴林的吩咐,都把軍銜臂章摘了,所以帽子也沒辦法戴了。大家跑出去在樓前站隊,孫守江是今天的值班員,按照條例很標準地跟嚴林彙報。嚴林和田小牛也穿著沒有軍銜臂章的迷彩服,光腦袋,大家今天都是平級待遇。

嚴林還是那麼不緊不慢地一笑:“走吧,上車——不要喊番號了,別的單位還在午休。”

大家就悄沒聲地跟著田小牛往大轎車那走。

蔡曉春就納悶兒:“哎?怎麼不是軍車啊?”

大家仔細一看,果然不是軍隊牌照,是地方牌照。嚴林就對著他笑,還是不緊不慢:“啊,說過了,這是為了保密。我們的身份不能暴露,這個機會是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警方提出的前提就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去觀摩了。”

韓光始終沒說話,跟著大家一起上了車。大轎車開了,韓光的眼神更加憂鬱,他彷彿預感到自己不得不面對這一切。孫守江在前排回頭:“到底你想到什麼了?說啊?”

韓光看看他,沒說話。

孫守江嘆息:“唉,不說我也不問了,馬上就知道謎底了。”

大轎車拉著三十多個集訓隊員出了部隊大門,徑直開上高速公路,開往省城的方向。大家都是議論紛紛,嚴林總是笑而不答。韓光則還是一言不發,只是眼神有了一絲以往從未出現的焦慮。

蔡曉春納悶兒:“你到底咋了,排長?想什麼呢?從未見你這樣過?”

韓光看著他,無聲嘆息:“我們沒有選擇。”

蔡曉春:“什麼?”

韓光:“因為我們已經做出了選擇。”

蔡曉春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涼得嚇人:“你怎麼了?!”

韓光淡淡一笑,卻很苦澀:“我們都會變成冷血動物。”

孫守江看著窗外,已經接近市區。公路多了一些巡邏的警車。還有武警在交通要道跟交警一起把守,武警還是荷槍實彈的。他本能抬頭看樓頂,居然發現了分佈嚴密的武警狙擊手。他很納悶兒:“怎麼了?出事了?”

嚴林還是那樣淡淡一笑,不緊不慢:“我告訴過你們了,是大活動。”

隨著車進入市區,警察越來越多,而且今天都是戴著鋼盔腰裡帶傢伙,甚至胸前還挎著長槍。都是戴著白手套,神色嚴肅,站得筆直跟釘子一樣。武警這樣不稀奇,公安也個頂個兒都是站得筆直確實少見。

“我們去體育場,還是直接去目的地?”田小牛回頭問。

“去目的地,體育場開會有啥好看的?”嚴林說。

司機就開車,徑直穿越整個城區。大家都看著外面的戒備森嚴,都感覺到一種無窮的壓力。部隊與世隔絕,他們是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的,誰也沒心情看當地的報紙。雖然三天前的日報就登出了今天的大活動,而且是系列報道,但是誰有時間和心情去看報紙啊?

韓光長出一口氣,苦笑。

孫守江是城市參軍的,他看著外面的陣勢逐漸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臉開始變白,回頭看韓光。

韓光只是點點頭,孫守江一下子覺得胃口開始反了。

4

持槍武警仔細查看了嚴林手裡的介紹信,核對了一下人頭,把介紹信還給嚴林下車了。他揮揮手,大轎車繼續往前開。這裡已經是城市的北郊山區,山路上還是一樣的戒備嚴密,很多隊員還在議論到底是什麼規格的彙報演習。嚴林只是笑而不答,大家就覺得更神秘了。有的就煞有介事地推測是不是中央頭幾號首長要出席?要不幹嗎不讓帶相機,只能帶眼睛?大家就笑,有的就說軍委主席來了最好,咱們問問什麼時候去解放臺灣啊。

大家鬨笑。

孫守江卻根本笑不出來了,只是覺得心虛得厲害,胃口在反。他壓抑著自己,千萬別吐出來!

韓光沒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神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他從小就內向,喜怒不形於色。極強的自我控制力,讓他可以在旅程當中徹底壓抑住自己劇烈的心理活動。他開始數天上的星星,雖然現在是白天,但是他想著的是躺在奶奶懷裡的幸福夜晚。那時候的農村,星星很亮……

蔡曉春不安分,走到車前越過田小牛的肩膀往外看。

“哎呀——”

蔡曉春的驚呼讓這些精悍的特種兵們瞬間做出了本能的職業反應,不少人伸手到腰裡摸槍。

蔡曉春回頭,臉白了,額頭開始冒汗。

嚴林只是淡淡的一笑,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大家都起來,往前面看,於是臉都白了。

孫守江沒看,他已經知道答案。

韓光更沒看,他早就不需要看。

蔡曉春看著目瞪口呆的隊員們,說出倆字:

“刑場……”

5

今天是省城大出紅差的日子,嚴林說得沒錯,確實是公安和武警的聯合大活動,而且也是空前的聯合大行動。由於執行槍決的人犯當中有在境內抓獲的跨國黑社會組織頭目,有線報說黑社會出重金請了境外的僱傭兵,準備救他出去,所以警方真的是如臨大敵,出動了比平時行刑多兩倍的警力。

嚴林帶著自己的集訓隊隊員在一個山坡前站著,武警在他們身後已經排開了警戒線。沒有圍觀群眾,沒有媒體記者,只有公安和武警自己的攝影攝像在忙活著,準備留下資料。法醫在警戒線外面等待,然後就是準備運屍體的幾輛救護車。

嚴林還是不緊不慢,面對自己的隊員:“你們面前五米的白線,就是槍擊行刑手的位置。所以你們會很清楚看見子彈擊中死囚後腦的場景。我的要求是——不許閉眼,不許叫喊,只能默默地看。”

隊員們一片肅穆。

韓光的眼在注視著群山綠水,突然說了一句:“風景真美,誰能想到,這裡是人的生命的終點……”

孫守江苦笑,想說話但是胃在反,還是算了,咬緊牙關。

其餘的隊員表情各異,但是顯然都被現場的肅殺氣氛震撼了。呼吸都變得很急促,很多隊員額頭都在冒汗。而蔡曉春則有著一絲興奮,他壓低聲音:“我還真沒這麼近見過爆人頭,這次集訓還真的長見識了。”

這話不僅隊員們聽見了,嚴林也聽見了。他的眼唰地盯著蔡曉春,跟以往的皮笑肉不笑相比非常嚴肅,甚至是嚴厲。蔡曉春滿不在乎地笑笑:“嚴教,放心,我不會眨眼的。”

嚴林看了他半天,沒吭聲,挪開了自己的眼。

韓光眯縫著眼,看著遠處的一個山頭。嚴林走到他的面前:“你在看什麼?”

“反光。”韓光沒挪開眼。

“什麼反光?”嚴林納悶兒。

“狙擊步槍瞄準鏡的反光,沒什麼。”韓光說,“估計是武警在那佈置了狙擊手,不過我很納悶兒,為什麼槍口對著這裡?那是個最佳的狙擊位置,不是防禦位置。”

嚴林立即轉臉看去。

500米開外的樹林裡面,一個穿著吉利偽裝服的槍手在往槍袋裡面放自己的蘇聯制SVD。他臉上都是迷彩,看不清楚容顏,卻可以看出來他很緊張。他身邊的觀察手在收拾觀察儀器,都很匆忙。狙擊手對著耳麥低聲用英語說:“我被發現了——馬上撤離!大陸武警要來搜山了!”

他側面的山頭,樹林裡面的灌木叢開始晃動。幾個穿著迷彩服的身影悄然滑落到下面的窪地,然後轉身提著自己的武器裝備迅速撤離,動作都很輕。

嚴林沒有看見反光,納悶兒:“你確定?”

韓光:“我確定。”

嚴林立即走向現場的武警中校,說了幾句。武警中校急忙揮揮手,命令一個班的武警戰士跑步上山。

集訓隊隊員們都看過去,嚴林看看上面,又轉向隊員:“安靜。我們只是來觀摩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聽我的命令。”

樹林裡面,觀察手背上了自己的M4A1卡賓槍跟著前面的狙擊手在匆匆小跑:“蠍子,我們放棄了嗎?大陸武警沒有多少戰鬥力,我們可以拼一下。”

“撤吧,這個單我不能做了,雙倍退錢——我見到了一個熟人。”狙擊手摘下吉利服的帽子在快步撤離,露出一張抹滿迷彩油的亞洲人的臉。他嘴唇很厚,牙齒很白,眼窩深陷。狙擊手嘆息:“是跟我打過交道的一個狙擊手,他是高手當中的高手。中國有句古話,既然世界上有了諸葛亮,何必再生出來周瑜……沒想到10年後,我和他又見面了,還是在這種場合。”

“蠍子,你一槍擊斃他不就得了?”觀察手很納悶兒。

“他不是武警,他是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教官。他身邊那些沒軍銜標誌的小夥子,也不會是武警,應該是他培訓的特種部隊隊員。”狙擊手蠍子感嘆,“一旦真的打起來,除非我有把握把他們三十多個人全部一下子爆頭,否則,我們佔不到便宜。這是內陸,一旦糾纏起來,我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觀察手苦笑:“難道大陸警方知道我們今天要動作?專門請了他們來震場子?”

蠍子搖頭:“不會……他們應該是來觀摩槍決死刑犯的,這更驗證了我的判斷——這是三十多個特種部隊的狙擊手,我們不能下去。”他到了樹林的邊沿,拿起匕首在樹上刻著什麼,轉身跑了。

武警班長匆匆下山:“什麼都沒發現!”

武警中校:“你確定?”

武警班長:“我確定,我在上面佈置了觀察哨。”

武警中校點點頭:“好的,你去吧,我再派兩個班上去。”他轉向嚴林:“上面沒有狙擊手。”

嚴林笑笑:“也許是我太緊張了。”

“有備無患,你倒是提醒我了。”武警中校又派人上去了。這時候一個參謀跑過來:“總指揮問,可以進場了嗎?”

武警中校轉向嚴林:“你還有什麼建議嗎?”

嚴林擺擺手:“沒有,這是你的活兒。”

武警中校:“進場!”

等待在外面的車隊魚貫而入。

集訓隊員們都睜大了眼,看著幾個死囚站在卡車上,脖子後面插著白牌子,名字上都打著叉。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一個女人,甚至可以說是女孩兒,睜著驚恐的眼。今天死囚都穿著自己的衣服,但是褲腿都被紮緊,是為了防止大小便失禁。兩個武警押著一個往這邊走,甚至可以說是拖,因為死囚的腿都軟了,在地上是被拖著走的。押送武警除了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還戴著墨鏡和口罩,手上是白線手套。所以看上去挺嚇人的,其實是為了防止被辨認出來相貌,遭到死囚同夥的報復。

集訓隊員們默默看著這五個死囚被拖到白線邊跪下。那個女孩跪不下去,腿都僵了。一個武警在後面踹了一腳她的膝蓋彎,她跪下了,臉色蒼白,想喊但是脖子被繩子勒住,喊不出來。押他們的武警把他們穩定住,身子都往外靠。

“那麼年輕就被判死刑?”嚴林感嘆。

“販毒。”武警中校說,“還是個大學生,在學校販毒,剛滿二十歲。”

嚴林點點頭。

集訓隊隊員們都看著現場,表情各異,但是顯然都不是很舒服。唯一例外的是蔡曉春,他的眼裡帶著一絲興奮。嚴林觀察著他們的表情,在韓光臉上定住了。韓光沒有表情,跟面前什麼都沒有一樣,還是那種冷冷的沉默。

五個行刑的法警提著56半自動步槍跑步過來。他們也戴著墨鏡和麵罩,手上也戴著手套。他們跟任何人都沒交流,直接跑到死囚背後一一對位,然後提起手裡的步槍利索地上膛,緊接著一個弓步出槍,槍口準確地對在死囚的後腦位置。

集訓隊員們沒有說話,但是呼吸都很急促。

現場指揮的法警警官在一邊高喊:“好!”

幾乎在一瞬間,五個法警同時開槍,死囚頭部中彈。7.62毫米的步槍子彈威力很大,於是有一個死囚的頭蓋骨被掀開了,大腦一下子露出來,白花花的腦漿也一下子噴出來。兩邊押著人犯的武警一下子放手,於是死囚就倒下了。

行刑完畢的法警幾乎同時丟掉手裡的步槍,摘下白手套丟掉,走向等待在外圍的一輛麵包車。最後一個法警上去,麵包車就開走了,門還是在開動的時候關的。

五個死囚倒在那裡,白花花的腦漿在黃土地上格外醒目。

孫守江一下忍不住了,哇地吐出來。

其餘的集訓隊員也跟著吐了出來。

只有兩個人沒吐,一個是韓光,因為他壓根兒沒吃什麼東西;另外一個是蔡曉春,他看著這些沒有恐懼,相反是一種孩子般的新奇。

嚴林都看在了眼裡。

6

回到部隊的集訓隊員晚上肯定吃不下飯,只有兩個人動了筷子。一個是韓光,他還是吃得很少,還是蔬菜。蔡曉春吃得跟往常一樣,也沒什麼情緒的變化。嚴林坐在桌子邊看著那些沒動筷子的隊員們:“吃啊?怎麼了?特種兵的伙食標準是每天22塊,都不吃,餓瘦了回去你們單位領導肯定說我們大隊剋扣你們的伙食費。”

孫守江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就往嘴裡放,但是肉進去他就反胃了,跑出去就在門口開始吐,都來不及跑到廁所。其餘的隊員都沒動筷子,但是也有兩個跑出去吐了。

嚴林還是皮笑肉不笑,繼續吃飯,慢條斯理的。圍著圓桌坐著的隊員們都沒動,好像吃飯不是享受,成了一種折磨。嚴林吃著:“既然都不想吃,那就運動運動——出發,10公里武裝越野。”

蔡曉春已經吃完了,起來抹了一把嘴掉頭就跑。韓光也放下筷子出去了,其餘的隊員慢吞吞地站起來,都還難受著呢。嚴林一聲厲喝:“快點!磨磨蹭蹭的,還想吃豆腐腦?!”

於是都跟兔子一樣跑出去了。槍都是在身上挎著的,背囊都整齊放在食堂門口。他們飛快地跑出去背上背囊,一溜煙兒地就都跑遠了。

嚴林繼續吃飯。林銳帶著兩個警察走進來,納悶兒:“嗯?怎麼吃飯時間跑越野?”

“這幫少爺兵不都沒吃嗎?”嚴林笑笑,“既然不想吃,我就讓他們運動運動——這二位是?”

警察敬禮:“我是省廳刑偵總隊的,我們總隊長讓我們來找您,嚴教官。我們是剛調來的,所以第一次見面。溫總讓我們跟您問好,說下次請你喝酒。”

“老溫又有什麼擺不平的事兒了?”嚴林一點也不意外,拿起餐巾紙抹抹嘴起身,“等一下,我去拿我的槍。你們那槍不好使,還是自己的用著順手。”

“不是的,嚴教官。”警察趕緊說,“沒有人質劫持事件。”

嚴林納悶兒:“沒人被劫持,找我幹什麼?找我難道幫忙查案?”

“對,是幫忙分析一條線索。”警察說。

“這倒奇怪了?”嚴林看他倆,“說吧,什麼事兒?”

“我們在刑場500米外的樹林裡面發現了這個。”警察拿出一組照片遞給嚴林,“技術部門鑑定,是下午新留的。”

嚴林接過照片,是刻在樹上的一行文字,下面是個蠍子的圖形。

“是越南話。”警察說。

“B?c?achaylayng??i。”嚴林隨口就唸出來,“溜之大吉。”

警察幾乎是崇拜地看著他:“您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啊?我們找了很多專家,都不認識越南話,最後電傳到公安部才解決的。早知道直接來找您了!”

“沒什麼,戰爭逼的。”嚴林看著蠍子圖形。

“這個圖形,您知道是什麼意思嗎?”警察小心地問,“公安部的專家說,這個蠍子該是一個什麼人或者部落的簽名圖形……我們查不出來是誰,溫總說來找您試試看,您在前線打過仗,多少了解點越南。”

“蠍子,是一個人的綽號。”嚴林看著照片,“這個人,我很熟悉。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跟他熟悉到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的程度。”

警察納悶兒,看著他。“阮文雄,越南特工隊狙擊手,當時的軍銜是少尉。”嚴林還給他照片,“他在蘇聯特種部隊受訓,學的是狙擊手專業,曾經作為優秀學員去阿富汗戰場實習。由於他狡詐兇狠,一起參戰的蘇聯阿爾法特種部隊隊員,都叫這個亞洲小個子狙擊手——蠍子。”

“越南特工隊滲透到內陸了?戰爭都結束那麼多年了啊?”警察脫口而出。

嚴林淡淡苦笑:“兩國關係正常化以後,他脫掉軍裝轉業了,去了歐洲。大概在1993年的時候,他到中國來過一趟,還專門找我敘舊。我跟大隊長彙報過,得到允許前去赴宴。在酒桌上,他除了跟我暢談和我互相瞄著腦袋的往事,還邀請我去他所在的公司工作。我當然沒答應,因為我是中國軍人。”

“什麼公司?”林銳很好奇。

“非洲戰略資源公司。”嚴林說。

林銳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是什麼公司?”警察沒明白。

“AfricanExecutiveOutcomes——非洲戰略資源公司,簡稱AO。是一個老牌的國際僱傭兵公司,”嚴林說,“一群為錢賣命的僱傭兵,大部分是各國退役的特種部隊老兵。”

“看來我們事先得到的線報是準確的!”警察反應過來,“謝謝你啊,嚴教官!我們馬上佈置追捕,封鎖各個出入境口岸!”

“沒用了,他已經走了。”嚴林說。

“那我們也得試試看。”警察轉身跑了。

林銳看著嚴林:“有一件事情我沒搞明白——當年在戰場上,蠍子怎麼能逃過的你的槍口呢?”

嚴林長嘆一口氣:“因為他也在拿槍口對著我的腦袋。”

7

跑完10公里的集訓隊員們都氣喘吁吁,在兵樓前列隊。嚴林站在兵樓前等著他們,只是臉上沒有了那種皮笑肉不笑,變得很嚴肅。隊員們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誰也不敢說話,都是自動站好。嚴林注視著他們:“草包!”

都沉默。

“一個草包,我還能容忍,因為軍隊很大,個把草包濫竽充數還是可以理解的。”嚴林厲聲說,“一群草包,我不知道怎麼容忍?!你們以為可惡的戰爭距離你們很遠嗎?以為現在是當和平兵少爺兵的時候嗎?是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悠閒時光嗎?——不是!就在今天下午,就在我們觀摩死刑的刑場上,幾乎要爆發一場襲擊作戰!”

隊員們都睜大眼,韓光也有一點意外。

“一群全副武裝的僱傭兵,從境外滲透,潛伏到刑場附近的山上,準備劫法場!”嚴林厲聲說,“你們都是特種部隊骨幹,該知道保密紀律——我告訴你們,不是當作喝酒的談資!也不是讓你們當作搞對象的時候,吹牛的本錢!我是想拷問你們,拷問你們每一個人——作為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骨幹狙擊手,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隊員們都不說話,真的是在流汗。

“如果這群僱傭兵沒有懸崖勒馬,及時改變主意,撤離現場,一旦襲擊發生,你們——這些中國陸軍特種兵,軍中精銳,三百萬人民解放軍的佼佼者——有信心有把握,跟武裝到牙齒的境外僱傭兵來一場血戰嗎?!”

還是沉默。

“報告!”

蔡曉春高喊。

“講!”

蔡曉春出列,敬禮:“報告嚴教!如果這群僱傭兵真的敢襲擊,我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看!我要讓他們知道,咱們不是吃素的!”

“對,不是吃素的,是吃肉的!”嚴林說,“吃完了就吐的!滾回隊列!”

“是!”蔡曉春敬禮,入列。

嚴林怒視他們:“幸虧襲擊沒有發生,否則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臉,都會被你們丟光了!——在這裡,我要表揚韓光。”

韓光苦笑一下,沒吭聲。

“雖然他跟你們一樣草包,但是他還是發現了潛伏在山上500米外的狙擊手。”嚴林說,“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懂得觀察周圍環境,懂得作為一個狙擊手,在任何時候都要有敵情觀念!要去觀察——發現,但是韓光為什麼也是草包?因為他不會判斷!他沒判斷出來對方是敵是友,沒有及時向我報告!”

“是,嚴教批評得對。”韓光心悅誠服,“我以為是武警的狙擊手。”

“你們現在明白了沒有?為什麼我要讓你們去刑場看殺人?看子彈爆頭?”嚴林說,“因為戰爭雖然沒有爆發,但是戰鬥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作為特種部隊,要隨時準備投入這種戰鬥!如果僱傭兵真的發動襲擊,要靠公安,靠武警去跟他們幹嗎?——不可能!特種部隊,就是國家武裝力量的第一道防線和最後一道防線!當戰爭沒有爆發的時候,特種部隊要和其餘的國家機器一起,將對國家安全的類似威脅扼殺在搖籃當中;當戰爭爆發以後,當敵軍在我境內進攻和襲擊的時候,當城市被佔領百姓被蹂躪的時候,特種部隊就要和敵軍周旋到底!血戰到底!”

隊員們看著嚴林,眼睛都很亮。

“一個爆頭,就讓你們噁心得吃不下飯,還說什麼共和國武裝力量的第一道防線和最後一道防線?!交給你們,老百姓能安心睡覺嗎?”

嚴林今天的話很多,也很毒辣。

“狙擊手是幹什麼的?狙擊手就是爆頭的,就是要看著子彈從自己槍口出來,然後打爆目標的腦袋的!你們沒做好準備,敵人做好準備了!保家衛國,你們膽子都破了,還保家衛國?玩球去吧!——你們要時刻拷問自己,做好準備了嗎?!明白了嗎?!”

“明白了!”隊員們怒吼。

“把你們洗乾淨,去簡報室集合!我不想簡報室裡面都是你們的臭汗味!我給你們上課,明天開始戰術狙擊訓練!解散!”嚴林說完就上了傘兵突擊車走了。

隊員們留在原地,互相看看。

田小牛看著他們:“五分鐘,開始計時。現在還有4分55秒……”

隊員們立即風一樣衝進兵樓,一片腳步聲。步槍和背囊被整齊放在門口的床鋪上,接著都拿起臉盆衝向水房,邊跑邊脫迷彩服。衝進水房就開始按照預定好的方案輪流接水,拿起臉盆就往身上衝。他們的肌體都很強健,渾身都是黝黑的腱子肉,跟剝皮的田雞腿一樣,但是肯定不會引起食慾,倒是很能引發女人性慾。

三十多個光頭小夥子們在三分鐘內沖洗完畢,接著就拿著衣服和迷彩服衝向宿舍。一片混亂以後,都穿著新迷彩服和擦得反光的軍靴跑向樓下。田小牛一個一個檢查他們的軍容。按照特種部隊的夏季著裝規定,迷彩服的袖子必須挽到肘部以上兩釐米,迷彩面朝外;領口第一顆釦子不扣,翻領朝外整齊,裡面是黑色T恤;黑色貝雷帽必須左三右四戴好……這些必須在剩下的不到一分鐘完成,骨幹就是骨幹,所以軍容是挑不出來毛病的。

田小牛挨個兒看完了:“出發!”

隊員們就走向簡報室,但是沒喊番號,因為都覺得臉上無光。都是在原來部隊拔尖的人才,被這麼海訓一頓肯定是臉上無光。嚴教訓得也真的不過分,如果問現在的中國軍人——面對戰鬥,你做好準備了嗎?

有幾個敢說——時刻準備著?

灰溜溜但是很整齊走進簡報室,發現嚴教穿的迷彩服跟自己的有點不一樣。仔細一看原來沒軍銜,是一套邊境戰爭時期的偵察兵迷彩服,帶風帽的叢林迷彩。看樣子是有年頭了,但是誰也不知道嚴教今天穿這個幹什麼,他敢公然違反部隊日常著裝規定?嚴林看著他們進來站好:“坐下!”

唰——都坐下。

韓光看著嚴林,眨巴眨巴眼,好像明白了什麼。

嚴林的桌子上擺著一把85狙擊步槍,模樣並不出新,不過狙擊步槍的槍身上纏著麻袋剪成的偽裝布。

“這是我當年用的槍。”嚴林拿起來,唰地拉開槍栓,保養得很好。

大家都看,還沒明白。

“我拿著這把槍,在戰場上一共打了150發子彈,戰果是149個半敵人。”嚴林的聲音很冷峻,“那半個是打在小腦上,居然沒死,命大,成了植物人。”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年輕的狙擊手們都看著嚴林手裡的槍,好像在看劊子手的絞架。

“我今天要給你們看這些,不是想跟你們顯擺我的什麼狗屁輝煌戰績!”嚴林放下槍,“而是要告訴你們——第一百五十一顆子彈,我沒有打!”他又拿出一顆子彈,舉起來:“這顆子彈,我保管了多年!它本來要鑽進敵人的眉心,但是我沒有扣動扳機——因為,他的槍口也在對著我的眉心!”

隊員們睜大了眼。

嚴林放下槍和子彈:“這是我的狙擊手生涯當中,唯一的一個遺憾,也是一個終生的恥辱……”

8

“那是戰爭的最後一年,也是我們十二偵察大隊上前線的第三個年頭。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但是雙方的偵察襲擾作戰還在繼續,而冷槍作戰,則是兩個東方民族的軍隊都很擅長的。我作為西線戰場的骨幹狙擊手,成為敵人眼中的一顆釘子……”

“小嚴!小嚴!”

大隊參謀雷克明鑽進帳篷,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

“到!”

睡眼惺忪的嚴林一下子精神起來,爬起身站好:“雷參謀,有任務?!”

旁邊的觀察手也起來,兩人都快中午才返回駐地。

雷參謀遞給他一堆傳單:“這是情報部門送來的,敵人給咱們陣地打了傳單。”

“傳單?”嚴林還沒明白過來,“什麼玩意兒?”

“你自己看看。”

嚴林拿過來就嚇一跳,傳單上是自己穿軍裝的標準照,士兵證上的。旁邊是越南話,他仔細看看:“老天!我的腦袋這麼值錢了?”

“對啊,敵人這次可花血本兒了!你的腦袋值二十萬人民幣!”雷克明笑道,“陳勇剛才還不樂意呢,你現在身價跟他一樣了!”

嚴林笑:“一班長比我值錢……”

“你不知道,你上個禮拜打死的是敵人一個軍區副參謀長,是個將軍!”雷克明說,“怕你驕傲,就沒告訴你。沒想到這次鬧到敵人國防部了,他們下了血本兒準備搞你!”

“就這事兒啊?”嚴林說,“雷參謀,沒任務我睡覺了,困死了……”

“有個情報,你得知道。”雷克明嚴肅起來,“我們的情報部門搞到的,非常確鑿的情報!”

嚴林也嚴肅起來:“又有什麼重要人物要來前線視察?”

“一個少尉。”

嚴林苦笑:“雷參謀,一個少尉,至於讓你這個副營幹部這麼緊張嗎?”

“他是在蘇聯特種部隊學習的少尉,阮文雄。”雷克明遞給他文件夾,“剛從阿富汗戰場調回來,是因為你調回來的——他也是狙擊手。這是我們的情報部門得到的資料,你仔細看看。”

嚴林打開文件夾,看他的照片。是穿著蘇聯特種部隊土黃色制服的阮文雄,他很年輕,抱著一杆SVD狙擊步槍,背景是阿富汗的群山。

“你別小看他,他在蘇聯特種部隊的名聲很響。”雷克明補充,“他十三歲就參軍了,槍法超群,是作為優秀骨幹送到蘇聯阿爾法特種部隊學習的。他的成績並不比你差,也有100多的戰果——狡詐兇殘,都叫他蠍子。”

嚴林翻看資料:“都是俄文的?”

“情報部門剛送來的,前指正在組織翻譯。”雷克明說,“小嚴,你真的遇到對手了——要好好對待!”

嚴林看著照片,照片上的阮文雄和他一樣年輕,但是充滿了傲氣。

偵察大隊提高了警惕,嚴林是戰功顯赫的戰鬥英雄,要是出了事,臉上確實不好看。加上即將撤離戰區,所以也壓縮了嚴林的狙擊任務,變相讓他提前停戰了。嚴林每天都待在駐地,鬱悶得要命。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沒有命令他也只能待著。後來命令來了,但不是去執行狙擊任務,而是參加英模報告團。嚴林一下子就洩氣了,坐在床上發呆。

本來嚴林覺得,這次真的是離開戰爭了。收拾好自己的行裝,準備去參加報告團。戰鬥還在繼續,自己卻要去參加報告團,好像怕了那個什麼“蠍子”似的。這讓嚴林非常不服氣,卻又不能不服從命令。就在第二天凌晨,他正要上車的時候,新的命令又來了。

這次來宣佈命令的居然是前指副參謀長,嚴林一下子緊張起來。他走進大隊部的帳篷,副參謀長穿著沒戴肩章的85軍裝,戴著彆著軍徽的解放帽,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就是嚴林?”

“是,首長。”嚴林說。

“名氣不小啊!”副參謀長苦笑,“敵人這次,看來是非得要逼你出來不可了!而我們,也只能派你上去了!”

嚴林不明白。

何志軍把一堆資料打開,擺在他面前:“自己看吧。”

嚴林一看,都是被狙殺的我軍官兵照片。

“短短五天,我們有十七名官兵犧牲在同一名狙擊手的槍下。”副參謀長說,“其中級別最高的,是步兵團的副團長,年齡最小的,是一個剛剛十七歲的戰士。‘蠍子’在瘋狂狙殺,他在逼你出去。”

嚴林把照片放下,抬頭看何志軍。

“你有把握嗎?”何志軍問。

嚴林咬住嘴唇:“我上!”

當天晚上,嚴林和觀察手小周仔細分析了作戰地圖和沙盤,將“蠍子”所有的狙擊案例進行了分析,尋找他的狙擊習慣和狙擊陣地的設置。等到忙完天色已經大亮,嚴林意識到自己遇到了強勁的對手,其中有三起狙擊案例,他都無法確定狙擊地點,雖然有幾個考慮,但是……無法確定敵人狙擊手的位置,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第二天,他倆睡了一天。當天擦黑的時候,他們起床準備出發。換上迷彩服,給狙擊步槍和衝鋒槍裹上了麻袋片,並纏上密密麻麻的枝葉,檢查開槍和換彈匣是否方便,對著鏡子一道一道畫好迷彩油,然後開始披掛自己土造的偽裝服——用212指揮車的偽裝網剪成的偽裝衣,隨後戰友們在他倆身上插上密密麻麻的枝葉。乍一看上去就跟倆灌木人似的。

一切收拾妥當,倆人便準備登車出發了。嚴林笑著跟戰友們道別:“等我好消息!”其實自己心裡面也沒太大的底氣,戰友們都神色凝重,“蠍子”的情報已經傳達給了他們。嚴林還是笑笑,坐在大屁股吉普車上遠去了。

到達指定位置後,倆人開始爬山。在事先找好的位置設置了狙擊陣地。正在深夜,嚴林的動作格外小心翼翼。他按照自己理解的“蠍子”活動規律設置了這個陣地。要在平時他是不會設置在這裡的,但是狙擊手都明白對方的思維,所以他必須設置在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他和小周潛伏的位置是一片碎石山頭的山腰,這裡斷斷續續長著灌木叢。倆人潛伏在碎石之間,這次的潛伏不好受,因為身子下面都是石頭。但是嚴林必須潛伏在這裡,正因為這裡難受,所以狙擊手不會長期潛伏在這裡——所以,“蠍子是不會想到他會潛伏在這裡的。”

就看誰能先發現誰了,因為彼此都是絕頂的神槍手。

嚴林湊在狙擊步槍的瞄準鏡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拂曉時分,邊境地區開始了鳥叫。從嚴林的位置看上去,面前是一片開闊的叢林。他把面前分割成網格狀,開始讓小週一個一個排除,自己保持隨時開槍的姿勢。但是小周沒有發現目標,嚴林更緊張了。他開始自己一格一格搜索,搜索得很慢,希望可以找到痕跡。

他的瞄準鏡慢慢滑過1000米開外的一片雜草,突然,他挪了回去!

在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對方的狙擊步槍也在對著自己!

阮文雄也是剛剛發現嚴林,兩人就這樣,槍口對著槍口,相隔1000米。

安靜得要命,只有風聲。

嚴林平穩地呼吸著,瞄準了阮文雄。

阮文雄也平穩地呼吸著,瞄準了嚴林。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誰都不敢動。

嚴林的鼻尖兒開始冒汗,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阮文雄跟他的情況差不了多少。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誰都沒有動作,一直到天黑……

在80年代,雙方的軍隊都沒有裝備單兵夜視儀,所以天黑就意味著遠程狙擊作戰的結束。

嚴林帶著小周撤離了狙擊陣地,對方顯然也撤離了,因為第二天再也沒有狙擊手狙殺我軍目標的壞消息。而戰爭,也很快結束了……

9

“我承認,我怕了。”嚴林帶著幾分酸楚地說。

隊員們默默地看著他。

“在我的狙擊作戰生涯裡面,那是第一次被對方的狙擊手抓住了目標——我相信,對於他來說,也是第一次。我們都怕了,因為我們都第一次被狙擊步槍對準了眉心,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嚴林緩緩地說:“我相信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生難忘的經歷。我回到駐地,向大隊領導和前指首長做了彙報。前指首長經過考慮,命令我不要再上去了,因為他已經知道馬上要停戰,而我們當時是不知道的。我們的情報部門得知,阮文雄回去以後也向上級做了詳細的彙報,他的上級也命令他不要再上去。其實雙方的領導都是一個考慮——戰爭即將結束了,沒有必要再讓戰士這樣流血,因為戰後的軍隊需要參戰的老兵作為種子……這是我一生的遺憾,也是我一生的恥辱——因為,我被他抓住了。”

隊員們都是聽得驚心動魄。

嚴林說:“為什麼今天我跟你們講這些,是因為今天下午在刑場出現的僱傭兵——就是阮文雄,‘蠍子’。”

投影上出現蠍子的留言。

“你們還說什麼和平年代嗎?——我們隨時面臨著各種威脅,我們不僅是為未來戰爭在訓練,也是為了應對現實的威脅!”嚴林說,“在你們噁心嘔吐的時候,蠍子這樣強勁的對手就出現在你們身邊不足500米的地方!他在拿狙擊步槍對著你們,你們做好戰鬥準備了嗎?”

隊員們被問得很慚愧。

“你們都很年輕,都自認為自己是硬漢,是戰士,是無敵的特種兵。”嚴林淡淡地說,“其實你們還差得遠,太遠太遠……你們來參加狙擊手訓練,為的是成為優秀的狙擊手。你們渴望成為優秀的狙擊手,但是你們還不知道狙擊手要面對什麼。孤獨?疲勞?——那些都是皮毛,真正要面對的是死亡。死亡的威脅,當你們潛伏在狙擊陣地,隨時面對的都是死亡。因為你們往往要深入敵後,沒有退路,一旦被發現,只有一個歸宿——死亡。”

嚴林注視他們:“記住我的話——並且刻在腦子裡面。下面我給大家介紹這次狙擊手集訓的主要內容……”

隊員們都認真聽著,做著筆記。這次那些剛來的時候桀驁不馴的特種部隊骨幹們都老實了,因為嚴教的故事,他們在任何軍校的課本和教室裡面,都不曾聽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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