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小說] 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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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假期,連續幾天的鞭炮聲和撕心裂肺一點淚花都沒有的哭泣聲,擾得喜歡清修長眠於此山崗的人兒心煩意亂,更擔心受怕。既怕鞭炮炸響後騰起的綠黃色的濃煙燻瞎了自己明鏡似的眼睛,迷失了方向;又怕冥幣燃燒後的火星不甘寂寞,在風的慫恿下,調皮搗蛋點燃了自己清修臥榻的房屋,到時無家可歸。大家都憂心忡忡,寢食難安,紛紛放下自己心中的青燈,出來張望。

只見在山坳裡一座富麗堂皇的新居(墳)前,擺滿了豬牛羊等各式各樣的祭品什物,應有盡有,堪稱世上稀有的滿漢全席。緊靠兩側的是八個“專哭之人”,一邊四個,衣冠楚楚,左青右白,似乎寓意著人生的清清白白。正前方跪伏著幾個不同年齡階段,身穿白大褂的人,面帶焦慮而又顯得有些穩重不足。在他們的後面,鋪滿草紙的地上,跪伏的人黑壓壓的一大片,一個跟著一個三叩首,嘴裡默默地念叨著,具體是什麼?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才明白。在人群兩邊的高臺上,有十二門禮炮一字並肩站立著,猶如禮兵衛士,整齊劃一,在列隊迎接著遠道而來的客人。前來觀摩的人群也越聚越多,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該來的和不該來的都通通地來了,擠滿了整個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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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的鐘聲終於敲響,祭祀大典開始。在祭祀主持人的指揮下,上萬條鞭炮在草地上不約而同地“噼噼啪啪”一起炸響,火星四濺,撲向草叢中纏綿;點燃的沖天炮猶如發射的導彈,“颼颼”地騰空而起,在空中像天女散花般地炸開花。整個小山坳滿是火樹銀花,一朵朵的小花傘飄飛散落著;鑼鼓應和著嗩吶聲“咚咚”地敲響,敲醒了整個山谷,也敲碎了沉寂人的心;悲慟的哭喊聲,撕心裂肺,催淚洗面,無不感到悲憐;十二門小禮炮依次敬禮發射,“隆隆”的禮炮聲震得青山鳥飛絕。

站在山崗上那一群潛心修行的老人們,望著眼前的一切,臉色似驚、似憂、似喜,摻雜不定。不過,最終沉寂的心還是沸騰了起來,大家議論紛紛,並豎起大拇指為此孝子點贊。

老李伸伸懶腰感嘆:“能有如此孝敬的兒孫,在世時,何須擔憂自己頤養天年時的吃、喝、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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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喲!可惜我沒有如此好的命,只能靠自己潛心好好修行,下一世能披一身好皮囊,嗨!”矮腳楊奶奶一聲嘆息,淚流滿面。

說起楊奶奶,山裡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絕對是一位農家好手,憑著自己勤勞的雙手,流汗流淚,省吃儉用,總算把孩子拉扯大。孩子成婚後,自己肩膀上的擔子也少了,但曾經過多的積勞成疾,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漂亮的兒媳婦是在城裡長大的,很嬌慣,什麼都愛講究,看不慣農村那一套的生活方式。時常為了一點生活小事,小兩口爭吵不休,甚至有時爭得面紅耳赤。這一切被楊奶奶看在眼裡,痛在心裡。要強的楊奶奶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人矮,皮膚又黑,怕影響到孩子們以後的工作和生活。她暗自認為: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能去拖累和耽誤自己孩子們的前程,那不是自己的初衷。於是,楊奶奶藉故毅然決定,離開與兒子一起居住的城市,回到自己曾經奮鬥過而又熟悉的農村老家居住。她靠著自己的雙手,以自己的生活方式,一直堅守著走完自己的後半生。直到最後閉眼的那一瞬間,楊奶奶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子孫長什麼模樣,難怪有如此感慨流淚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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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爺爺看到此況,急忙過來攙扶著楊奶奶安慰說:“老妹子呀!別難過,有時候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沒看到的不一定是假的!”其他左鄰右舍的鄉鄰也都過來安慰著楊奶奶。

突然,一陣摻雜著零星陽氣的陰風拂面而來,同時也捎來了:“鄰里的老哥老姐們,你們好,我是新來的老周,請多關照!”大家定眼一看,半山腰裡一瘸一拐地爬上來一個人影,他步履蹣跚,甚是有些艱難。大家立即都擁了過,扶住了自稱老周的人。

老李掏出老花鏡,認真地看了一下老周,他也不敢確認是不是老周。畢竟他們倆分開的時間也快近四十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於是他有些疑惑地詢問:“老周,老周,你是桃花屯的老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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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也是兩眼先是一楞,緊接著就笑呵呵地指著老李說:“是呀!你……你是桃花屯人稱活魯班的李木匠老李,嗨呀!真的是你,好高興。”兩人說話之間,就緊緊地擁在一起,熱淚盈眶,猶如兩個離散多年後再相聚的兄弟。

“老周,你不是調去省城了嗎?怎麼這個時候又回來了?”老李不解地詢問道。

“嗨,別提省城了。這麼多年來,消費水平一直瘋漲,工資永遠也漲不過它。不怕老哥老姐們笑話,我工作了一大半輩子,還不夠買一套房子,更別說這最後臥榻棲憩之地了!”老周說完,慚愧地低下了頭,眼裡佈滿了晶瑩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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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奶奶順手將自己平時擦汗用的小毛巾遞給老周,並安慰說:“老哥呀!別難過,人已經來這裡了,那些紅塵往事就讓它過去吧!既然來這裡了,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老周擦完淚水,將毛巾疊好後遞還給楊奶奶說:“嗯,謝謝大妹子!”

“老周,你現在住哪?何不搬過來一起住,閒暇時,咱哥倆喝點小酒,好好嘮一嘮嗑。”老李握著老周的雙手問道。

“你們看,山下折騰的那家就是。”老周指著山坳祭奠會場,繼續說,“在世時折騰我,死後還來繼續折騰我。”老周似乎又有些哽咽,欲哭無淚。

“老周,到底怎麼了?你看那排場,誰家的子孫能有那樣祭奠過自己先人的,你兒子不是對你很好的嘛!”劉爺爺很吃驚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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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老周,這麼多年來,你到底是怎麼過的?詳細地給我們說說。”老李也吃驚地問道。大家心裡明白:要想勸人就得先讓人把積壓在心底的東西全部釋放出來,才能對症下藥。否則,難以找準方向,勸服別人。所以大家不約而同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老周,希望他能把自己心裡的苦水儘量全部到出,好療傷沉寂。

“那不是我的兒子。”老周搖頭道。

“哦?”大家異口同聲地驚愕道,“是女婿?”

“是乾兒子,最後才變成女婿。”老周繼續解釋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搭錯了哪一根筋認識到他。剛開始覺得他人還很不錯,文質彬彬,氣宇軒昂。既勤快又能幹,說話很有禮貌,小嘴就像抹了蜂蜜似的會呵護人。一來二往,漸漸地熟了,就收他做了乾兒子。後來又不知什麼原因,鬼使神差的他就做了我的女婿。”

“這不是很好嘛!”劉爺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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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麼喲!結婚後,人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常混跡於官宦之間,狐朋狗友成群,每日都想的是,多結交一些那樣的朋友,能幫助自己升官發財出人頭地。他自己又沒那經濟實力,卻喜歡好面子,臭顯擺,出手又大方,耗盡了我所有的積蓄,結果一事無成。”老周含淚說著,心裡明顯有點激動。

“太不像話了。”楊奶奶一臉的氣憤。

“最讓我氣憤的是,你們猜是什麼?”老周掩飾不住心中的怒火。

“是什麼?”大家驚愕道。

“為了能當一個什麼破處長,居然謀劃了一個一石二鳥的計劃:一則,讓我去故意撞車受傷騙保,將索賠來的錢拿去活動活動關係;二則,在領導面前好好表現自己的孝道。我……我都幾十年的老幹部了,這種事我能去嗎?”

“絕不能。”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道。

“所以我就乾脆使勁一撞,一命嗚呼了事,圖個清靜,免得反覆折騰我。”老周指著自己受傷的雙腿噴噴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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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壞了!太壞了!太壞了!”大家義憤填膺地說道。

“走,大家去看看這個壞蛋長什麼樣?”

不知人群中誰說了一句,大家扶著老周就氣勢洶洶地向山坳下的祭奠會場走去。祭奠活動仍然有序地進行著,哭聲、鑼鼓聲、嗩吶聲,還有間斷的鞭炮聲,隨著跪拜聲跌宕起伏。感動得圍觀的群眾也跟著簌簌地留下了眼淚,無不為如此的孝道感到欽佩,紛紛豎起大拇指點贊。

老週一行人來到會場,大家只能躲在老周的墳墓後面辨認。因為今天這架勢有所謂的道士在各個關隘口把守,不能走近細看,怕惹不必要的麻煩。正當老周給大家一一做介紹的時候,楊奶奶突然尖叫了起來:“狗剩,我的狗剩,你怎麼在這裡?”

“狗剩!誰是狗剩?大妹子。”老週轉過身來驚訝地詢問楊奶奶。

“中間穿白大褂有點矮的那個。”楊奶奶很久都沒有見到自己兒子的模樣了,有點小激動。

“是你兒子?”老周看了看狗剩,又看了看楊奶奶,疑惑地說道,“不像呀?他曾經說過他是孤兒。”

“真是我兒子,老來得子生的。”楊奶奶很肯定地說,“不過,結婚後,還真不是我的兒子了。”

“大妹子,他就是我那不孝的乾兒子女婿。”老周斬釘截鐵地確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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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墳墓後面的空氣變得有點凝固窒息。大家都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如何說。大家只好暫時紛紛地離開,又向山崗上奔去,讓他們倆好好地沉寂一會。老周和楊奶奶兩人紋絲不動,仍然杵在那裡。看著面前的一切,呆若木雞,臉色顯得有些憔悴與蒼白。多年來,兩親家從來都沒有見過面,居然面對面互不相識。這種情況發生,誰遇到,誰的臉上都會掛不住,情何以堪!

突然警車的汽笛聲拉響,參祭的人聞風而逃,祭祀場上祭品什物散落了一地,橫七豎八,狼藉不堪。幾個戴大圓帽的人,把前面幾個穿白大褂的人通通地扶上了警車。老周和楊奶奶見狀,大驚失色,一聲“兒子”都沒有呼喊完,頓時昏厥了過去。

這時候,一陣龍捲風席捲而來,把地上的一切塵埃汙物颳得乾乾淨淨,喧鬧的山坳又恢復到昔日的寧靜。絢暖的陽光普照著清明時節的每個角落,青青的小草彎著腰跪立在墳墓前,似乎在懺悔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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