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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的大事,說白了有兩件:一曰生,一曰死。
中國古人說過:死生亦大矣;西方亦有名言: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生和死像一對冤家,遇上一個便肯定遇不上另一個(薛定諤的貓除外)。
但是甭管遇上哪一個,便跟另外一個脫不了干係了。
但世人大抵在操練生的技巧,而鮮有對死的練習。
可能是因為“死”難登大雅之堂。
死是需要事先演習的大事
雖然死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以至於一提及死,人們總是諱莫如深,或者揚言死離自己很遙遠,不必杞人憂天。
但無論是逃避還是麻木,人固有一死,連死都不知道就更不體面。
死是大事,凡大事者皆需要反覆練習。
對於火災和地震,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來,所以總在真正到來之前反覆演習。
死也一樣,需要演習。
如何練習死亡? ——睡眠
蘇格拉底在《斐多篇》中說:哲學就是練習死亡。
這當然也是練習的方式之一。
不過我不認為每個人都能思考哲學,總有出於種種原因而對哲學“虛不受補”的人。
所以哲學不是上帝給的方式,而只是人類對上帝的模仿。
至於人類自有的方式,我認為有一個:睡眠。
演習與實戰越相近,演習效果就越好。
睡眠的狀態不是和死亡最相像麼?
睡眠和死總是交織在一起:譬如我們會說死去的人是“長眠”,也會說熟睡者“睡得很死”。
藉由思考睡眠,我們可以思考死亡,反之亦然。
清醒如生,睡眠如死
《斐多篇》裡,蘇格拉底提到了勇敢、節制、智慧三個美德,並認為這樣的美德為哲學家所獨有。
為什麼偏偏是這三個?
我認為,就人這一世來講,有生存和死亡;就人的每一天來講,有清醒和睡眠。
生存時,清醒時,我們面對的是這個世界。
面對這世界上的事情,總要有兩種美德:面對壞事的美德,面對好事的美德。
對壞的事情,要迎難而上,是為勇敢;對好的事情,要見好就收,是為節制。
而死亡與睡眠呢?
陸游有詩云,死去元知萬事空。
所以死是空。
馬克思認為,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
睡眠時,自然不再跟人打交道,也沒有所謂社會關係了,人彷彿被抽空。
所以,睡眠也是空。
如果說生存與清醒時,面對的是有,那麼死亡與睡眠時,面對的就是無。
剩下的一個美德——智慧,就是用來說明無。
所謂“無中生有”,蘇格拉底說,智慧是兌換勇敢和節制的標準貨幣,源於智慧的勇敢和節制才是淨化的美德。
所以,怎麼認識死亡與睡眠,其實就是怎麼認識生存與清醒。
智慧有何意義?——讓一夜無夢
“無”應該如何面對呢?
“無”讓人對自身價值無從確定。
在清醒時,自身價值依靠別人來確定:事業是得到社會的認可,愛情是得到伴侶的認可,事業愛情雙豐收,就會被人認為是人生贏家,自我價值便因此得到確定。
而入睡呢?
彷彿什麼都沒有了。
空遊無所依的人,彷彿水滴落進大海,要如何給自己定位,確定自己的價值呢?
或者說,為何非得確定自己的價值呢?
不妨這樣說,清醒時要想著如何把事做好;入睡了,便是無論事情做得如何都可以心安地睡去。
清醒時,光天化日,人被明碼標價,有人待價而沽,而我賤賣都無人問津,要如何是好?
將白天的事物帶到睡眠,這一整夜就不得安眠了。
夜本應該是黑的,不該讓白天的光照進來,擾了清夢。
這樣即便入睡,還要“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了一覺反而更累。
同樣的,將生的事務帶到死去,人也要不得好死:比如《儒林外史》裡的嚴監生,死前還要伸著兩個手指頭,遲遲不肯嚥氣;又如張飛,死了被割了頭,死不瞑目。
夢裡出現現實,不就像靈魂在現實出現那樣麼?
一個是對清醒的眷戀,一個是對人世的不甘。
說白了就是執念。
所以,“智慧”是消除執念。
要我說,一夜無夢便是最好的睡眠了。
永生是一種幸福嗎?
如果沒有睡眠,可以嗎?
假如人用不著睡眠,可以一直工作而不疲倦,那人類社會是不是可以進步得更快?
但我覺得這樣特別可怕。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裡面提到了失眠症,得了這個病的人可以不用睡覺。
這種病最終引發了馬孔多全鎮的失憶。
怎麼理解這個失憶呢?
你且看清醒時的美德,全部都是“及他”的,為了顧全整體的利益,要做到不畏艱難的勇敢,要做到見好就收的自制。
如果一直清醒,而不用睡眠,一直在做及他的事務,我們有什麼時間面對自己?
一直沒有面對自己,不就漸漸把自己遺忘了麼?
而既然人不可無眠,那同理可證人不可不朽。
如果安然入睡值得欣慰,那從容赴死不也是幸事?
所以,蘇格拉底在臨死時心情愉悅,莊子在愛妻死後鼓盆而歌,有修為的高僧在圓寂時都是鎮定從容的。
死和睡一樣,並非壞事,並且不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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