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亮。連綿起伏的大山，還處在一片霧濛濛的仙境中。
“妮子，快起床，和媽一起去鎮上賣雞蛋。”母親單膝跪在床沿，搖晃著還在深度睡眠的我。
“去鎮上。”我隱約聽見這三個字。很不感興趣，翻了個身，繼續沉迷甜美的夢鄉！
去鎮上，三個字說出來容易，去卻非常艱難。鎮子距離村子大約五公里，也許這個數字並不意味著遙遠。
可是這連綿不絕的大山是沒有大路的，大家出山都走的小路。原本是什麼路都沒有，所謂小路，也不過就是走的人多了，草矮了些。在雜草叢生的山裡有了那麼一道窄窄的，剛好兩條腿寬的，草也不那麼厚實的一縷縫隙。
大山裡的清晨，露水兒猖獗張狂。人只要去小路上走那麼幾步，鞋子，褲子，一定都讓露水兒附體，像淌過一條小河似的。全打溼了，還贈送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屑。溼了的鞋襪讓腳趾頭在鞋裡黏黏糊糊，走幾步，腳還在鞋子裡光嘰滑一下。
去鎮上，我，沒有慾望。
“快起來，妮子，再不起來，等走到鎮上錯過上午賣雞蛋的時間，咱們就要等到下午人多的時候呢！晚上回來得天黑。”母親鍥而不捨的繼續慫著床上睡著的我。
這個點外面一定還是黑漆漆的，大山裡的黑是很可怕的，伸手不見五指。走在路上，清冷蕭條，還有可怕的野獸發出低吼或是高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
母親很害怕，山裡的人家都很害怕。可趕早出山也是不得不為之，不趕早等回來就得天黑。夜晚更加恐怖，還能在山裡看見綠茵茵的光芒。相比較，早晨早早出行避開晚歸要安全許多。儘管幾十年來，村裡也沒有人家真正遇到野獸的襲擊。但是那怪叫的聲音，怪異的光芒，在空曠無人的大山裡頭，是多麼的神秘莫測，多麼的驚悚恐懼！
“快起來，妮子，等去了鎮上，媽把雞蛋賣了，給你買肉包子吃。”母親承諾著，強行掀開我的被子。
一股寒意席捲而來，我蜷蜷身子，像蟲子一樣扭了幾下。醒了。
“媽，你說買肉包子給我吃？”我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求證著母親的話。
肉包子，想想就口水直流。別說肉包子，就是素菜包子，聽了也讓我動力十足。更何況是肉包子？
得到母親肯定的答覆，我精神奕奕的穿衣起床。農村的孩子，哪怕是女孩。洗漱簡單，沒有繁榮縟節的抹抹擦擦。刷牙，冷水洗臉，隨意梳個羊角辮，一氣呵成，五分鐘全部搞定。
已經是炎熱的盛夏，可是清晨的大山還是溼冷溼冷的。走在還黑黑的大山裡頭，我的心情高昂激動。想起母親的承諾，我不自覺的舔了舔乾枯起皮的嘴唇。喉嚨裡發出母親都能聽見的“咕咚！咕咚”吞嚥口水的聲音。
大山裡的孩子沒有零食，主食也是包穀飯，紅薯粥，土豆餅之類的。能吃上一頓肉包子，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母親用胳膊肘挽著裝滿雞蛋的籃子，大步流星穿梭在小路上，發出“嗖嗖”的聲音。我一路小跑緊緊跟隨在母親身後。
到了鎮上，天已經亮了。我的褲子大半截都讓露水兒打溼了，皺巴巴的貼在纖細的腿上。鞋子裡面已經像漿糊，非常的不舒服。
母親找了處自認為地勢良好的位置，把裝滿雞蛋的籃子放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對著漸漸人多的集市，緩慢悠長的喊著：“賣雞蛋咧——正宗的山雞蛋喲——賣咧——新鮮的山雞蛋咧——”
我坐在母親旁邊，挽起褲腿，脫下溼漉漉的鞋子，光腳踩在地上。一會兒太陽出來了，不等雞蛋賣完，鞋子就被耀眼奪目的太陽曬乾了。
母親的吆喝聲吸引著形形色色買菜的人們。
“這山雞蛋沒有壞的吧？”
“哪能有壞的？大姐，你看，多新鮮。”
“便宜點唄！一個少五分錢？”
“哎呀！大姐，可不能這樣還價。我這雞蛋個個都是正宗的老母雞下得蛋，山雞蛋咧！山裡放養的雞生的，有營養。”
母親和買菜人喋喋不休的討價還價，我坐在旁邊啞然失笑。母親沒有文化，說話顛三倒四，經不起推敲。雞蛋不是老母雞生的，難道還是公雞生的？
母親才不管自己說的對不對，反正自家的雞蛋就是營養好，值得買。
我一聲不吭的眼巴巴瞅著籃子，見雞蛋越來越少，心情就越來越激動。
當母親賣完最後一個雞蛋時，我漲紅著臉，無比興奮的從地上一躍而起，像剛從餓牢裡放出來般飢渴的眼神灼灼的盯著母親。
“媽，去買肉包子。”我急急的催促，口水差點掉出來。
“買什麼肉包子？就知道吃。掙點錢容易？還不得留著給你上學？”母親大著嗓門訓斥著，我的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
母親承諾的肉包子又打了水漂，每次都這樣。
母親從空空的籃子裡魔術師樣的照例掏出頭天晚上做好的玉米餅子，塞給我。
我和著淚水，填飽了肚子。
母親買了包鹽，放在籃子裡。我們往家的方向走去。
山還是那座山，路還是那條路。來時我滿懷希望，臉帶笑容，走路腳底生風。歸時，嚎啕大哭，淚水漣漣。
母親也不理我，在前面疾步如飛，她還趕回去乾地裡的活呢！我還是一路小跑的緊緊跟在母親身後，山谷裡多了撕心裂肺的哭聲而已！
母親每次去鎮上賣雞蛋都承諾買肉包子給我吃，每次我都失望的嚎哭著回家。但若有下次，我還是滿懷希望的跟隨母親而去，儘管結局一如往昔……
二十多年過去了，這段記憶牢牢的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的母親還住在山裡，每日辛勤勞作，自給自足，拒絕著兒女孝敬的錢財。
儘管她的兒女多次希望她進城隨自己生活，可母親說，她老了，不願意為兒女增添負擔。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方式，老人就不摻和囉！
我可愛的母親，遠在他鄉的兒女們想您呢！
謹於此文獻給天下所有任勞任怨的母親，在即將到來的母親節，給自己家鄉的母親問個好吧！祝願母親倖福安康，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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