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三世
4年時間裡，他3次受銜；4年時間裡，他當過步兵、武警戰士和森林消防員；他把夢想付與森林，他把青春獻給事業。
他叫張佳輝，如今是黑龍江省森林消防總隊大興安嶺地區支隊的一名消防員。
1月17日的夜對於中國的北極來講平淡無奇，星星一如繼往地閃爍，月亮因十五的即將到來變得格外明亮。黑龍江省森林消防總隊大興安嶺地區支隊的消防員張佳輝幾乎一夜沒睡。天亮後，森林消防員授銜儀式將在禮堂舉行。授銜儀式開始的前一天，他已經領到了新式制服。
藍色的服裝像是一團火焰的焰頭，在眼前一跳一跳。那身服裝瀰漫出的樟腦球的味道提醒著他衣服的嶄新。隊友們在一旁新奇地試著衣服的大小，張佳輝卻坐在馬紮上，用手一遍遍地捋著衣服上面的褶皺，他的動作仔細認真，帶著某種神聖感。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靜靜地撫著自己的過往。那一刻，4年來的日子，像水一樣漫過他記憶的河堤。
第一身：“橄欖綠”
他成了大漠邊疆的一名戰士
畢業後，張佳輝成了瀋陽一家飯店的服務生。離開家時，他對父母說想要出去闖一闖，可圍著廚房和餐桌轉了大半年後，張佳輝覺得人生的舞臺太小了，要是這樣轉來轉去，青春不知道啥時候就轉沒了。就在他合計著下步該如何走時，父親打來了電話。父親在電話中告訴他：“趕緊回家吧，徵兵快開始了。”
張佳輝的父親有5個姐姐，家裡的老人都疼這個老兒子，一輩子也沒讓他走太遠的路，他的一生基本就是在家鄉周圍轉著圈，人過中年，他明白了一個理兒：庭院裡跑不出千里馬。他早就計劃好了，只要兒子當兵的年齡一到，管他是不是獨生子，一定要送到部隊去。張佳輝的父親想讓兒子當兵，還有另一個理由：穿上軍裝很氣派，人看上去挺拔。
政審、體檢、接兵幹部家訪，一切按步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切也如願以償。2014年9月19日，17歲的張佳輝穿上了新軍裝，從此，他成了新疆阿克蘇駐軍的一名新兵。那天一早，父親把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又特意量了量他的身高。他覺得眼前的兒子十分高大，結果量過身高之後，兒子還是1.72米，不多不少。
火車開動的瞬間，張佳輝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同行的一個同學勸他不要哭。張佳輝擦擦眼淚，不好意思地告訴同學，自己不是捨不得家才哭的，而是覺得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標。其實，在火車開動的同時，父親在站臺上也哭了。他不知道兒子此去千萬裡，自己何時再能看到這個在身邊長大的孩子。倒是張佳輝的母親想得開，說：“咱家孩子從9歲就在田裡幹農活，從小就能吃苦，到部隊也差不了。”
從遼寧鐵嶺出發的軍列拉著張佳輝一路向西，經過四天三夜，他到達了軍營。軍營生活開始了，大家每天早起晚練，這給張佳輝帶來了新的生活體驗。就在有的新兵覺得訓練有些苦，一時適應不了時，張佳輝已經興奮且欣喜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站在訓練場上，看著太陽從東方升起，熱血就在他身體內沸騰。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張佳輝都會在心底一遍遍地重複著一句話：人年輕時要是不吃苦，老時才是苦。他要為青春好好拼一次。
新兵生活在有些戰士眼中是枯燥而乏味的，但對於張佳輝來說卻不是這樣的。他總能得到來自班長和排長的表揚。他所在的新兵班有10個人，有大學畢業生，也有城市兵，他是其中年齡最小的。可能是因為“怕被批評”，他會把各種事都做好。在新兵下連時，他成了班裡唯一被表彰的優秀新兵。
張佳輝喜歡射擊，他覺得趴在地上瞄準時特別有目標感。遠處的靶牌若隱若現，心中的目標可清晰著呢。張佳輝的目標就是在部隊幹下去，“一直幹到部隊不需要了為止”。誰都知道部隊訓練有多苦，可張佳輝不怕。夏天強化訓練時，別說跑，往新疆的大太陽底下一站都出汗。連隊一週兩次的野外強化訓練雷打不動，條件有限，一週洗一次澡的規定也雷打不動。每次洗澡時，人往水龍頭下一站，都不用手搓，身上的泥就跟著水往下流，全是黃泥湯。新疆風沙大，每天跑步時前面塵土飛揚，還能隱約看到人，要是回頭往後看，幾乎看不到戰友，難怪一個個都是小泥猴。跑完步下來，用手搓脖頸能推起“千層浪”，餘下身上的那些泥，只能留給洗澡時了。在這樣的訓練條件下，張佳輝看到有的戰友悄悄掉淚。他不哭，還偷著笑，哭啥呢？有啥好哭的呢？
2015年8月，張佳輝隨部隊到庫爾勒執行反恐維穩任務。白天，他和戰友端著槍徒步巡邏。太陽從早上一出來，就如同一個火球。大家身上穿著防彈衣，頭上戴著重重的防彈頭盔，一下子像是掉進了蒸籠裡，走不出一公里，內衣和皮膚就粘在了一起。一直到晚上，他們的頭髮都是溼漉漉的，身上也是潮乎乎的。只有到了晚上，街上的人少了一些，他們才能坐進執勤車裡歇一會兒。可是按規定，車窗不能打開，車裡又沒有安空調，空氣燥熱得讓人想發火。夜間休息也是在車上，因為怕出現突發情況，他們晚上睡覺都要抱著槍。執勤幾天下來，槍和人像是長在了一起。等執勤完畢回到宿舍，一脫衣服，戰友們發現人人後背都被汗水泡白了。張佳輝認為這樣的日子才有意義，不吃苦中苦，哪來甜中甜。
張佳輝在苦甜之間，再一次有了收穫。2015年底，他獲得了一個嘉獎。這是對他一年付出的肯定，也為他下一步工作鼓足了勁兒。
2016年6月，張佳輝跟隨部隊挺進到了一座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進行一場高原演習。那次演習讓張佳輝知道了什麼是苦。剛上高原第一天，演習的好心情就被高原缺氧搞得沒了蹤影。無論是站著還是睡覺，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和缺氧作鬥爭上。高原上飯煮不熟，大家每頓都吃稀飯。飲用水更是有限，在一次演習過程中，部隊拉出去很遠，水保障不了，恰好連長帶了一個蘋果，這成了全連唯一的食物。連長讓大家都吃一口，結果全連103個人傳下來，一個蘋果還剩下一小半。那時，張佳輝剛滿18歲，那天又渴又餓，但他只輕輕地咬了一點點，他覺得在這個集體中真是太幸福了。
軍旅生涯對張佳輝來說，過得太快，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咀嚼，退伍季就到了。張佳輝向連隊申請轉士官，那次民主測評，他差兩票就得了滿票，但因為指標不夠，他被確定退伍。
2016年10月14日，張佳輝摘下了摯愛的領花和帽徽，退出了軍人的行列。那天夜裡，一直到後半夜他都沒有睡著。幾天前他還在演習場上飛奔，還在擁抱、撫摸自己心愛的槍械，而現在一切都已不再屬於他，成了一段過往。他整個心都空了，覺得生活一下失去了原本的意義，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他已完完全全地愛上了軍旅生活，習慣了這種節奏，他覺得自己和軍營已經變得不能分割，而現實卻是如此殘酷，讓他有一種失血之痛。他的青春之火熊熊，他還想要燃燒。
2年來，雖然一直在思念著家鄉，但是他卻不想邁動歸鄉的腳步。
第二身：防火服
他成了森林深處的綠色衛士
當兵2年的兒子回來了，張佳輝的父母十分高興。兒子成熟了，說話辦事講分寸有條理，尤其是兒子口中時不時說出來的大道理自然又可信，父親覺得兒子這兵沒白當，“部隊就是傳遞正能量的地方”。可是沒過幾天，他發現兒子的精神頭有些不對勁，雖然張佳輝還是像在部隊一樣按時起床，按時吃飯，但看上去總是心不在焉，整天陷在軍旅題材的電視劇中出不來，冷不丁地唱幾嗓子歌還都是部隊歌曲。
張佳輝的父親似乎明白了兒子的心思，這孩子長大成人了，該處對象了。他開始託親戚朋友為張佳輝介紹對象，結果兒子根本不去看，硬逼著走了兩回形式後，張佳輝終於忍不住了，他對父親說：“我的心思還在部隊呢，我不想這麼早找對象！”
2017年4月的一天，正在上網的張佳輝在百度上查了一下“如果年齡合格能不能再當兵”，這一查不要緊，結果讓他知道了一個新政策：二次入伍。當發現自己還可能再次入伍後，他驚叫了一聲跑到母親身邊。母子二人細緻地研究起了政策。張佳輝越研究心裡越高興，自己完全符合規定。可是父親卻迎面潑了一盆冷水：“部隊是你家開的，你說去就去呀。”
拿定主意後，張佳輝給當地武裝部部長打通了電話。武裝部部長聽了張佳輝的想法後很是支持，立即把他安排到了縣裡的武器倉庫讓他當了民兵班長。民兵班長一個月的工資只有850元，任務卻不少。張佳輝每天帶著18個民兵出操、巡邏、站崗，辛苦歸辛苦，但他毫無怨言，他要通過努力換取入伍優先權。
2017年的徵兵工作開始了，張佳輝一切順利。9月12日，已脫下軍裝1年的他再次登上了軍列。這一回入伍，父親不是十分支持，但他擋不住張佳輝的腳步，他知道張佳輝心中裝著遺憾也裝著夢想呢。火車開動了，這回張佳輝沒哭，他在朋友圈中發了一首打油詩：“再穿軍裝又出發，心懷壯志把根扎。再苦再累不畏懼，一心只想報國家。”
第一次入伍，張佳輝一路向西，再次入伍，他一路向北。這一次，他不再是3年前那個乳臭未乾的青年，經過2年軍營歷練和1年等待之後，他眼中已有了更明確的方向。
張佳輝去的是武警黑龍江省森林總隊大興安嶺地區支隊。剛到新兵班，班長就看出了張佳輝的與眾不同，一問，原來是個老兵，於是第二天就讓張佳輝當了副班長。張佳輝所在的新兵班和他第一次入伍時差不多，有大學畢業生，也有獨生子，沒出三天，張佳輝就和他們打得火熱。那些新兵覺得班長有些嚴厲，有些事不敢問班長，事事都問張佳輝怎麼辦。張佳輝有問必答。
有張佳輝在這個班，班長可是省了不少心。班長有了重要的事，都要和他商量商量。哪個新兵惹班長生氣了，張佳輝都主動站出來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他成了班長和新兵之間的調和劑。
那年新訓，黑龍江省森林總隊搞了一次新兵交流發言。張佳輝作為代表登上了講臺，他真誠地為新戰友們講述了自己逐夢軍營的經歷，也告誡大家在軍營一定要努力成長，不要辜負自己的青春。這次發言之後，所有的新兵都認識了張佳輝。走在營區裡，很多張佳輝不認識的新兵都和他打招呼，這讓他感到壓力倍增，“大家都看著自己呢，說得到還要做得到”。張佳輝變得更努力了，拿他的話說，“跑步從來沒掉出過前三”。新兵下連時，張佳輝被表彰為“愛警習武好戰士”。
再一次受銜了。那天，張佳輝站在整容鏡前把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端詳著，他發現自己好像又長高了，腰桿更挺拔了，精神世界裡充滿了力量。政委蘇國明知道了他的經歷後，特意和他談過一次心，蘇政委對他說：“一個人只有珍惜青春裡的每一次機會，生命才會變得有意義。”談話結束時，蘇政委拍著他的肩告訴他：“青春是用來拼搏的！”就是那一拍，讓張佳輝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新訓期間，所有新兵訓練的課目張佳輝以前都訓過，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只是上標準的問題。但是下連後接觸的森林滅火專業對他來說卻是全新的，也就是說他和新兵們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張佳輝知道，若是訓得不如人家，就會被人瞧不起。眼下困難千萬個，辦法只有一個：練！通過第一次從軍經歷，張佳輝早已知道，只有把軍事本領練到手，才是獲得了最大的財富。自己當初要是能在連隊排名第一，指標再少自己也能轉成士官。誰讓自己排在第三呢？戰場上無亞軍，終於又有了當兵的機會，必須珍惜！必須努力！他要學好本事更早更快地投入到森林滅火戰鬥中去。
2018年6月2日，大興安嶺汗馬林場發生森林大火。那是張佳輝第一次參加重大火災撲救。當步兵時，演習雖然勞累，但一切都是按預案進行的，主要看指揮員怎麼指揮，但當森警戰士不一樣，每一個人都要去戰鬥，每一場火都沒有預案，火在哪裡著了就要在哪裡打，誰也不知道火要著多大，要往哪裡著。最苦的是戰鬥起來就不能休息，不然好不容易打小的火又會著大。那次戰鬥，張佳輝作為一個滅火戰鬥新兵，一直跟在班長後面，他發現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五天六夜的戰鬥，讓張佳輝真正領教了危險與勞累。戰鬥結束後，他精疲力竭，倒在火燒跡地裡一句話都不想說。也就是這一次戰鬥，讓他覺得生命中有了不一樣的體驗。光榮！過癮！那天，他想到了蘇政委和他說過的那句話，“青春是用來拼搏的”。
可是就在戰鬥結束撤回的路上，他從中隊長口中聽到了一個消息：森林部隊馬上就要被裁軍了。其實，他剛下連不久，就時不時聽到這樣的消息。他總不願意去打聽、去琢磨，當然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自己好不容易又爭取來的參軍機會，怎麼會才到部隊不到半年又被裁掉呢？他一直不相信自己會這麼苦楚，但這回是聽幹部在講，而且講得很沉重、很正式。
回到營區，張佳輝失眠了。如果裁軍一旦成為事實，自己何去何從？想來想去，他開竅了：這麼大的事，也不是個人能定的。只要部隊不趕他走，在部隊一天就好好幹一天。從那之後，他開始關注裁軍的事，他對班長說：“只要在部隊，哪怕是被分流我也幹，我就是願意穿軍裝！”
第三身：“火焰藍”
他成了換羽新生的消防士
消息果然成了真。2018年9月30日，武警森林部隊退出現役，成建制劃歸應急管理部，成為綜合性常備應急骨幹力量。張佳輝和2萬多名森林官兵一同摘下了軍銜。
3年前，他已經歷了一次退伍儀式，那時他滿心都積壓著痛感，帶著不捨。而這一次不一樣，這次雖然脫下了防火服，但是他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和戰友們將重新穿上一種新的制服，只是此時他們還不知道制服的顏色和樣式。他還在這支隊伍中，還從事同樣的工作，只是換了一種稱呼和一種服裝。他們不是從此告別，而是換羽新生，地位和使命都將會變得更加重要。從此，他不僅將戰鬥在森林火海，他還將參與到地震救援、抗洪搶險等眾多的應急救援之中。
等待換裝的日子是難熬的。張佳輝夢到過好幾回自己穿上新制服的樣子，可是醒來後卻是一場空，伸手一摸，枕頭邊的迷彩服上光禿禿的什麼軍銜也沒有。有時想著想著自己都會驚出一身汗。沒隔多久，上面來了消息，義務兵可以選擇退役。聽此消息後，張佳輝找到了中隊幹部，他生怕自己被列入退伍的行列。只要能夠留下來，讓他幹啥都行。
張佳輝的父親給他打來了電話。父親早知道了部隊要改革，可能他還想著讓兒子早點回去成家立業，可是張佳輝在電話中告訴父親：“當兵是人生最有意義的事。哪怕我們不是軍人了，可我們還像軍人一樣。”
看到兒子如此堅定，張佳輝的父親也不好再說什麼。對於兒子的幾次選擇，他這個建築工人也早把一些事想開了。在哪裡工作沒有危險呢？蓋樓有危險，開車也有危險，哪怕兒子現在的工作面對危險的時候會更多，但這是他的工作，是他認可和喜歡的工作，做家長的惦記也沒有用，只能支持。最後，張佳輝父親在電話中說：“雖然咱家條件不是特別好，但也不指望你掙多少錢。你有追求就行。”
轉隸後，中隊有10名新兵選擇了退伍。看著他們離去的背景，張佳輝為他們感到遺憾的同時，又替自己能夠留下來而高興。他不知道那幾個戰友將來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再次選擇入伍。
新服裝雖然還沒有穿上，但一切還在繼續。在每天的訓練過程中，張佳輝還是盡最大努力提升著軍事素質。在10月的一次月考中，他的五公里成績突破了21分。班長驚訝地說：“你這成績比摘銜前還提高了呢。”張佳輝回答得乾脆：“我不管自己穿啥，我知道自己要幹啥呀。”
2019年1月18日，張佳輝起得要比以往更早。前一夜，他是在半睡半醒之中度過的，不到4年時間裡，他受了三次銜，換了三次服裝，如今自己又有了一個新稱呼——預備消防士。這樣的人生又有幾人能遇到呢？不過不論身份怎麼換，夢想都沒改變，腳步還在前行，青春還有追求。
早上九點，授銜儀式開始。在禮堂裡，張佳輝的眼前一片整齊的耀眼的藍，像是一片海又像是跳動的火焰。當國歌奏響時，熱淚一下子湧出了張佳輝的眼眶，他感覺到，自己和祖國偉大的救援事業，一刻也不能分割。
（記者 胥德義）
▌編輯：中國應急管理報 新媒體中心 孟德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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