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無故被打,我們為何“放過”凶手?



父親無故被打,我們為何“放過”兇手?


《陽臺上》劇照

- 世 相 故 事 -

學著接受人生的無常,也是一種成長,很多“灰色”的情緒需要自己去慢慢消化。



(一)

2018年,即將大學畢業的我每天在宿舍和圖書館之間來回奔波,只為了能夠擠進體制內,好給父母一個交代。我叫楊欣怡,在家排行老二,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姐姐已經結婚了,弟弟還在讀高中。

身邊很多家庭要麼只有一個孩子,要麼兩個孩子,我父母因為想要兒子,硬是要了三個。孩子多壓力也大,可父母總說只要我們幾個聽話,他們苦點也值得。

去年姐姐不顧家人的反對,遠嫁外省,讓父母很失望。因為害怕再看到父母失落,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聽他們的話去考公務員。

可考公務員並不容易,國考的成績讓我倍受打擊,怕省考再考砸,我給自己制訂了非常嚴格的時間表,可母親的一個電話卻徹底打亂了我的節奏。

“欣怡,你還是回來一趟吧,你爸出事了。”

母親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哭起來,連我問她出什麼事也答不上來,耳邊只有她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我心急如焚,好在弟弟及時接過電話,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父親被人打了,目前情況很不樂觀。我一時驚得說不出話,父親雖然脾氣不好,但做人做事一向有分寸,按理說不可能得罪什麼人,怎麼會被人打了呢?

我來不及多問,馬上收拾書回宿舍,拿了身份證就直奔車站,趕最後一趟車。

一下車就直接去了醫院。彼時,父親已被轉到重症監護室了。因為家屬不能進去,母親和弟弟只能在外面守著,兩人的眼睛都哭得通紅。母親一見到我,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

弟弟告訴我,父親就在病房裡,我從小窗口望去,只見雪白的床上躺著一個裹滿紗布的人,露在外面的臉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幾乎認不出那就是父親。

看到一向健壯的父親這麼脆弱地躺在我面前,我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可姐姐現在遠在外省,弟弟還小,母親又什麼都不懂,能主持大局的也只有我了。所以我趕緊擦乾眼淚,準備帶母親和弟弟去外面吃點東西。一開始母親不肯去,我和弟弟好說歹說她才肯挪步。

在快餐店裡,母親告訴我,父親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她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可他出門才一個多小時,醫院的人就打電話給母親,說有人看到父親暈倒在路邊,幫他叫了救護車,現在正在送父親去醫院的路上,讓她馬上去醫院。

母親當即丟下手上的活,匆匆忙忙趕到醫院,見到血肉模糊的父親,瞬間崩潰。

不知所措的母親第一時間通知了還在學校的弟弟,她怕影響我考試,本來不想告訴我,又怕父親真有個好歹,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才給我打了電話。


父親無故被打,我們為何“放過”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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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幫父親叫救護車的是一個老大爺,他早上去晨練,發現父親倒在路邊,旁邊還有很多血跡,便幫他打了120。至於是誰打了父親,他也不知道。

“那會兒還早,四周也沒有幾個人,誰打了他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得罪誰了,不然怎麼會無緣無故被打成這樣?”

大爺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母親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父親會得罪誰,而且最近他也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我擔心是母親和弟弟惹到了別人,所以人家報復到父親身上,可他們都說沒有。

為了找出兇手,還父親一個公道,我和弟弟商量之後,決定報警。

因為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進了派出所後,我和弟弟都緊張得發抖,還好接待我們的警察很和善。在他們的鼓勵下,我們把知道的都說了一遍。

“他身上有沒有什麼貴重物品不見?因為如果搶劫犯在犯案過程中遭到反抗,也可能會出手傷人。”

警察說的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這個設想很快就被弟弟否定了。

“我爸的手機和為數不多的現金都還在,不像是被搶劫。”

因為我們知道的並不多,父親又昏迷不醒,所以現在警察也毫無頭緒。但他們承諾一定會盡快查清楚。

回去的路上,我和弟弟特意繞道去父親被打的地方。

在那裡,我們還能清楚看到父親幹掉的血跡。我蹲在那裡大哭,心裡充滿了對父親的擔心和對那個兇手的恨,旁邊的弟弟也默默流淚。

因為母親還一個人在醫院裡,所以我們不敢逗留太久。

我們到醫院的時候,母親正和姐姐通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姐姐講父親的事。

我們在旁邊等了半個多小時,母親才掛斷電話。我和弟弟問她為什麼要給姐姐打電話,有些責備的意思,因為我們其實都不想讓姐姐知道。一來因為姐姐離得太遠,來一趟不容易,二來因為姐姐正懷著二胎,我們怕她情緒一激動,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但母親也有她自己的理由:“都這個時候了不告訴她能行嗎?你們也看到了,你們的爸爸現在都還沒醒,萬一他醒不過來了呢?

另外,母親告訴姐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姐姐能給我們一點經濟上的支持。

這次不僅父親被打得遍體鱗傷,我們家的經濟也跟著受了重創。父母為了供我們讀書,一年到頭也攢不了幾個錢,父親第一天進醫院就花了大半積蓄,所以母親現在必須想辦法籌錢。

十多年前,父母為了生活,也為了讓我們姐弟三接受更好的教育,帶著我們從老家搬到了州上,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回老家。和親戚常年不來往,如今著急用錢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母親也是沒辦法,才想到要跟姐姐求助。我對此並不抱希望,因為姐姐的婆家也不寬裕,她和姐夫剛結婚那會兒還要爸媽接濟。

但姐姐和姐夫第二天還是來了,晚上才到家,姐夫抱著兩歲的侄子,姐姐懷著七個月的身孕,風塵僕僕的。

大概親人之間真的有感應吧,姐姐姐夫屁股還沒坐熱,醫院就來電話說父親醒了。一家老小又趕去醫院,但是醫生說父親現在的免疫力很低,我們這麼多人進去不合適,所以我們還是隻能在病房外看他。

姐夫把小侄子抱到玻璃窗前,我看到父親的眼睛有一絲波瀾,他一定很希望能夠抱抱這個小外孫,想到這裡,我不禁一陣鼻酸。

(三)

父親的病情逐漸好轉,他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後,我打電話通知警察。他們很快就來了,照例問父親一些問題,但父親似乎也不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他說他那天像往常一樣去上班,走到半路突然被人用硬物拍了後腦勺,接下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整個過程他的意識都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知道是個男人,穿著一雙破舊的球鞋。

除了這些,父親什麼都想不起來。

警察做完筆錄就走了,走之前向我們保證,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找出兇手。

不管怎麼樣,至少父親的命是保住了,當務之急是籌錢。生病對窮人來說是一場遭罪的奢侈之旅,父親住院不過幾天,我們家那點積蓄已經被掏光了。姐姐姐夫也出了不少錢,我們已經不敢奢求他們拿出更多了,畢竟他們夫妻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容易。而且我發現他們在為這事爭吵。

“你怎麼那麼冷血呢?他是我爸,出了這種事,我們出一點錢不是應該的嗎?”

“是應該的,但前提是我們有錢。我要是有這個能力,你給孃家拿多少錢都無所謂,但是我們也沒錢。現在全家老小就靠我一個人的工資,你要是都給你爸治病了,我父母怎麼辦,我們的孩子怎麼辦?還有兩個月你肚子裡的孩子就出來了,你準備讓他喝西北風嗎?”

他們在樓梯間大吵,壓低了聲音卻壓抑不了憤怒。被逼急的姐夫甚至怪罪父親:“要不是他自己惹到別人,誰會無緣無故打他?”

我跟母親說,以後不要再讓姐姐他們出錢了,她點點頭,臉上掛滿擔憂,為以後的醫療費發愁。

“要不我回一趟老家吧,問一問那些親戚,不管能借多少,總比沒有好吧。”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母親回了老家,隔天便回來,帶著三萬塊錢。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一家一家跑,把父親的事講了一遍又一遍,有些親戚給得很爽快,也有一些委婉拒絕了她。母親記得所有借錢的親戚以及他們借的數目,一回來就讓我記在本子上,我都如數寫下來,有借五百的,也有借幾千的,多少都是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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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大概一個星期後,警察通知我說,打爸爸的兇手已經找到了,我在弟弟的陪同下再一次來到了警局。

我一直以為這麼心狠手辣的人一定極其兇悍,可我看到的卻是一個衣著破爛、身材瘦小的男人,他目光呆滯,渾身發抖,讓我一度沒有辦法將其與打父親的兇手聯繫起來。我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是警察為了敷衍我,隨便找了這麼一個痴傻的人來冒充兇手。

可能是察覺到我的疑惑,警察直接讓我看了一段錄像。

錄像拍得不是很清晰,但我認出了裡面的父親,他剛出現在錄像裡,一個男人突然從後面衝過來,用磚頭拍打他的腦袋。父親一倒下,那男人又是一頓猛打,看得我心如刀絞。

警察告訴我,那段路沒有攝像頭,是旁邊有一家手機店為了防盜,在店門口安了一個攝像頭,剛好拍下這一幕。我盯著屏幕看了又看,發現兇手就是眼前的男人,身高體型,甚至連穿的外套都一模一樣。

我還未開口,身邊的弟弟突然瘋了一樣拽住男人的衣領,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男人露出驚恐的表情,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弟弟捏緊拳頭,被警察攔住了。

“你們先冷靜一下,具體情況我們坐下來慢慢說。”

警察將弟弟拉開,並給我們介紹了這個男人的情況。

這個男人叫王大偉,四十六歲。因為患有家族遺傳的間歇性精神病,到現在還沒結婚,一直和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相依為命,以撿垃圾為生。

整個過程王大偉都沒有說話,問了警察才知道他是個啞巴。

“現在問什麼他都回答不了,我們嘗試過讓他寫,但是他也不識字。平時看著挺正常的一個人,應該是那天突然發病才打你爸爸的。”

當時他正處在發病期,也就是說他不用負刑事責任。我父親身受重傷,母親不得不低聲下氣到處借錢,我們家欠了一屁股債。可兇手就在眼前,我們卻毫無辦法。

“那現在怎麼辦?我爸被打成那樣,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弟弟問警察,語氣裡充滿怒火。

“本來如果他家條件允許的話,應該給你們一點補償的,但是他家就他和他媽,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我們去他家看過了,裡面堆滿了垃圾,他們母子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補償你們了。判刑也不可能,不過我們會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強制讓他接受治療。”

警察能做的只有這些,而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自認倒黴。

(五)

剛走到警察局門口,一個老人突然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跪在我們面前。老人是王大偉的母親,她拉著我的衣袖說道:“閨女,我知道你們受了委屈,我也不知道這個孽子會突然犯病,我對不起你們一家。”

要是平時,看到這樣一個老人哭著跪在我面前,我肯定會心軟。但是那個時候我只想問她,為什麼你不管好自己的兒子,明明知道他有精神病,為什麼還讓他到處亂跑?

但我最終什麼也沒說,老人又顫顫巍巍地從兜裡掏出了什麼東西,仔細瞧才看出來那是一隻襪子,裡面裝的是錢。

她抽出襪子裡所有的錢給我:“閨女,這是我所有的錢,拿去給你爸爸治病吧。”

她手裡的錢乍一看很多,但其實都是毛票,總共加起來也就幾百,在父親龐大的醫藥費面前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我和弟弟都沉默著不說話,她確實很可憐,可我們沒有那麼大度,說原諒就原諒。畢竟父親還躺在醫院裡,雖說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是以後說不定會留下什麼可怕的後遺症。

旁邊的警察看不下去,連忙把她拉起來。

明明是她兒子打了我父親,可當時好像不原諒就是我們的錯一樣。

當時我只想逃離,便拉著弟弟走了。

回到家後,我把事情跟家人都說了一遍,母親氣哭了。

“造孽啊,為什麼這種事偏偏落到我們家頭上呢?被打的人半身不遂,兇手卻逍遙法外,這種事放到哪也說不過去。”

當時聽說找到兇手的時候,我們都希望能夠獲得一點賠償,好歹把醫藥費給賠了。現在不得不自己全部承擔,不怪母親反應這麼強烈。

姐夫說:“誰知道他是不是真有精神病,就算有,那怎麼證明他動手打人的時候確實犯病了?”

姐夫的話讓我們再次看到希望的曙光,第二天我帶著母親再次來到警察局,把我們的想法告訴了警察。希望他們能夠重新調查,但是被警察拒絕了。

“但是你那天也看到他了,看著就不像會動手的人,而且你爸爸和他也不認識,更不可能有什麼過節。要不是發病了,他不可能打人的。”

母親接受不了這樣的解釋,她像個潑婦一樣在警察局大鬧。

“萬一他只是有暴力傾向呢?誰能確定他當時是不是真的發病,你們警察不就是為老百姓做主的嗎?今天你們要是不答應我重新調查,我就不走。”

警察被母親纏得沒辦法,答應會幫忙委託鑑定機構鑑定,母親這才罷休。

但是結果還是讓我們失望了,王大偉當時確實是因為犯病,法律也奈何不了他。好在警察局怕他再次傷及無辜,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其實就算他當時沒有犯病又能怎麼樣呢?判他幾年又如何,所有的治療費還不是得我們自己來想辦法。

其實這麼來回折騰不過是讓我們自己死心罷了。


父親無故被打,我們為何“放過”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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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父親出事後,他的領導來看過一次,說知道我們家需要錢,就把他工資給結清了,其實就是辭退的意思。父親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他的崗位不可能一直空著。

在我的勸說下,母親答應讓我留下來照顧父親,但前提是我也必須好好準備考試。

我一邊看書一邊照顧父親,雖然累,但一切都值得。然而那年我的成績並不理想,父母沒有責備,只是鼓勵我明年再好好考。還好我順利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個培訓機構當數學老師,雖然工資不高,但省省還是能留一點上交給父母還債。

母親在家精心照料了一個月,直到父親能生活自理,她才重新去找工作。父親在家閒不住,吵著要出去找工作,可他現在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我們也不知道他能做什麼。

以前他總說等我和弟弟畢業,他就帶著母親回老家開一個雜貨店。因為這次無妄之災,或許這個計劃可以提前了。行走人間,你往往不知道命運下一秒會給你安排什麼遭際,有些讓你喜,有些讓你悲,有些讓你恨。還有一些,就像父親被打這件事,你明明無辜,卻似乎全世界找不到發洩的出口,而施暴之人亦可憐。學著接受人生的無常,也是一種成長,很多“灰色”的情緒需要自己去慢慢消化。

好在,我們一家目前都很好,烏雲終會散去。人總得向著光亮那邊,才能品出生活的甜。



-END-

作者|哈哈,青年作者。

題圖|《陽臺上》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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