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又是潘家!藏书三十万卷,传承六代人!


潘家,又是潘家!藏书三十万卷,传承六代人!



潘景郑(1907-2003),原名承弼,字良甫,别署寄沤,江苏吴县(苏州)人。近现代著名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与其兄潘博山共建“宝山楼”,累计藏书达三十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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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郑


一生爱好是图书


吴县潘氏先世为中原人,唐代有潘逢时为歙州刺史,因“居官有惠政,秩满,父老攀留,遂家于歙”。清“四朝元老”潘世恩六世祖潘仲兰自明代起由歙县北迁,落籍素享“风土清嘉、人文彬蔚”之誉的苏州。乾隆时,潘家始以科第贵显。

潘景郑高祖潘世恩,由翰林院修撰,官至太傅、武英殿大学士,赐谥文恭。曾祖潘曾玮,官兵刑两部郎中。祖父潘祖同,为钦赐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封光禄大夫、户部侍郎加三级。父亲潘亨谷,为光禄寺署正、附贡生。潘家世属簪缨,一族中有三十五人金榜题名,既有一甲一名之状元公,也有一甲三名之探花郎。

潘景郑之兄潘博山(1904年-1943年),原名承厚,生于光绪三十年(1904)十二月十二日。潘博山虽出于诗书人家,却很有经商才能,他不仅振兴了潘家已有两百年历史之久的酱园店生意,并在吴县当地倡组电气公司、垦业银行,抗战初期又在上海创设通惠银行。潘博山为潘氏兄弟的收藏打下了坚实的财富基础,可惜短寿,于1943年四十岁时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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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博山


潘景郑,原名承弼,生于光绪三十三年七月二日(1907年8月10日),十二岁丧父。“稍知人事,颇喜涉猎,自经史子集以逮百家杂说,辄复浏览,贪多务得,每为塾师所非斥,而余怡然自乐,未尝以他嗜少分其好。”他的学问除了自已的努力勤奋外,乃是有所师承的。潘景郑有三位老师:章太炎(详情参阅:你们来听我上课是你们的幸运——当然也是我的幸运)、吴梅(详情参阅:大收藏家377期:吴梅,一代曲学宗师,藏书以戏曲为主)、俞粟庐,都是江南宿儒,学问大家。

潘景郑十三四岁即学训诂之学,攻读《说文解字》等书。1931年春,二十五岁的潘景郑为研究《说文解字》而校理沈涛之《说文古文考》,被同盟会的前辈李根源看见,极为赞赏,以为年青学子能有如此业绩实属难得,即向太炎先生推荐。章回信说:「潘景郑年在弱冠,文章业已老成,来趣吾门,何幸有是!」于是遂拜章太炎为师学训诂,从此,潘景郑由太炎先生亲自“诏示经史之绪”,学问猛进。

潘景郑还拜吴梅为师学词。苏州学人结社禊集,当时已成风气。潘景郑以弱冠之年滞迹其间。吴梅于声律谐叶至严,一字之是正,从不轻易放过。潘景郑还拜俞粟庐为师学曲。“江南曲圣”俞粟庐为昆曲表演艺术大师俞振飞的父亲,潘景郑师从学曲,并参加道和昆曲社,不但填词制曲,还登台表演,对词典加深了理解,从而成为当世屈指可数的词曲大家。

1935年,章太炎在苏州创办章氏国学讲习会,潘景郑被聘为讲师,还负责编辑《制言》杂志。从创刊到结束共六十三期,都由潘景郑具体负责。章太炎去世以后,章夫人汤国梨率门生等在上海办太炎文学院(1937年),潘景郑便在此处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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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


抗战时期,太焱文学院被汪伪政府强行停办(1941年),潘景郑遂与张元济(详情参阅:大收藏家429期:张元济,中国出版界传奇人物的收藏故事)、叶景葵、陈陶遗、顾廷龙(1904-1998,上海图书馆原馆长)诸先生创办合众图书馆。「合众」的藏书基础,首先是几位发起人所捐献的家藏,他们将数十年甚至毕生搜集的珍藏无条件献出,并各具特色。如张元济将数十年收藏的善本及旧嘉兴府著述、海盐先哲著作,李宣龚将近时人的诗文别集和师友手札、叶恭绰(详情参阅:【大家】政坛名人、文艺大师:叶恭绰)将收集的山水寺庙专志及亲朋手札悉数捐出,而潘先生捐赠的是清人传记、大宗金石拓片、清代科举考试朱卷约一万份。数量可观。「合众」的藏书目录大部分是潘先生所独立编竣,如1946年10月编的《海盐张氏涉园藏书目录》,1948年8月编的《番禺叶氏遐庵藏书目录》,1951年5月编的《胡朴安藏书目录》、1951年9月编的《李宣龚藏书目录》、《周氏几礼居藏戏曲文献録存》等等。

自到上海后,潘景郑一直居住在西康路的一幢楼房里,和姐夫顾廷龙楼上楼下。潘景郑到合众图书馆后,正值顾廷龙发起编着《明代版刻图录初编》,潘景郑遂参与其中。此书网罗明代所刻书籍,分监本、藩府本、家刻本、活字本等十二类,书影后加说明,是迄今为止惟一的一部用图文并茂的方式系统介绍明代版刻的书籍,资料价值与学术价值都很高。潘景郑热衷于此项工作,他在《明代版刻图录初编》序中说:“此吾版本图录之作,所由梦寐向往……。”当时藏书家都从文物价值出发,重视宋元刻本。而他们认为:“惟朱明承先启后,继往昭来,传递之迹,有所踪寻,而其精粗高下,尤足以觇文献之盛衰。”顾先生后来回忆说,日本侵华,劫去大量文物古籍,为防万一,编印此书,以使后代能有搜寻明代史料踪迹的工具书。他们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编印了这本书,可见两位老先生的爱国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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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廷龙


从合众图书馆到上海历史文献馆,潘景郑致力于古籍版本的鉴定,还编了很多专题目录,有《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农艺史料目录》、《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台湾史料目录》等等,有些是他人未涉及的,很有特色。如《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石刻分类目录》,潘景郑首创将石刻分为十六类,既合理又明晰。他自己撰写的《日知录补校(附版本考略)》,全面周到,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较为完善的本子。

1958年10月,上海市历史文献图书馆并入上海图书馆,自此潘景郑就一直在上图善本组工作,一直到退休。他的工作主要就是为善本书编目、编辑《上海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上图那一万四千种善本书,包括宋元佳椠、明清善本、抄校稿本等等,就是在1961年至1965年时,由先生和瞿凤起先生(铁琴铜剑楼后人,详情参阅:大收藏家400期:瞿氏铁琴铜剑楼,中国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编完的。

1966年夏,潘景郑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被批斗,处境日艰,压力日甚。不久,上海图书馆又抄了先生的家,部分图书捆载而去,余下者全部封存在柜。潘景郑在1975年三月跋《敝帚存痕》云:“七八年来,囊箧屡空,笔墨顿废,虽未皈心空门,视世间文字都如嚼蜡矣。”

“文革”后,潘景郑任上海图书馆研究员、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顾问、《词学》编委。在编善本书目过程中,大批善本需要重新审阅登录,因而集中了一大批年轻人,潘景郑与顾廷龙一起尽力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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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资料图)


《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是一部全面反映国内各图书馆、博物馆、文化馆所藏中文古籍善本的专目,它的编辑意义无须再述。潘景郑以古稀之龄,毅然参与这项伟大而艰巨的工程。《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终于在1986年10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潘先生拿到样书后非常兴奋,按捺不住喜悦之情,专门写了一首「赞成功」词。从七十二岁到八十三岁,潘景郑为这一国家重要的大型书目矻矻终日,克尽厥职,不辞劳瘁,奋力工作。而这一工程竣工出版后,他又功成不居,劳不矜功,这与当今学术界中某些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之人和事完全相反。

从1940年8月1日在合众图书馆上班始,直至1988年从上海图书馆光荣退休止,潘景郑从事图书事业共计四十八年之久。

姑苏潘家藏书史


潘氏藏书可追溯到乾隆时代,与他们祖上读书科名的发达同时而起。

潘奕隽在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中举,一洗其祖父连续十三科不中的悒郁,接着于三十七年(1772年)成进士,首开潘家金榜题名的纪录。但不几年便乞归故里,与同时的大藏书家黄丕烈、袁寿阶优游林下,赏书品画,在他的《三松堂集》中颇多与他们唱和之作。至于他自己的藏书,则编有《三松堂书目》,其中曾经黄丕烈校跋的,在一百种以上。

潘世恩是潘奕隽幼弟潘奕基的儿子。潘世恩又有四个儿子,长子曾沂积藏有图书数栋,次子曾莹的“小鸥波馆”以收藏书画著名。至于藏书,则要到再下一代的祖字辈才卓然成家,其中最有成就的是潘祖荫的“滂喜斋”,其次是潘祖同的“竹山堂”及潘祖颐的藏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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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祖荫


潘祖荫(详情参阅:【收藏大家】潘祖荫:“神眼”鉴文物)是潘曾绶的长子,咸丰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军机大臣。他在政事之余收藏金石图书。光绪十年(1884年),潘祖荫和叶昌炽(详情参阅:【大家】“书林之掌故,藏书之诗史”叶昌炽)就苏寓故居的最珍本一百三十五部,编成《滂喜斋书目》,其中宋元本五十八部,内有赵明诚与李清照的《金石录》、秦观的《淮海居士长短句》、杨守敬从日本带回的北宋刊本《广韵》和南宋刊本《竹友集》等。

潘景郑“弱冠以还,节衣缩食,穷搜坟典,于时求备而已。秘册精椠,不暇计及。先兄泥古善鉴,与有同嗜,力所未及,辄为援手。”两兄弟除了继承了祖父潘祖同“竹山堂”全部藏书四万卷外,还很留意伯天祖潘奕隽“三松堂”失散的版本书,曾收回十之二三,其他如曹元忠的“笔经室”、莫棠的“铜进文房”、孙毓修的“小绿天”等旧家藏书,亦尽为潘氏兄弟所得。1919年,“竹山堂”改名“宝山楼”。

苏州潘氏藏书,如果从潘奕隽的藏书楼“三松堂”算起,递传到第六代潘博山、潘景郑昆仲的藏书处“宝山楼”,共藏典籍三十万卷,把潘氏藏书推向了顶峰。私家藏书递传六代,藏书至三十万卷,这在藏书史上,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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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白棉纸刊行《芳坚馆题跋》木刻版一册

潘景郑旧藏


图书金石,甘老是乡


潘景郑在其所著《着砚楼书跋》说到:“学艺之外,耽嗜图书金石。才十五六龄时,便节衣缩食,有志穷搜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自壬戌迄丙子,十五年中,积书卅万卷,石墨二万通。簿录甲乙,丹黄纷披,甘老是乡矣。”

1919年秋天,吴县书市曾出现一部宋蜀大字本《后山居士文集》二十卷,由于纸色晦暗,大家都以为是明代翻刻本而不屑一顾。潘氏兄弟两人慧眼独具,毅然以二百元收下。此集字大如钱,字体古朴浑厚,用黄麻纸印刷,钤有“晋府书画之印”、“敬德堂图书印”等印记。由此他们将藏书处取名“宝山楼”,以示珍重。他们获得这部+镇库之宝后,有次傅增湘(详情参阅:【收藏名家】古籍泰斗傅增湘)从北平南下,曾到吴县潘宅借赏,傅氏将其描述为:“字大如钱,气息朴厚……捧玩再三,惊喜出于意表,盖不特为海内孤行之本,亦实为后山集传世最早之编。”潘氏得宋版《后山居士文集》后,又陆续购得《明弘治本后山集》、《蒋子遵手校弘治陈后山集》及《残宋本后村居士集》,潘氏对此三种各有跋语。此外他们还收有《江郑堂校明钞本后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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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居士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


“宝山楼”的收藏中,很注重明末史料。光绪末叶以后,明末史料逐渐受人重视,收藏和研究颇成风气,如谢国桢、朱希祖(详情参阅:大收藏家353期:朱希祖,名震北大的“兔子”美髯公教授,藏书25万卷堪比图书馆)都是其中翘楚。博山、景郑兄弟对此也有一番罗致。对明代史料,潘景郑多有评述,对晚明人士的爱国情绪,潘景郑是极力赞颂的。潘氏通过藏书题跋最直接表现爱国之情的,是在《校明抄本〈全国南迁录〉》中。对那些美化秦桧“杀害名将,后人犹以为爱东南”、“桧之议和,亦为国计”等语,潘景郑愤然在跋语中写道:“读此史者,当反复深思,勿为邪说惑其志行,变乱史事,自欺欺人,终为识者所齿冷耳!”本来潘景郑还有意编写南明史,这是受了其师章太炎的影响。他因此收购了不少这方面的图书,后因同门朱希祖已经动手编写,他才告放弃。

“宝山楼”藏书的另一类是乡贤文献,这是“宝山楼”的最大特色。凡是乡贤的稿本、校跋,甚至只有片纸只字、数语题记的书,他们都见无不收。《着砚楼书跋》中几近半是乡邦资料,尤其于集部中更大半都是。他们收集的范围不限吴县当地,而是包括旧日苏州府辖的常熟、昆山各县在内。他们不仅仅是收藏,更常常就零散碎烂的稿本加以整理装裱。潘氏兄弟勤于乡贤文献,先河后海,其实也是为中华典籍留根的事业。他们这种收藏宗旨,胸中含有很大的抱负,即要编订类似苏州艺文志的著述,但也未能实现。

早在二十年代后期,潘景郑即与苏州藏书家邓邦述、徐乃昌(详情参阅:大收藏家345期:徐乃昌,藏书刻书五十年,王国维罗振玉对他钦佩不已)、宗舜年、丁初园等人结识,晨夕过从,获闻绪论,纵论今古,乐谈版刻,赏析奇书。甚至与老辈藏书家角逐于书林,偶见一奇帙,辄相争取,而书贾从中居奇,互相射覆。那时潘景郑年方弱冠,而诸老皆皤然耆彦,引为忘年之交。也正是他通过和多位老丈的沟通交流,获得了书本上所没有的知识和经验。

1937年,日寇侵华,苏州文物备极蹂躏,狼藉箧衍。藏书家老成凋谢后,遗笈飘零,流散市廛者不知凡几。丁初园、孙毓修小绿天、莫氏铜井文房、曹元忠笺经室、顾公鲁、徐氏积学斋、许氏怀辛斋藏书相继流散殆尽。沦陷区之不少文献故家,又以生活日渐艰困,所藏珍本古籍,无力世守,也纷纷流入市肆。在抗战正酣的那个年代,以个人的力量去大规模抢救古籍善本,保存传统文化是不可能的,潘景郑尽管衣食困廹,无复购书余力,但仍以抢救传统文化为己任,访旧搜遗,择尤选萃,尽可能地去保存一些乡邦文献、故家遗物及明末史料。潘景郑认为中华典籍文化乃前贤精力所萃,即使一般学人稿本也应保存。如诸仁勋《后汉书诸侯王世系考》一书,此稿经乱,由疁城流徙沪肆,鲜有过问及之者,潘先生独惜其文字之湮灰无传而留之。

有些稿本流入市肆,估人莫审谁稿,一时无人问津,但先生识得手笔,急欲为故人存留纪念,如吴大澂(详情参阅:大收藏家414期:吴大澂,文武兼资,收藏之富可敌国,还有个孙儿叫吴湖帆)《吴愙斋先生手校说文》、宗子岱《尔雅注》残稿等。潘景郑还曾在市肆乱书堆中,发现劳权手抄《云山日记》,黏贴在兔园册子上,他知道是焚燎之余,购下后觅工重装。又如像陈鳣手校本《五代史补》及《五代史阙文》,既无陈氏印记,又无署款,贾人不识,潘景郑亟收诸箧笥。有的书流入印匠之手,破碎几罹覆瓿之厄,如《姚秋农说文摘录》稿本。潘先生尝叹云:「锋镝余生,情怀抑郁,重以衣食困顿之际,癖嗜未解,嗟嗟吾生,徒自苦耳。」那个时期,潘景郑在苏州还协助郑振铎搜集明清总集及清人诗文集,曾代为购得罕见本多种。潘先生在保存古籍方面,功不可泯。

1938年,丁初园手辑的《河东君轶事》也流落市廛。此时的潘景郑经乱之后,虽衣食困迫,然“斥饼金得之”,并在书后作跋,首先回忆了和丁初园的旧谊,对丁氏的治学态度也极为赞赏。陈寅恪作《柳如是别传》时,多得益于这本丁初园手辑的《河东君轶事》。潘景郑还藏有柳如是尺牍及诗集《湖上草》。此外藏钱牧斋的集子也有多种,潘景郑在跋语中,对牧斋的评论却不及对河东君柳如是那样推崇备至。

潘景郑是一位极重感情的人,对于章太炎、吴梅先生的遗着,他在书肆是见到必收,如太炎先生稿本《广论语骈枝》一卷,1938年经乱散在吴市,因斥重值购置。在百物腾贵的年月里,又节衣缩食出资印了他们的好几本集子。1940年,为吴梅刻印《霜厓词录》时,因北平文楷斋所刻工劣,未遑传布。潘景郑又于1943年6月,重写一本授诸墨版,以告慰其师在天之灵。1985年,潘景郑将珍藏的太炎先生手写底本《訄书》,交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并在跋文后附词《凄凉犯》。

潘景郑費尽辛苦,多方蒐集,累藏珍本数萬册,均藏於著硯樓中。“着砚”者,以藏宋代王着之砚也。先生很多藏书,都有函套,红红绿绿的颜色,沈津曾问过潘景郑,为什么要用这种颜色。潘先生笑着说:那都是用被面做的,红白喜事时,亲朋好友们送的,太多了,又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就用来糊在马粪纸上做成书函套,这叫废物利用。先生藏书虽说未丰,但孤本秘籍往往而在,是犹千狐之白,所重者以精不以多也。

历代尺牍与砚拓


潘氏兄弟在“宝山楼”共同藏书之外,他们又各有所好。潘博山收藏历代尺牍,潘景郑则嗜好石拓及砚。

潘博山积二十年所得名人手迹一千余家,上起元代,下迄清末,而以获自无锡沈梧“古华山馆”及陈骥德“吉云居”藏的明末忠贤书翰最多,抗战中全部携至上海整理,准备会印流传人间,分为忠贤、儒林、文苑、金石、藏书、画苑、方外、闺秀、吴郡先贤九类。潘博山逝世后,潘景郑费时九个月,始告完成,并作《明清画苑尺牍跋》。为了不负潘博山的垂远之遗意,他又“发箧陈册,取先泽之未刊,及师友遗着有待名山者,与其他罕传秘帙有资考索者”,编成若干集传诸墨版,集名曰《陟冈楼丛书》,并为之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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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期间,苏州宝山楼主人潘博山收藏并梓行于世的明清尺牍,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成为故宫博物院藏品,较少与公众见面。“攀古奕世——清代苏州潘氏的收藏”特展琳琅满目的展品里,便有潘博山的旧藏与其画作。

据潘景郑自述,其癖好搜萝金石始于二十岁左右:“余弱冠治欧赵之学,有志搜罗,继公前业,十余年来,积盈万石,虽不足傲睨前贤,以此磨勘,良用自遣岁月而已”。作为苏州潘氏后人,此处“继公前业”之“公”指“文勤公”,即潘祖荫。

潘景郑对于金石之好不假多让赵明诚(德甫),潘先生自己也不讳言:“余于金石碑版之好不让德甫,历年搜罗石墨已逾万卷,徒以战云离徙,弃置家乡,未知何日得效德甫之刻日玩索,校勘跋题,以偿宿愿乎”。原来潘先生早年不是为收拓片而收拓片,不是鉴赏碑拓本身,而是要效赵明诚、李清照作《金石录》,是种文献累积。

潘景郑弱冠之时,不仅广泛搜萝拓本,亦曾亲雇拓工野外椎拓苏州虎丘题名,颇具古人遗风,十足金石家“做派”,曾为此,“拓者不慎,几罹水厄,为之惴惴者累月,以是知访古之非易,椎拓亦几历艰难。”潘景郑此举,实为欲续潘钟瑞《虎阜石刻仅存录》和李根源《虎阜金石经眼录》,辑《苏州金石志》。然而,潘先生的“宿愿”并未实现,或许,是因为其收藏的金石拓本许多毁佚于抗日战争。如,当他后来读到有关陕西和京畿金石的稿钞本时,联想自己相关的收藏,不是“流涕”就是“怃然”。

在潘景郑眼里,有时得不到拓片原件也不打紧,只要能看到同样的东西亦可满足一二。如,他读钱泳考订钱缪铁券之书,自嘲曰:“余求铁券墨本不可得,得此虎贲中郎,亦聊以解嘲云尔”。不过,当孙伯渊(详情参阅:大收藏家434期:孙伯渊,从小小装裱师到大收藏家)以贵池刘氏聚学轩及苏州叶氏五百经幢馆旧藏碑石七千余种,“悬诸沪市,非万金莫肯售”时,潘景郑则依然有种无法抑制的遗憾之感:“余怦然不能自己,然力不能举而有之。因乞其目归,流览旬日,不免有望详之感。物各有缘,好而无力,亦人生一大憾事耳”。真正癖好金石使其然。(据沈津先生文章所言:孙伯渊所藏后仍为潘所得,捐与「合众」,而今珍藏于上海图书馆)

守书不易,不如捐之


从抗日战争开始,“宝山楼”连遭炮火和盗窃,藏书损失约十分之三四。兄弟二人移居上海,收书之兴稍减,接着潘博山病逝,潘家失去主要经济支柱。此后潘景郑陆续有些出售易米,以养家糊口。例如明代文俶(文征明的重孙女)彩绘的一千三百多幅《金石昆虫草木状》,便为中央图书馆收购,现藏于台湾。这部具有中药研究及艺术欣赏双重价值的图籍,成为该馆宣扬其珍贵收藏,经常展出的样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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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俶《金石昆虫草木状》(资料图)


抗战胜利后,潘景郑遄返检书,三十万卷所存已十不一二矣。1950年,潘景郑在沪,又悉故乡所存之书为其侄论斤斥卖以尽。固知聚散飘忽,但及身而见,仍怆然之至。1956年在上海时,尚有宋元明刻本、抄校稿本千余种,但十余年中,生活困难,不能敷给,往往出以易米,其时,亦去十之四五。

潘景郑深感守书不易,恐旦夕间往往所聚者容或失之,乃将所贮悉数捐赠图书馆保存。早在四十年代,潘景郑即赠给合众图书馆不少书,其中也包括元刻本。

宝山楼的藏书,现大部分已入图书馆或博物馆。如1947年将叶昌炽手稿本《缘督庐日记》捐给苏州图书馆。

1949年末,潘景郑将余藏善本佳椠,以及清代缙绅录朱卷等约三百余种捐献合众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前身),并编成《吴县潘氏宝山楼书目》。

1950年,潘景郑又将不少宋元刻本捐献北京图书馆,其中就有“字大如钱”的《后山居士文集》。

潘景郑后又将所存六朝、隋、唐墓志,六朝造像,宋辽金元经幢,汉砖汉瓦百余种,以及唐代井栏的拓片等统统捐赠苏南文管会。

由于先生对保护传统文化有功,且捐献了不少稀有罕见的古籍善本给国家,1951年6月7日,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在上海设宴,宴请捐献文物图书给国家的人士,包括潘世兹、丁惠康、潘景郑、瞿凤起等人。

学者之书


潘景郑较少碑拓版本的校勘,偶尔会书法艺术的赏鉴,如甚推崇《郑文公碑》。他更多地依然关注的是学问,是拓本的文献资料价值,即以金石补文史,其中主要是补史乘。

潘景郑书法在学界有一定影响,但他从来不以“书法家”自居,他自己就说过:我不是书法家。但他却是1961年4月成立的“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首批87位会员中的一位,当年的成员有沈尹默、沙彦楷、潘伯鹰、朱东润、王个簃、顾廷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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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郑书札


潘景郑书法笔取中锋,含蓄温润,清雅绝伦,自成一家,深得学者之喜爱。尤善行书,流畅圆润,秀逸平淡,从容而追求洒脱。学者书法能臻入此境者,实不多见,这完全是他学识修养,通过笔毫而流于纸上,故内涵藴厚,绝无矜持造作之态。

潘景郑不轻易为人作书,然人得其尺牍、诗文,即使是片纸只字,皆视如珙壁,珍若鸿宝,什袭而藏。广东重要收藏家王贵忱先生即将潘景郑手札汇为一编,影印传世。

著作等身


潘景郑一生可谓著作等身。

自着书有:《说文古本再考》、《日知录补校》、《词律校导》、《词选笺注》、《图书金石题跋》、《寄沤剩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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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郑《着砚楼读书记》


编校辑成的有:钱牧斋《绛云辑题跋》、毛晋《汲古阁跋》、沈复粲《鸣野山房书目》、马瀛《金香仙馆书目》等,还与顾廷龙编成《明代版本图录初编》。辑佚书一百余家,题为《着砚楼佚书》。编印《陟冈楼丛刊》以及继续编辑原潘博山编的《元明诗翰》、《明清画苑尺牍》等。

除此之外,他还印行了一些书,如其师章太炎《春秋左传读》、张鸣珂《寒松阁题跋》、龚自珍《定庵续集》、陈骥德《古云屋书画录》等等。

1957年,潘景郑在幼子家武的帮助下,搜辑丛残,编成《着砚楼书跋》,收录他所藏及所见的善本书之题跋403篇,多为庚辰年(1940)之前所作。凡宋元精刊、明清佳刻、抄本、校本、稿本等,应有尽有,且所藏小学、金石、诸子、晚明史籍、稀见方志、词曲学方面的古籍更为丰富。其中许多题跋对各书的传世版本作了总结性的叙述,对治学者尤多帮助。


潘家,又是潘家!藏书三十万卷,传承六代人!


潘景郑《着砚楼书跋》


对金石家的评判,潘先生也是从学术上来考察的。当他在吴氏四欧堂(详情参阅:大收藏家369期:吴湖帆,“一只眼”成就海上第一收藏家)看到吴平斋钟鼎款识稿本时,“假读数过”,特作跋语,历数有清一代各家各着。“清代着录金文者,首推阮氏《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一书,虽其所录器文不免真赝杂陈,然筚路蓝缕之功,固未可湮没也”。吴荣光(详情参阅:大收藏家395期:吴荣光,南粤鉴藏大家,为何散尽一生所藏?)《筠清馆金文》、吴式芬《捃古录金文》、徐同柏《从古堂款识学》、刘心源《奇觚室吉金文述》、方浚益《缀遗斋彝器款识》,“皆阮书之支流”。而吴大澄《愙斋集古录》、罗振玉(详情参阅:大收藏家402期:罗振玉,百科全书式的国学大师)《贞松堂集古遗文》乃集大成,“斐然可观”。相反,他对同时期邹安《周金文存》、刘体智(详情参阅:大收藏家432期:刘晦之,世家子弟的不世收藏)《小校经阁金石文字》评价不高:“荟为巨帙,徒眩其富,未见其精,反不若《集古录》之谨严有体矣”。

一辈子只犯了两个错


潘景郑夫人陶今谐是苏州名画家陶怀玉的后裔,对潘景郑有着许多的支持。每当潘景郑携归漏夜篝灯纂录为苦之时,夫人见之,则暗自求兄弟帮助缮录,怕丈夫积劳成疾。

潘景郑退休后没二年即卧病在床,此后就再也没有起来。2003年9月15日,他却因一场感冒而入医院治疗,二个月后,又因肺部感染而衍发重症,医治无效,于11月15日溘然长逝,终年97岁。潘先生走的时候很安然,没有什么痛苦。

潘景郑这一走,就意味着三十年代成名的中国版本目录学家凋零殆尽。因为在此之前,七十年代王重民、王大隆先生、八十年代赵万里、周叔弢(详情参阅:【收藏大家】周叔弢:实业大家与藏书的不解之缘)、瞿凤起先生、九十年代又有顾廷龙先生,就连五十年代成名的冀淑英先生也在潘先生之前走了。

潘景郑人格的纯洁几乎是有口皆碑的。这位恂恂儒雅、敦厚和蔼的长者学问深厚,但不张扬,他从来没有恃才傲物,顾盼自雄之态。他的床头上挂着一幅高燮(吹万)先生写的“无事此静坐,有福方读书”对联,这是他最喜欢的联句,淡泊而有味,令人暇思无穷。

复旦大学教授吴格先生曾说到这样一个佚闻: 顾廷龙请潘景郑先生掌权,把“上海图书馆”的图章盖在一本本线装书上。按理说这个差事很简单,但是从行内人角度讲,图章盖在什么位置却十分讲究:紧靠正文标题的下方是黄金位,书的拥有者先要抢盖这个位置,以后书籍易主了,第二位主人只好屈就在前一个图章的下面,如果再易主,就依次类推,下面没有位置了,只好左移一行,在上方空白处找个位置。有经验的收藏家,按照藏书章的位置变动,可逐个查出这本书的流传经过。潘景郑先生后半生一直在为上海图书馆盖图章,晚年评论自己,说自己一生没有差错,唯一让自己遗憾终身的是有两本书的图章盖错了位置,要不是犯了这个差错,这一辈子就完美无缺,无所悔恨了。


潘家,又是潘家!藏书三十万卷,传承六代人!


潘景郑(右)与沈津(左)


沈津先生着文回忆潘景郑先生说:“我的记忆中,先生似乎从来就没有胖过,也从没有穿过什么新衣服,他是那么地朴实无华,那么地平凡,没有人推崇他的所作所为,但他的学谊行谊,皆可窥见学术精微,实足为后世所楷则。我时时想起先生那精神矍铄、面容清癯的形象,他手夹着最廉价的工字牌雪茄,那一口轻侬细软的吴语似乎还在向我诉说着什么。有时还会浮现出六十年代初,先生教授我和吴织及二位修补组的青年同事古文和吟唱唐诗的形态。想得多了,真觉得先生须眉罄欬,一一如在目前。”

沈津《一片冰心在玉壶——忆潘景郑先生》

沈津《谈上海图书馆旧事》

《潘景郑的金石癖》

潘景郑《著砚楼书跋》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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