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身世之谜

陈寿的《三国志》记载：

“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以后。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养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

陈寿说曹操的父亲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而曹嵩的身世不明，一句“莫能审其生出本末”让曹操的身世成为了千古之谜。

陈琳所作《讨贼檄文》也提到曹操的出身：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犭票狡锋协，好乱乐祸。”

陈琳骂了曹操三代，说曹嵩是“乞匄携养”，曹操是“赘阉遗丑”。陈琳虽然是站在袁绍的立场上，有诋毁、抹黑曹操的嫌疑，但是作为公之于众的檄文也并非空穴来风。

曹嵩是曹腾养子的事实，历来没有什么争议，人们争论的焦点在于，从血缘关系上看，曹操到底是曹参的后代，还是夏侯婴的后代。

曹操墓的发现, 再次引起了人们对曹操身世的关注。最新的科技成果表明，曹操家族的基因与曹参家族基因不一致，与夏侯氏家族的基因也不一致。假设间接取样的论证方法是可信的，那么曹操既非曹参后代，也非夏侯婴后代。

如果是这样，需要解释两个问题：

第一，曹腾为何舍近求远，找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继嗣？

第二，曹氏家族与夏侯氏家族是什么关系，怎样解释夏侯氏家族的特殊地位？

汉代继嗣传统

解答第一个问题，需要回顾汉代的继嗣制度。古代宗法社会，遵循的是父系继嗣的传统，强调的是宗族内部血缘关系的世代延续，实行以氏族血统为基础的嫡长子继承制。汉代继承周代宗法制度，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以嫡长子为大宗，且有“大宗不可以绝”的观念。

汉代的嫡长子继承制，是实子承爵制，无嫡子袭爵，则削除封国，即所谓的“无子国除”。在这种规定下，汉初的很多封国就这样被削除。到了西汉中后期，王公贵族在大宗无后的情况下，通常以同宗之支子为大宗后，仍然尊循宗族内部血缘关系的延续，同宗的养子被称嗣子或继子。东汉中后期，继嗣与承爵的规定宽泛了许多，以庶子或兄弟之子为嗣变得很常见，比如袁绍的父亲袁逢就将庶出的袁绍过继给了袁绍的伯父袁成。

东汉末年，由于宦官势力崛起，朝廷开始允许宦官养子为嗣，宦官积累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得以传承，曹嵩就是在这个潮流下认了曹腾当爸爸。

宦官养子对于继嗣制度的一个重要影响，是异姓为嗣的合法化。异姓为嗣其实也可细分为两种，一种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外亲，比如外甥，另一种属于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东汉末年的名将朱然，本名施然，原为朱治的外甥，早年被朱治收为养子。刘封本名寇封，是长沙刘姓人家的外甥，早年被刘备收为养子，这种养子属于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种，被称为“螟蛉子”。

收养螟蛉子较同宗嗣子更容易培养感情，同宗嗣子往往留恋前任父亲，而对养父的感情不那么纯粹，而螟蛉子基本很少与本家联系，只认收养者为父，除了血缘上的不同，基本与实子无异。

我们来看曹嵩的养子身份。现代科技提供的证据，基本可以排除曹操是曹参后代的可能，但是无法直接证明曹嵩与曹腾家族的关系。实际上，陈寿记载本身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讲曹嵩“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另一面又说曹操“汉相国参以后”，父亲都没弄明白出身，怎么能得出儿子是谁的后人的结论？只有一种可能解释，就是曹操名义上是曹参之后，这个名义是因曹嵩成为曹腾养子而获得的，那么曹腾很可能是曹参之后。这样看来，曹嵩与曹腾家族没有血缘关系，即并非出自于曹腾兄弟。

不过，虽然曹嵩与曹腾非同宗，但是不排除其同姓的可能，只是这种同姓没有血缘上的关系。曹腾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放弃同宗嗣子，而选择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且很大的可能是异姓为嗣？这在前文已经有所叙述，即螟蛉子为嗣有独特的优势。曹嵩究竟出自哪里，陈寿也许为尊者讳没有详述，也许他真的不知道。

曹氏与夏侯氏的关系

既然很大可能是异姓为嗣，这就引出了对第二个问题的讨论，很多人认为曹嵩出自夏侯氏家族。支撑此种说法最直接的证据是裴松之注《三国志》，引《曹瞒传》及《世语》的说法：“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

然而裴松之的注引是后人收集多方史料而得，有的并没有足够证据，因此不能完全采信。我们从陈寿的《三国志》中去找更有力的证据，在《三国志·魏书》中，曹氏与夏侯氏合传——《诸夏侯曹传》，夏侯氏被视为曹氏宗亲，可见夏侯氏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尽管如此，并不足以说明曹操家族出自夏侯氏，我们抛开现代科技带给我们先入为主的结论，来分析曹氏与夏侯氏的关系。

第一，曹参与夏侯婴都是西汉开国功臣，如果曹操出自夏侯氏家族，这并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是不值得隐讳的，而事实是，曹操对此讳莫如深，这是不合常理的。倘若曹嵩出自夏侯婴家族，陈寿完全有理由秉笔直书，而实际情况却语焉不详，后人更是难以找到蛛丝马迹。所以说，“写什么”很重要，有时候“不写什么”也很重要。

第二，曹氏与夏侯氏都是谯沛豪门，他们的祖先同是西汉开国功臣，有着世代通婚的紧密关系，曹氏家族与夏侯氏家族很有可能是共生共荣、一致行动。所以在曹操起兵的时候，夏侯惇和夏侯渊率先响应，分别以司马和别部司马的身份，成为了曹魏元勋。对于曹氏与夏侯氏合传的解释，可以参照《三国志·蜀书》中的《关张马黄赵传》，与其说那是宗亲传，不如说是元勋传，只不过曹魏的元勋恰巧是谯沛子弟。

第三，如果曹操出自夏侯氏家族，则不符合“同姓不婚”的礼法。《三国志》记载：“夏侯、曹氏，世为婚姻，故惇、渊、仁、洪、休、尚、真等并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 可以看出，不仅曹操与夏侯渊是连襟，两大家族有世代联姻的传统，如此大规模的联姻行为，而没有引发任何异议，显然，同姓的说法是不好解释的。

审其本末

关于曹操的身世问题，谜底就在谜面上，陈寿的“莫能审其生出本末”本身已经给出了答案。再结合现代科技的最新证据，基本可以推断，曹嵩与曹氏家族、夏侯氏家族的一切关系，都是从成为曹腾养子的时候才开始拥有的，而曹操只知道自己出生伊始就已经姓曹。