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王族:狗魚

狗魚

文丨王族

狗魚身上有二奇。

一奇,靠吃別的魚存活,是魚中惡霸。

二奇,生長速度極快,出生當年即可長大,但之後便不怎麼長了,是魚類中的速成者。

因為珍貴,狗魚又被稱為“魚類中的軟黃金”,凡捕得狗魚者,都捨不得吃,運到市場上能賣個好價錢。

狗魚一名是通俗叫法,它們原名叫喬爾泰,有時又叫白斑狗魚,但都不如狗魚一名叫得響。在新疆,但凡有人叫“狗魚”,或人們聽聞有關它們的說法,都能感覺到從“狗魚”二字上傳出了一股兇猛之氣。

狗魚兇矣,造就它們兇惡的原因,在於其生長的額爾齊斯河,此河由雪水匯成,生存於河中的多為冷水魚,不僅生存本領極強,而且對他者的攻擊皆令人驚愕。譬如碩大的大紅魚,能將漁網撕破,能一頭將船頂翻。至於狗魚就更厲害了,它們的牙齒尖利,性情兇猛,凡是被它們咬住的魚,幾口就吞入了肚子裡。

散文丨王族:狗魚

有一捕魚者,在額爾齊斯河中不慎翻船落水,知道自己溺亡後必被狗魚吃掉,便絕望地喊出一聲:狗魚啊,前半輩子我吃你,後半輩子你吃我。人們在他落水處找不見他的屍體,便疑惑狗魚已把他吃得乾乾淨淨。狗魚能否將人吃掉,有待考證,但狗魚之兇猛,卻毋庸置疑。有人曾見一隻小羊羔過額爾齊斯河上的橋時,不慎落入河中,起先見它在水面掙扎,後便在漣漪中沉沒,但那漣漪卻很快泛起一片紅色,讓人們驚呼,小羊羔被淹死後,嗆出了血?旁邊有一牧民知其詳情,搖著頭說,是很多狗魚,吃了小羊羔。那人不解,雖然是一隻小羊羔,但能被魚吃掉嗎?牧民問那人,你多高?那人答曰,一米七。牧民說,最大的狗魚一米六,嘴像人的拳頭一樣大,牙齒像刀子一樣鋒利,還扯不開一隻小羊羔嗎?那人唏噓不已,點頭認可。

狗魚像所有新疆的魚一樣,是出乎我意料的一種魚。我沒到新疆之前,以為多戈壁沙漠的新疆沒有魚,到新疆後才知道,新疆的魚之多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新疆雖然沒有大江,卻有大河和大湖,且中國最大的淡水湖博斯騰湖,和最長的內陸河額爾齊斯河,均在新疆。於是乎,各河各湖給新疆奉獻了數百種魚,且多有鮮為人知的傳奇。

譬如伊犁河和額爾齊斯河中的東方歐鯿,本是冷水魚,偶然被移植到福海中,繁殖速度驚人。於是乎,在全疆範圍內大面積移植,每到一處都能紮下根,可謂是適應性最強的魚。

額爾齊斯河中的中白魚(學名高體雅羅魚),不但形體優美,而且肉質有特殊的香味,下鍋後不放調料,食之頗為醇香。

額爾齊斯河到了下游,馬上就要流入哈薩克斯坦國,有一種叫長頜白鮭的魚,卻像不願離開中國似的,留在下游一帶生存。它們與狗魚一樣,出生當年即可長大,且兇猛食魚,可謂是魚中猛士。

博斯騰湖中的湖擬鯉,在春夏兩季有一奇怪舉動,即靠近岸邊後,無論岸上有多大動靜都不離去,它們那般固執可便宜了捕魚者,他們在岸上便將它們一一捕獲。

而在夏天溫度高達五十餘度的吐魯番,有一種魚叫“魚歲魚”,生存於溶氧較高的流水中,因其體小靈活很難被抓到。

在帕米爾高原有一種沒有眼睛的魚,生存在暗黑谷底的溪水中,僅憑知覺判斷方向。據說此類魚在很多年前有眼睛,因長久處於暗黑之地便退化成無眼之魚,但卻與大自然更和諧地融合在一起。

散文丨王族:狗魚

狗魚則不受任何限制,安靜時在額爾齊斯河中吃魚度日,鬧騰時便溯流而上,一直游到雪山下的河之源頭。一水通數河,沒有狗魚到不了的地方。人們恐懼狗魚之兇猛性情,便覺得它們的魚刺也必然粗硬,不料一嘗卻發現狗魚的肉之嫩軟,味道之鮮美,為新疆魚中最好。常見新疆人將狗魚烤熟吃,做法為將其剖開,去內臟後洗淨,呈扇狀放於烤羊肉串的槽子上翻烤,快熟時撒上鹽和胡椒粉等。平時在餐館很少見到狗魚,偶爾在阿勒泰一帶的夜市上見到,一條的價格卻在二三百元,是很貴的。

狗魚是“海歸派”,因額爾齊斯河由中國流入北冰洋,所以每年秋季便有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等國的狗魚溯流而上,到新疆境內產卵。如果仔細梳理新疆狗魚的來處,還可沿齋桑湖一直追溯到歐洲。

魚來自四面八方,不僅將產下的卵留在了新疆,而且它們大多都回不去。有一年在額爾齊斯河源頭,我們感嘆額爾齊斯河確實非同一般,譬如說源頭,也比一般的河要大很多。就在我們感嘆那源頭的大時,就聽得山坡上的羊發出驚慌的叫聲,似是有天敵正向它們接近。牧民卻不慌張,說羊為河裡的東西驚慌呢!我們向河裡看去,見河中有成團的黑影在移動。牧民一笑說,到了魚去上游的時候了,它們擠在一起,把我的羊嚇得都不敢吃草了。我們不想幹擾魚的遊弋,便遠遠地站在山坡上看,有一陣子河水平靜了下來,我們以為魚群已經過畢,但突然有浪花翻起,又是一片黑影在水中移動。問那牧民,魚群會遊多久才能過畢,那牧民說有時候一天,有時候一天一夜。又問,這裡已經是源頭了,魚群還要游到哪裡去?他一指積雪的阿爾泰山說,山有多遠源頭就有多遠,少說還得七八十公里才能到達。他的話讓我想起一句諺語:人再高也在山下,山再高也在雲下。也就是那天,那位牧民說魚群游到最後,會選擇一個地方留下,在明年春天出現。

散文丨王族:狗魚

小河中亦有回不去的魚,我有一年秋天在額敏縣,見兵團農工剛在河邊弄出動靜,河中便有成群的魚攪起水花。據說有人將小河改道或截流,河床一夜後乾枯,魚便遊不走了,在河床上白花花的一片。

狗魚在多年前留了下來,或許正因為留下了,才成為這一水域的強者。有一事,將狗魚之猛體現得淋漓盡致。當時,我在額爾齊斯河邊,看見一隻鷹在飛行中突然俯身飛向水面,伸出長喙向河中撲去。我知道它要去啄水裡的魚,但同行的朋友大叫一聲,完了,那是狗魚。果然,狗魚比鷹強大得多,鷹的爪子抓到狗魚身上後,狗魚迅速向水底游去,鷹扇動翅膀欲掙脫飛起,但狗魚的力量更大,很快便將鷹拖進河中。水面冒出氣泡,隨之便和搏鬥的痕跡一起消失。

水中強者把空中猛禽拖進水裡,一場不動聲色的戰鬥,讓我和朋友看得目瞪口呆。我們趕過去,想看看那隻鷹能否從水中掙扎出來,但水面只有漣漪不停地擴散開,又聚攏來,像勝利者的笑容。

散文丨王族:狗魚

王族,甘肅天水人。1991年入伍,歷任新疆軍區戰士、幹事、創作室專業作家,2002年轉業。出版詩集《所在》、散文集《動物精神》《風過達坂城》《龜茲仰止》《獸部落》《上帝之鞭》《藏北的事情》《懸崖樂園》《圖瓦之書》《狼界》等二十餘部。獲解放軍文藝獎、大紅鷹文學獎、三毛散文獎、新疆青年創作獎等多個獎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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